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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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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午阳急,周成庵比他还急。
谁得到真正的随侯珠,谁就能实际控制无记业,让吴氏姐弟乖乖从命。当年,周成庵与吴瑛芝密谋,为表诚意,未索取随侯珠。但如今,吴瑛芝墓木已拱,吴大章尸骨待寒,一个双十年华的吴秋雁,不堪一击。
于是,在派人去湖州暗杀兰旭的同时,他也派出人秘密搜查随侯珠的下落。谁知随侯珠线索中断,倒是在吴大章隐居的盐村竹屋前,发现了两名杀手的尸体!后又得知,花时追捕兰旭,致其落水,不知死活,周成庵彻底坐不住了——他可以断定,这颗该死的珠子,不是在兰旭身上,就是在花时身上!
若在兰旭身上,兰旭死不足惜,可真正的随侯珠葬身河流,那公主手中的假随侯珠就变成了真的,吴秋雁姐弟的身份无法证实,就算登上了皇位也不能服众;一旦许仕康为首的武将集团,以此为借口,纷纷转去拥趸下课的小皇上,那他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周成庵心中懊恼——当初真应该在许仕康亲手杀了艾松之后,再找个理由把他杀了!自己本想着,许仕康六亲不认,狠辣无情,独嗜金银财宝,奢靡无度,这种人,只要许以重利,最好控制,若能为他所用,武将势力便尽在掌控;却不想竟是养肥了一条毒蛇,用自己给他的钱财,收住了军队人心不说,而今还要反过头来咬自己一口!
最意外的,鈚奴乘隙犯边,许仕康未动,仅仅派去个裨将任识器。而军队被许仕康围拢得铁板一块,风都透不进去;宫里,余从海又随军出塞;周成庵发觉自己成了个瞎子聋子,许仕康和小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根本无从知晓。
故此,他准备以探望太后妹妹为由,进宫掌握个情形,谁知又被“吴秋雁下狱候审”的消息绊住了脚步!
周成庵在丞相府的书房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踱步,深深呼吸一口气后,沉淀心思,继续思索——
从好的一面来看,如果随侯珠是在花时手里——花时身份是个雷,引线在手,想来不至于养痈殆患——周成庵定了神,踏实许多——自己总可以万无一失地,把珠子拿到手,到时再放出吴秋雁,自己仍掌握着主动。
无记业起事迫在眉睫,周成庵顾不得许多,得知花时散值时间,派人蹲守,花时一旦闲暇,就请他来府上做客。
他这番心思,与花时不谋而合。见不到吴秋雁,那就把随侯珠给周成庵,反正花时坐山观虎斗,大雍死得越惨,兰旭越痛苦,他越快意。
兰旭隐在艾府,窥视着花时走出许仕康府邸,只等他出了巷口,自己便跟上去。不料有人捷足先登,那人武职打扮,给花时看了什么牌子,花时便随之而去。
兰旭眼睛一转,悄默无声地,远远缀在二人身后。直到不多时,兰旭认出是前往周成庵府邸的必经之路,遂拾起一块石头,出其不意,击晕了引路武人。
花时倏然回身出剑,眸光锐利!兰旭气息凌乱,狼狈躲过;交手数招,将花时引到背人暗巷,兰旭转回身子,纱笠被迎头的剑气割成两半,掉落在地,凌厉的余锋在面颊上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紧接着,已被怼靠墙壁,剑达颈间。
花时见是兰旭,目光掠过他全非的面目,漠然的神色微微泛起波澜,旋归死寂,略略放低了剑,揶揄道:“自投罗网?”
