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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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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枝的记忆里,留有一些对医院的刻板印象。
嘈杂的人群如同影影绰绰的鬼魂,终年不散饭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这里的黑夜和白天都不分明,白炽灯能够点亮最暗的夜晚,光照不到的地方,黑色照样把白天侵袭。
他年幼时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要靠着小县城的小医院过活,童年时期最最牢固的印象像是刻在思维上的钢印。
直到今天,他从现实生活中窥见了医院的另外一种形态。
走廊无比安静,来往医护人员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南枝一路跟随着身形高大的男子走到病房门口,保镖轻轻叩门,“苏小先生让你进去。”
病房门推开,苏明遥坐在床上,抬起眼来看他。
那一眼带着凌厉的侵略性,出现在苏明遥这样病弱漂亮的人身上很不相宜,以至于南枝登时僵在了门口。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篮球砸上去的时候,南枝就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深吸一口气向前迈步。
南枝进门,保镖把门带上,把病房留给二人。与想象中的消毒水味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小苍兰的气息,苏明遥脸色还稍显苍白,手臂上打着点滴。
分明是再病弱不过的模样,却又矛盾糅合了久居高位的威仪,南枝顶着冰冷的打量,率先道歉:“非常抱歉!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用,并且可以支付一定限度的精神赔偿。”
苏明遥嗤笑,语气好笑又不屑:“你觉得我缺这几个钱?”
这倒也是。
大少爷因为闻不惯消毒水味连空气都能换成高级香氛,南枝只是普通家庭出来的小孩,手里的那点微薄的积蓄可能比不上苏明遥五岁那年收到的压岁钱。
南枝为难地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话来,一时间无所适从。最好只好苍白地再次道歉:“真的对不起。”
“真觉得对不起我,把那个签了。”苏明遥下巴抬了抬,南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白色的茶几上发现了薄薄一本合同。
南枝捡起来翻看了几眼。
本以为是赔偿,亦或者是不平等劳务合同,不少企业会在大学时就向优秀学生抛出橄榄枝,他以为苏明遥也是这样。
翻开合同,结果令南枝呆滞片刻。白皙的指尖按在纸上,南枝忍了忍,才没把那东西丢下。他安静地说道:“就算我签了它,它也没有法律效力。”
这种和玩闹无异的东西只存在虚幻的文学作品里。
小少爷似乎是被霸总小说和狗血电视剧荼毒了脑子,不然也不会像模像样地给出这种东西——《仆人协议》,翻开内容却也不是寻找合适的管家。这是什么小学生才能想出来的东西?
苏明遥笑了,那一笑多了点冰雪消融的感觉,漂亮得少见,但莫名让南枝觉得不舒服,像是被蛇盯上了。
“我开玩笑的。”苏明遥稍显苦恼,看着笨笨的南枝居然比想象中的稍微聪明一点。
聪明有时候不是太美好的品德,如果说怀着美貌的花瓶像是不上锁的珍宝,供人随意取用,那聪明就是把让人不爽的小锁了。他自然可以用暴力撬开,但未免不够体面。
苏明遥自然也不是法盲,突发奇想准备了一个滑稽的小协议确实存在着逗弄的心思。南枝不上当,他也不是太惊讶。
“……”
南枝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如同水洗。
苏明遥轻咳两声,苍白的两颊飘上红晕。南枝抿了抿唇,他知道苏明遥身体不好,据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不小心砸晕了苏明遥本身就是他不对,南枝不会推卸责任。他不安地摩挲着纸质文稿的边角,苦恼于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物质赔偿行不通的话,他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苏明遥可笑的逗弄在南枝眼里和小孩的玩闹无异。
苏明遥虽然比他大几个月,然而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养到这个年纪早就和旁人区别开了。没见过什么苦难,人生路上顺风顺水的苏明遥还存着稚气,连带恶劣也是孩子气的恶劣。
南枝重又看了一遍合同,问:“你只是想让我帮你拎包、买早饭、随叫随到……这种事情吗?”
太儿童级别的捉弄了。
即使没有南枝,也有大把人前赴后继地自愿为小少爷做这些事情。如果仅仅是跑腿就能得到苏明遥的青眼,那付出的成本和心血未免也太值当了。
再不济,苏明遥也还有那么一大串的保镖。
“刚才不还是不乐意吗?”苏明遥没有什么表情,高兴或者疑惑都没有。他没指望从南枝嘴里得到回答,兀自叹息道,“就是这样而已。”
“那好。”南枝在合同签上名字,自然地问,“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苏明遥笑了。
南枝进入角色很快,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合同签下去之后也能立刻兢兢业业,属实是无良资本家最喜欢的员工。
可苏明遥又不是无良资本家,对压榨南枝也没什么兴趣。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归是无趣的。
小天鹅一样漂亮高傲的南枝原来也不过如此,苏明遥倦怠地垂下眼睛,觉得很乏味。
好在南枝到底有一张漂亮的脸,对着这张脸谁会生气呢?
