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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兰旭看信的同时,京城著名的蓬莱阁销金窟——芳华香,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混乱:一个混混,不破钞,吃白食,龟公客客气气地请他出去,他反倒蛮横无理,破口大骂;又很有些身手,店上的护院打手竟奈何他不得。

      他这一通山呼海啸浑天大闹,搅得生意难做,管事的见碰上了找茬的,不知是个耍单的小妖,还是惹上了哪路神仙,忙告与吴秋雁,请她定夺。

      照理,闹成这样,应早早打发了人去报官,可吴秋雁的筹谋正在紧要关头,朝廷已经在秘密搜捕无记业教众,今非昔比,不宜出头露角,只等林午阳的兵器一到,再大动干戈,故而叫管事给钱平事。

      但那混混给钱不要,直叫着撒泼放刁,掀桌砸店,显然另有企图;芳华香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招来了巡捕,虽平息了骚乱,收押了混混,却也请吴老板官府一往,详明情由。

      吴秋雁推脱不得,暗道不妙,借口更衣,回房匆匆给林午阳留了封信,交由跛脚老张转达,又命人去请周成庵相助,方从容诣衙。

      第二日,几位在回头酒楼用过餐的顾客食物中毒,死了一人,家属告到官府,吴秋雁吃上了官司,是彻底走不了了。

      芳华香被砸得落花流水一片狼藉,休整待日;回头酒楼则被官府贴了封条,强令停业整顿。这雷厉风行一击必中的风格,非许仕康莫属。

      除此以外,方也圆亦居功不小。兰旭获罪,花时提份搁置,说亲告吹,他的目光又瞄上了任识器,不想任识器有妻有子,家庭和睦,令他遗憾叹惋。

      兜兜转转考察了一圈,最后,他胆大包天,打起了许仕康的主意。

      许仕康年近不惑,却一直未婚,风闻他身有隐疾。为了小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方也圆没考虑过这位根正苗红的二品大员。惆怅之际,逢太后懿旨,二品及以上的官家命妇,轮流入宫,陪伴太后、丹阳大长公主,聊天解闷。

      高官显宦中,唯许仕康后院凋敝,形单影只,还得花甲老母领旨侍奉。许母平素留居深宫,谨小慎微,默默无闻,然而近来身体有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许家这根儿独苗,才豁出老脸,借机求太后公主指一门亲事。

      全赖给户部钱尚书家大公子做继室的大女儿口口相传,方也圆方知,原来许仕康身体健康得很,若无意外,活到七老八十都算夭折,只是年少时心有所属,惜哉点酥娘红颜薄命,痴情郎念念不忘,终身未娶。

      方也圆一边嘀咕着许仕康死心眼,一边士气大振,重整旗鼓。自古从一而终都是女人,男人的成就感嘛,来自能让多少女人从一而终,所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经过女人柔情蜜意地一泡,再干柴烈火地一煎,哪个男人的英雄冢能不立在温柔乡?

      许母句句属实,方也圆以己度人,可他们打死也想不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当年许仕康是个有名的浪荡子,也曾沾花惹草眠花宿柳,父母媒妁,他都看不上眼,直说要娶,就娶个能和他一起策马红尘的江湖侠女,才不要那些个一碰就倒的木头花瓶!

      许父许母眼前一黑,直怕孩子想不开,放着好好的祧爵少爷不做,非跑去落草为寇,他们许家祖上从龙,世代忠良,结个歪瓜坏笋出来,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好在有隔壁艾家少爷提点,又与昭王爷联袂,后来还多出个兰旭逗弄,总算绝了许仕康闯荡江湖的心思,但也没生出娶妻生子的心思,美其名曰陪着艾松打光棍;艾松守孝期间,许父寿终正寝,孝期满,许仕康和艾松、兰旭,一起去了边关。许母和婚事鞭长莫及。

      五年后,昭王自尽,艾松伏诛大漠,许仕康平步青云,兰旭尚公主。

      轻狂年少过眼云烟。

      再提亲事,一改浪荡的许仕康郑重道:“儿心有所属,不予再娶。”

      许母辗转半宿,决定就是个青楼从良的姑娘她也认了,第二日却得儿子刹那惊讶,半晌含笑道:“她已去了。”

      青楼姑娘她做母亲的还能想想办法,鬼媳妇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往事已矣,岁月如梭。方也圆打上主意,对许仕康的一切要求踊跃殷勤。事情完成得圆满漂亮,许仕康不禁对方也圆青眼有加,睨了眼值房外守卫的花时,故作无知,道:“听说你的小女儿要和花大人订亲了,什么时候能让本官讨杯喜酒啊?”