数日不见,兰旭一门心思全在制止花时,未曾去想经历纷繁纠葛之后,乍然重逢的第一句话,该怎样说。
秋风悠悠,黄昏晚霞,时间不等人。可花时没有收剑的意思,兰旭僵持不得,语重心长道:“爻儿,此时收手,犹未为晚。”
花时冷笑道:“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兰大人的脑袋值钱得紧,伤到一点儿,人家可是会心疼的。”
伤口的血顺着脸颊滴在剑上,乱点落梅,跟衬得花时疯言疯语。兰旭垂眸,瞥了眼颈间利剑,再抬眼时一片清明:“你不信我,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你,如果你能杀了我,我还会感谢你。”
花时面目狰狞,持剑往前一送:“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已经崩溃了,你不必用毁灭大雍的方式折磨我,”兰旭平静得像亘古不变的山川,“从抛下你的那一刻开始,每天都是煎熬;十六年后,我又爱上了我儿子,可我不能恨,不能怨,不能生气,甚至不能难过,只能作为父亲去爱你。”
“一派胡言!你连一碗血都不肯施舍,你分明盼着我去死!”
兰旭嘴角轻动,随即紧抿双唇,那一碗给不出的血,是保护爻儿的基石,不能让爻儿发现他的身世。
这番缄默,落在花时眼中,反倒成了首肯,面色陡转狠厉,手上一抖,剑锋嗡鸣:“编不出来了是吗,承认吧,承认我是你人生中抹不去的污点,承认你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承认你根本不爱我!说啊,你说啊!”
他每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剑,剑剑穿心。兰旭痛到麻木,沧桑中总结出一股无奈的急智,面不改色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因为我不想只同你父慈子孝,我还想和你鱼水相欢,但我知道你不爱我,我只能抓住一切契机,做那档子勾当,”语毕微喘,口是心非引得蛊虫翻江倒海,憋气忍痛,苍白的面色泛起一抹潮红,好似佐证,强撑虚弱,断断续续道,“你……你如今……没事了,我不过是恳请薛神医换个方法……成全、成全我……”
花时瞳仁在兰旭面上逡巡,妄图找到谎势,却一无所获,他不愿相信这是实话,因为他感觉到,深藏于心的酸苦中浮出一片甜蜜,如同水面上的油,密封了恨。
他紧攥着恨意,牢牢的,不肯放手。对父亲的恨是一根拐杖,支撑他行走至今,不可能因为一点点能治愈腿疾的爱,就把随身多年的拐杖丢开。他不是兰旭,他没他那么心狠。
“你说这些哄我,无非是为了随侯珠,”花时不留情面地拆穿,冷眼看着一抹嫣红在兰旭的脸上晕开,羞恼似的,不禁嗤笑道,“想让我相信你也容易,既然你口口声声爱我至深,那你就应该支持我的作为,”低下声来,嗓音蛊惑,“只要大雍亡国,我便信你爱我,怎么样,很容易吧?你什么都不用做,静静等过明天……”
兰旭凝视着他,嘴角平扯,眼睫忽闪,呼吸止不住地颤抖。
花时感受到眼前人微小的焦躁,冷笑道:“我知道,如果我对大雍没威胁,你都不会来找我。”手指在兰旭心口处画着圈,“你是对大雍忠心吗?你是对你的艾大哥痴心。”
指尖注入真气,裹挟嫉恨,朝着曾经的朱砂痣、如今的伤疤处重重一点,兰旭如受重创,霎时眼冒金星,心内蛊虫察觉到危险,更加癫狂,兰旭晕又晕不倒,死又死不了,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花时一愣,疑惑地看看看看指尖,自觉没用多大的力道,愣神的刹那,忽感胸口一空,一只手探入怀中,紧接着,小腹关寸中了一脚,轻飘飘的,却足够他后挪了一步。
兰旭趁着间隙,拿稳了盛着随侯珠的小金匣,铆足了劲儿,飞奔出巷。
“兰、旭!!”
花时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当即撒腿狂追。兰旭自知撑不了太多时候,顾不得暴露人前,只想快点把随侯珠交到许仕康手上,之后花时要杀要剐,他引颈受戮。
只是不知许仕康那边状况,有没有解决老张,又或者出了什么岔子?