但也仅仅只是不生气而已。
“随便吧。”苏明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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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明遥确认好明天的早餐,南枝看出他脸色不好,识趣地提出告辞。没有人拦他,守在门外的保镖目不斜视,连他走过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像是飘在空气里的一粒灰尘。
谁会在意灰尘的去向呢?
南枝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平静地穿过走廊。电梯在他眼前打开,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
男人身量很高,南枝和他面对面站着只能够到他喉结的位置。楚颂今穿着正装,西服板正,淡古龙水气息中有烟草的后调。
楚颂今也想不到南枝居然还敢到医院来。
他压抑着怒气,眼含不耐,单手揪起南枝的领子,对着这张无辜的面孔感到出离的愤怒:“你来这里干什么?是嫌你惹的祸还不够吗?”
小男生轻轻巧巧扔出去的一个球把身体刚好一点的苏明遥又送回了医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也看不出任何一点愧疚。
南枝皱眉,楚颂今的强势和侵略性勾起不好的联想,令他下意识反胃。
他挣脱不开,男人间打架的时候往往比调情隔得更近,近到楚颂今身上极淡的古龙水气息都清晰可辨。
“松开。”南枝道。
纤白的手指去扯楚颂今拉住他衣领的手,南枝呼吸不稳,眼神逐渐不耐烦起来。
他非常讨厌有暴力倾向的家伙。
楚颂今几乎被气笑了。
南枝非但不怕他,而且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连道歉都不是。
他分外不高兴地,几乎算得上颐指气使地命令他松开自己。
他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楚颂今不想在公共场所就好不体面地和人打起来,于是放了手。
如果不是气坏了,他也不肯屈尊靠近这种人,除了一张还算惊艳的脸之外简直是败絮其中,绣花枕头一包草。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如果你以为这种低劣的手段能够让明遥多看你一眼,从而达成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的话,我劝你还是收收心思,别白费力气了。”
被这样说难听话,南枝也没有觉得很生气。站在他面前说着奇怪的话的陌生人仍旧在喋喋不休,而他并不想站着让人数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南枝礼貌道,“麻烦让一下。”
楚颂今把他的衣服抓的乱糟糟的。南枝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把褶皱抚平,听到那陌生男人意味深长地警告:“以后离明遥远一点。”
南枝眼皮也不抬,走进电梯里,当着楚颂今的面一言不发地按了关门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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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胆大包天的学生只在楚颂今脑海里停留了一会儿,就被病房里的争执声打断。
有关南枝的记忆定格在漂亮的脸、冷淡欠揍的表情,他的白T恤和医院的白墙一样没有记忆点。
苏明遥正在和电话那头的父亲吵架,抬眼瞥见楚颂今进来。
他爹正说道兴头上,外人眼中温和儒雅的楚总破口大骂:“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在和我耍小聪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
苏明遥把电话掐断,楚颂今这才意识到不对,问:“你是故意的?”
他堂哥简直迟钝得过分。
但有时候不是浸淫商场多年的楚颂今太笨,只是他不会去怀疑自己相信的人。
比如他从小乖巧到大的堂弟。
楚颂今大多数时候和他一条心,因而苏明遥没否认,只是道:“如果是你也会觉得他说的话很可笑。”
楚颂今只觉得荒诞,“就为了不去相亲,你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苏盛替苏明遥安排的相亲对象也是他们这一代的翘楚,小姑娘年纪轻轻但于科研一途颇有建树,导师是赤手可热的大牛,本身前途也一片光明。
苏明遥为了不去相亲下了这种血本,楚颂今想来,简直不能理解。
苏明遥的体弱不是说说而已,生活中一点小的磕碰都能给足他苦头吃,病痛带来的折磨不会因为习惯削弱半分,他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做筹码,太不成熟也太疯狂。
是,但也不只是。
苏明遥还没有疯到这种地步。他笑了笑,偏过头去,窗户外阳光正好,抬眼望去是一片碧绿的草坪。
垂下眼睛时看到熟悉的身影,漂亮的南枝,无趣的南枝,从他的视线里走过,像一片纸,一块冰,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知根知底的无趣,却还是会因为无聊再给他一个机会。
“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这段时间我爸多少会消停点,我也能过一段时间的清净日子了。”
沉默了一会儿,楚颂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苏明遥极端的性格和脾气简直和他父亲如出一辙,楚颂今居然诡异地理解了他的行为动机,刹那失语,说不出责备的话。
他道:“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意识到苏明遥在走神,楚颂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黑发白衣的南枝若有所感,抬起头。
他没有找到是谁在看他,只当是错觉。夏天和绿草微风相依,只是阳光太毒辣,等车的间隙叫他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苏明遥望着堂兄,两人目光对上,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他微笑答道:“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