      方也圆连连摆手:“哪有哪有,都是以讹传讹空穴来风,下官家小女儿最规矩不过了,每天在家德言容功,侍奉双亲,将来相夫教子,宜室宜家啊。”

      许仕康不知他的算盘珠子快怼到自己脸上了,闻言不以为意,退下方也圆,这时一名校尉趋步而入,递上一张纸条,说道:“禀大人,这是一个小孩儿送来的。”

      “小孩儿?”

      “他说,是一个灰头发的人让他送的。”

      许仕康心中咯噔一声,校尉退下后展纸一看,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扑面而来的忿詈:老地方!

      兰旭身份敏感,不知是何等重要的事,气得他不惜冒险。许仕康坐立不安,恨不得立时散值。

      值房门外,用耳朵站岗的花时也在心念百转:他与吴秋雁乌集之交,鲜论私事,故而通过随侯珠和兰旭看中的伍九,得出吴秋雁乃昭王之女的真相后,很是兴味了一阵子——原来周成庵看中的不是无记业,而是吴秋雁和伍九,大雍阋墙的浩劫在所难免;兰旭恬不知耻,自甘堕落,一心等他死去,好重获新生,令他报复无效,失望透顶。既然兰旭不在乎他,反而梦会艾松,那么他就毁掉艾松所守护的江山社稷,不信兰旭还能若无其事逆来顺受!

      于是,他刚回京便去了芳华香,想把随侯珠交给吴秋雁,却发现有人暗中监视,遂作罢;而后一直被拘在许仕康身侧,难以脱身,适才方也圆来报,控制住了吴秋雁,这便棘手了,他必须想办法,在兰旭抵京之前把随侯珠交出去,让局面尘埃落定覆水难收。

      几人各有各路。整一白日,兰旭也没闲着,给许仕康递过条子之后,趁着花时不在,他去了花时宅邸,抱着微弱的希望搜查了一番,不出预料,不见随侯珠的踪影。倒是衣柜乱得他食指大动,要不是怕被发现,他很想帮他把衣服收拾齐整。

      强忍着关上柜门,见时辰差不多,提气去了艾府,等许仕康。

      见兰旭,不能带着花时,又得防着他乱跑。许仕康将随行校尉们两两编队,加上花时,正好凑成四组,列队把守许府四道大门。花时排在将军府正门,人来人往,又有两个门房,稍有异动便引人注目。

      安排妥当,许仕康前去隔壁,见到久候多时的兰旭,皱眉道:“什么事,值得你不管不顾的?”

      兰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这一次,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许仕康措手不及,目色闪动。不必再问,兰旭已心知肚明,但他仍在等许仕康的回答。

      半晌,许仕康道:“有。”

      兰旭松了口气,微微颔首,将昨夜到手的信件递了过去。

      许仕康接过来,诧异道:“给艾松的信?”抬眼道,“你从哪儿找到的?”

      “公主府。”

      “你——你疯了?!”

      兰旭苦笑道:“若是不疯,何以至此。”

      相顾无言,许仕康垂头看信。风声除旧,嫩芽入新。许仕康看完抬头,眼底一片震惊后的茫然。

      “写这封信的日子,是在昭王犯了疯病期间,虽然我们都清楚,他是装疯,但信上说,这是他给大哥的最后一封信了,让他放弃计划,遵诏出兵,只需做做样子,一切即可迎刃而解,”兰旭死死盯着许仕康,“我猜,他说的迎刃而解,是牺牲他自己,换得所有人活。因为当时皇上最忌惮也是他最后悔的,就是那道‘传位昭王’的遗诏。”

      而大哥只要在昭王自尽前出兵鈚奴,便表示臣服先皇;戍边险要,先皇不会轻举妄动,大哥就不会死。

      许仕康沉静地凝视他。

      “可是这封信,没能到大哥手里,我们也不会知道,如果大哥收到了,他会做何选择,”兰旭道,“猜测‘如果’没有意义,我只想知道,昭王让大哥放弃的‘计划’,是什么?”