天色已暗,兰旭没有太多选择,不如先去许府,有同僚在室,想着花时不敢乱来。然而刚拐进巷子,后背心猛冲一脚,兰旭前扑跌倒,金匣随之飞出,花时闪身擒住,立定后缓缓转过头,看向原地挣动,却爬不起来的兰旭。
他恨入心髓,神情扭曲凶狠,一脚将兰旭踢得仰过脸来,阴鸷道:“我就知道你谎话连篇,可笑,你竟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边说着,边扯下衣角,粗暴地塞进兰旭嘴里,令他发不出声响,又道:“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艾松拼了命也要守护的江山社稷毁于一旦,而你无能为力!”
兰旭眉间深锁,心痛难当,突然瞪大了双眼看向他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向旁带去,可力道轻微,被花时轻而易举地挥开!正当花时要说什么,锋利银芒自背后透肩而过,慢了一拍的血,顺着剑尖颤巍巍地滴在兰旭面颊的伤口,鲜血交融。
剑收,花时捂着肩头,猛地回身,只见许仕康面沉如水,冷冰冰地持剑指向他。
兰旭复得自由,拽出口中布料,半支起身惊叫道:“爻儿——!!”
许仕康面容一怔,花时看准时机,遽然遁入身后残垣断壁的艾府。
许仕康没急着追,把兰旭拉起来,沉声道:“你刚刚叫他什么?”
兰旭心急如焚,满心都是花时的伤,边说着“稍后再说”,边跑进艾府。许仕康无可奈何,随之提剑而入。
月满楼阁,满目草木深深,叶片溜银。花时伤口血如泉涌,一路红血淋漓,在月色下呈现出断续的黑痕,如同书写在绢纸上的一道虚笔。
二人顺着血迹,追至艾府二进院东侧,连着艾松卧房的小书房。才到门口,恍然听到里面传来均匀的“隆隆”声,像一道被尘封多年的石门,重新开启了般。
兰旭心提到了嗓子眼,急不可耐,踹门而入;那声音恰好完成最后一个音,“咚”的一声,震得四面积尘纷纷下落。两人在门口咳嗽着挥开尘雾,许仕康率先冲进去,顺着声音来到东侧的墙边,眼眸一转,便看到一旁的书架上,一块蒙尘的砚台抹满了新鲜的血迹。
许仕康转过身,直视跟上来的兰旭,目光如炬,慢声道:“这是艾府的密道。”
“……”
“艾家的密道,用了道家秘法,只有直系血脉才能开启。”
“……”
“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许仕康道,“他是艾爻,是不是?他是艾爻!”
证据具足,兰旭无可抵赖,但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爻儿的身世,哪怕是许仕康,哪怕是爻儿自己:“他不是,他是花时!”
“除了艾爻,这世上哪儿还有艾松血脉!”许仕康怒道,“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说了,他不是,他是花时,阳关县——”
话音未落,许仕康扬手搧了兰旭一记脆响的巴掌:“你还嘴硬!是觉得和艾松的儿子搞到床上,死后无颜去见你的大哥吗!”
兰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俄而讽刺道:“告诉你?你又存的什么心思?!我也是才知道十六年前你的叛变另有苦衷,可是今天你又教训我,别妄想还大哥清白!事关爻儿,我岂敢信你?!”
“你觉得我会害他?!”
兰旭挺直了身,不让自己矮他一截,冷笑道:“许大哥,莫要忘了,你今日的高位,是踏着大哥尸骨而上的!”
许仕康气得发抖,狠狠摔过袖子,背过身,手指扣进石刻的书架,好半晌舒了口气,问道:“他自己知道吗?”
兰旭刚要回答,却被又一次的“隆隆”声打断。
密道从里面打开,尘埃中,花时的身影清晰可见。
兰旭的脸色刷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