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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吉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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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济吉特氏小名娜仁,她是今年年初才进宫的,虽然位份高,在宫里并不怎么显眼——爱她的固然没几个,讨厌她的倒也多不到哪儿去,语言都不通,吵架也吵不出名堂,能恨到哪儿去?
之后见万岁爷不怎么召见她,众人也就渐渐淡忘了,除了佟贵妃偶尔会冒点微醋,谁叫两人名义上都是万岁爷的亲戚呢?可细想想,她这个表妹不过沾了太后娘娘的福祉,佟家一族才是皇上正儿八经的母族呢,一个外来户自然比不过自己这样嫡亲的。
如此一想遂平衡起来。
论起娜仁跟玥容的相识,倒真是场缘分,她本是奉姑母之命去请表兄教她习字的,结果误打误撞走进御书房前头的景阳宫,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还是玉墨瞧着眼生,把她引到玥容跟前来,两人这才对上照面。
玥容拿蟹八件慢悠悠地拨出一碟雪白蟹肉,递到娜仁跟前,笑道:“你也真是胆大,明知道宫里规矩多,还敢到处乱闯,幸而撞见的是我,若换做旁人,怕是得当成私自窥探的婢女拖出去打一顿。”
“我早听说姐姐宅心仁厚,御下宽和,断不会如此的。”娜仁莞尔道,没有拒绝玥容好意,端起小碟子尝了尝。
玥容就先不顾忌她那粗俗的吃相了,忙着问道:“如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娜仁未必不喜欢吃蟹,只是草原上的人豪放惯了,凡事讲究利落,见不得磨磨蹭蹭——她总得引诱娜仁发现这项吃食的妙处。
日后也好跟着沾光了。
娜仁砸了咂嘴,大眼睛里流露出困惑,“有点甜甜的,没什么滋味儿。”
像煮烂了的荸荠,还不如那个量多管饱呢。
玥容扶额,让人调了姜葱油醋汁等各色蘸料来,娜仁这才眉花眼笑,“还是姐姐懂我。”
用句不好听的话,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但玥容也只得罢了。自个儿也浅尝了几口,便拿绿豆面子净手,又问娜仁,“今日还想学练字吗?”
娜仁甜白干净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苦哈哈拉着她衣袖,“好姐姐,等天暖和些再说吧。”
她现在是连讲话都磕磕绊绊的,须得几个聪明灵透的婢女给她当翻译,更别提一笔歪歪扭扭的蚯蚓字——若非太后娘娘要求,根本她都不想碰纸笔,在她看来这可比骑马射箭难太多了。
当然姑母也是好意,希望她能多跟皇上交流,挣回博尔济吉特氏的荣光来,可娜仁觉着,表哥不可能因为一笔好字就爱上她——万岁精通满蒙汉三种语言,若是真对她上心,私底下讲蒙语不是也可以吗?为什么非得是她迁就他?
玥容没想到小姑娘看得这样透彻,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道:“万岁爷日理万机,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你别往心里去。”
娜仁乐呵呵地摆手,“我才不在乎呢。”
争宠有什么用,反正表哥又不会不养她,何况还有太后娘娘。她现在就盼着宁寿宫那位多福多寿,有她在一日,自己在宫里便不会无依无靠。
玥容看着她天真活泼模样,不禁想起家中小妹,没出嫁的女儿总是最幸福的,何况长在蒙古,不比京城诸多条条框框,要她进宫,其实是把一只自在翱翔的鸟儿关进金笼子里,你说是享福么?可未见得。
尤其皇帝怕是还对博尔济吉特氏多有防备。
玥容摸了摸小姑娘手感嫩滑的脸颊,感叹道:“真是辛苦你了。”
娜仁摇头,“不会,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她通晓的汉话不多,但是记得一句俗语,“在其位谋其事”,就算她不来,部族里也会送来其她姊妹,与其牺牲旁人,还不如由她顶缺——归根结底,她只要在宫里占住个位置就够了,太后需要她来尽孝,皇帝需要一个摆设来向蒙古表示诚意,这本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她个人的所求……反正她也没什么所求,就算嫁了人也不见得比进宫更好,至少在这里还有太后和侍女们陪伴她,她觉得很满足了。
玥容心头震了震,一直以为这小姑娘是个憨傻不谙世事的,却原来看得比谁都明白,她明知自己是被人博弈的棋子,那便只能在这个境遇中努力活下去,并活得快乐。
倒是自己……玥容必须承认,是她从前想差了,她以为人不寻是非是非就不会来寻她,殊不知深宫里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而她能做的便是顺应形势,而非固步自封。
脑海里仿佛豁然开朗,玥容含笑捏了捏对面的手,“谢谢你。”
娜仁:……
就为了两篓螃蟹?她倒怪不好意思的,这么难吃的东西,李姐姐肯要她还求之不得呢。
本就不是稀罕之物,日后再有烤好的羊腿,分她一点就是了。
玥容从咸福宫出来,心情舒畅许多,仿佛一缕清风吹散阴霾。
玉墨诧道:“小主可是有了主意?”