      “……”

      “计划已经完成了,是么?”

      秋阳如刀,以秋风为刃,穿过残垣断壁的缝隙,洒下遍身斑驳,如同剜割。

      许仕康支离破碎地站着,兰旭浑身簌簌抖动,汹涌澎湃的爱与恨纠缠得难舍难分,岩浆爆发般,冲向去狠狠一拳揍在他脸上!

      许仕康捂着脸踉跄后退几步,兰旭发疯似的,转而疯狂地踢着树桩,弱小的嫩芽在脚下战战兢兢,柔弱无依。

      “兰旭,够了!兰旭!”

      许仕康上前拉过他,被他一把推开,两人泾渭分明地对峙着,半晌兰旭别过脸,潸然泪落。

      他掩住眼睛,妄图将软弱的泪水塞回去,颓然坐到皮开肉绽的树桩上,轻轻哽咽道:“许大哥,对不起……”

      许仕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起来了,那天——青涩的吻之后过了半年的那天、他首告周成庵之前的四个时辰——那天,艾松找他过去军帐,他发了火的。

      艾松向来木人石心,寡淡得像一杯白水,有着能让人永远平心静气的本事。

      那天生平第一次,他打了艾松。

      “我知道你会背负什么,但只有你能让我放心,”艾松端坐桌案后,像讨论天气似的,“我必须死,你必须投诚周成庵。”

      “艾松你脑子进水了!你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有病!”

      他转身边走,艾松在他身后道:“我死了,相当于斩断了昭王爷的羽翼,他或有一线生机。”

      许仕康旋回来,双掌重重拍在桌案上:“不可能,皇上被周成庵找的那个牛鼻子臭老道救活之后,晏云昭就活不了了,他装疯能装多久?倒是他死了,我们没准儿能活下来!”

      艾松一针见血道:“我不是让你贪生怕死,我们都死了,兰旭怎么办?”

      他踌躇了。

      艾松捏了捏眉头,这是他最像凡人的动作:“兰旭至情至性,侠骨柔肠,我死了,他不会独活,所以我会把爻儿托付给他,让他总有个活下去的理由。可他毕竟历世不深,没人从旁护着,他……”想了想,“他会落山。”

      许仕康低声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以为你的心是雪雕的,冰铸的……”

      艾松笑道:“怎么会,”他从袖中抽出一只嵌玉金簪,没什么眷恋地放在桌上,推过去,“麻烦你还给公主,当年忘还给她了,如今物归原主。”

      许仕康拿在手中,看向艾松:“你真的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我向来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下辈子别缠着我了。”

      “好。”

      他恨得牙痒痒,举起了拳头,照着艾松冰姿仙风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

      许仕康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等来一句兰旭的“对不起”。

      他想说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许大哥,但说出口的,是毫无新意的:“没关系。”

      兰旭擦干眼泪,说道:“我不明白,这封信怎么会落在公主手里。”

      “兰旭——”

      “公主爱慕大哥,若说公主截住这封信,除掉昭王爷和大哥,是为了先皇、为了当今皇上、为了皇室,不得已而为之,又为何不烧了它,白白留下个昭王自尽的证物?”

      “兰旭!”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这是大哥教我的第一个道理,”兰旭拄着树桩慢慢站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目的,为大哥沉冤昭雪。”

      ——他没有说“让爻儿重见天日”。

      即便艾松昭雪,恩免后人,爻儿这二十年间的所作所为,朝廷也必须一一明目。

      他不能让爻儿卧底的身份暴露。

      就用花时的身份活下去吧,虽然只有他知道,这世上没有花时。

      而一旁的许仕康面色青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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