说实话,当她听到消息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倘若万岁爷当真不给小主封嫔,那景阳宫的人可就都无地自容了。
玥容拍了拍她肩膀,“安心。”
她之所以觉得老康话里有陷阱,无非是因对方主动来求她,可换个角度想想,难道她就不需要出人头地了?宫里女人能争的,无非位份、宠爱和子嗣,李家可能保她一世?且她还不得宠,且她还没孩子。
不出意外的话,老康还能活四五十年,难道她就安心屈居一个小小贵人,任由旁人践踏凌/辱么?即便老康驾崩,说不定她还有得活,那时候她可盼着跟儿子出宫开府去呢,谁耐烦一辈子留在紫禁城里。
所以这其实是双赢的事,倒不如说老康给了她机会,凭她自身资质,想跟那几个牛人分庭抗礼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却未必不可一试。
到得太极殿附近,就看到僖贵人耀武扬威从道旁过来,身边宫女太监捧着好几匹簇新绸缎,像只开屏的孔雀。
玥容笑道:“姐姐当真破费。”
嫔妃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僖贵人哪能一下子让内务府掏出这么些?必定使了银钱。
赫舍里氏拿金挖耳挖了挖耳朵,不无冷嘲热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有什么趣儿?倒是妹妹恐怕没有这种机会。”
吉服的事大伙儿都听说了,独独缺了安贵人的,可见万岁爷根本没把她放心上——别以为召见过几次就把自己当头蒜了,宫中如花美眷如过江之鲫,她也不过是最不显眼的那条而已。
赫舍里氏见她神情自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妹妹放心,到时候我封了嫔位,必定接你过来同住,咱姐妹也好时常作伴。”
玉墨脸色一变,这僖贵人好歹毒的心肠,还指望小主日日向她下跪请安不成?何况近在咫尺,更免不了时时磋磨——当真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出了这口恶气,赫舍里氏才算顺心畅意,笑盈盈地率领仆婢离开。光是想想李氏向她做小伏低的模样,她都觉得不枉此生了。
玉墨看着她离开,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小主,这僖贵人怕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宫里一向拜高踩低,这僖贵人毕竟还是有些宠眷的,如今皇后又不管事,怕是佟贵妃也乐得由她闹。
玥容拍了拍玉墨手心,示意她稍安勿躁。
主动权可不在僖贵人手里,这事,她实在高兴得太早了。
计议已定,玥容便带上一盅精心烹制的甜汤去往乾清宫,以前她可不会给皇帝送吃食,一来明知皇帝不会用,多半赏给试菜的太监;二来他是上级,她不过是平平无奇打工人,哪有下属给老板洗手作羹汤的?
但旁人却不乏以此讨好,比如眼前这位。
宜贵人笑吟吟地从里头出来,手里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红木盒子,当然已经空了。
“安妹妹怎么有空前来?我记得你不善厨艺。”
这倒是实话,她是吃货又不是厨子。但玥容说谎不打草稿,“前儿从古书上瞧见个炖银耳的秘方,试着果然不错,便想让万岁爷尝尝新鲜。”
宜贵人一副心领神会模样,“是么?妹妹果然长进不少。”
呵呵,这安贵人往常孤标傲然不可一世,一听说皇帝不打算晋封她了,就急得找上门了,果然是个俗人。
殊不知万岁爷的心意哪是一盅甜汤能改变得了的,只怕要白费功夫。
二人各自见了礼,便分道扬镳。
传旨太监通报过后,玥容拎着食盒进去,不出意外是皇帝清冷的语调,“放着吧,朕现在不渴。”
玥容依言照做,却没急着离开,只伫立一旁,静静地散发出香气,她今日是特意沐浴熏香后才来的,用的还是气味冲淡的木质香料,隐隐约约而又回味悠长。
皇帝要看的是她的态度,那她只要把态度摆出来就够了。
玄烨扭过头来,“还有何事?”
这人搁她装傻充愣呢,玥容按捺住怒气,委婉问道:“万岁爷,内务府的吉服……”
不管怎么说,落下她都不对罢?旨意还没下来,内务府要么不做,要么一视同仁,哪有这样区别对待的?
难怪她窝火。
玄烨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轻轻抚掌,“魏珠。”
就见那日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个托盘出来,上头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刺绣精美,袍冠还缀有金玉,恰是吉服的样式。
魏珠含笑道:“原本早些要送去贵人府上的,不想竟给忘了,还望贵人恕罪。”
玥容:……真的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