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与裙摆》白陆屿

66、第六十六章

　　走在回家路上，居嘉禾左思右想，都觉得岑莘所说的那位“约会对象”是晁言。

　　不管是她方才说起此事的表情，还是看到晁言出现后的微妙的小碎步，都像极了一位羞涩又悸动的热恋期少女。

　　走着走着，居嘉禾只觉得胸口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底部蹿涌而上，脸颊竟在凌冽的北风中微微发烫。

　　像是出气一般，她用力地踢了一下不知被谁丢在一旁的塑料瓶，轻盈的瓶子一下子飞出好远。

　　她不爽，即便就连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在不爽什么。

　　快到走到小区门口时，居嘉禾想掏出手机给晁言发条信息确认一下，却在通讯录里面对他的头像时犹豫了。

　　即将接触到冰冷屏幕的大拇指微微颤抖，两者间似乎存在着一道无名的结界，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突破。

　　要是开口的话，该说些什么呢？
　　又或者说，以什么样的立场去提问呢？

　　无聊的内耗愈发禁不起琢磨，居嘉禾就这样打开了自家的房门，恰好迎上孙婷端着滚烫的黄鱼汤快走到客厅的身影。

　　看到居嘉禾风尘仆仆又带着苦相的面容，她忍不住问：“你怎么这幅表情？出去玩还不开心哦？”

　　因为是周末，居霖川周五晚上便回了家，此时他正躺在沙发上紧紧攥着手机，不用问也定是在玩手游。
　　他头也不抬，便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向宇哥呢？”

　　居嘉禾将鞋子随意踢到一边，一边甩着围巾一边走到沙发前，将原本占据了大半部分面积的居霖川挤到一边，并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换起了频道。

　　居霖川对此颇为不满：“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真是委屈了向宇哥以后要整天对着你这种母老虎。”

　　居嘉禾朝着他翻了个白眼，道：“整天向宇哥向宇哥的，我看你跟丁向宇结婚算了。”

　　居霖川撇着嘴又开了局新游戏，不以为然：“之前向阿姨给向宇哥介绍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他都不满意，怎么就看上你了，想不明白啊。”

　　没等居嘉禾抬起的手落在居霖川的背上，刚好路过听到姐弟俩对话的孙婷对着在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居霖川来了句：“一下午了就知道躺这里打游戏，坐没坐相。”
　　居霖川抬眼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没有反驳。

　　孙婷又说：“有你这么说你姐姐的吗？你姐姐长得好工作好，哪里配不上阿宇了？明明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居霖川做着鬼脸模仿着孙婷的语气重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话未说完，便看到孙婷紧皱的眉毛和欲要打他的手，于是一个箭步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直直地躲回自己的房间。

　　孙婷无奈地叹气：“这孩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副德行。”

　　居嘉禾耸了耸肩，拿过茶几上放着的砂糖橘兀自低头剥了起来。
　　转眼间，孙婷已经布置好了一大桌子菜，呼唤着居霖川和居远宏出来吃饭。

　　她走过来拍了拍居嘉禾的肩膀，说：“你和阿宇出去玩也不带人家回来吃个饭？都快要变成一家人了。”

　　居嘉禾不自觉地皱眉：“我今天没跟他一起出去。”

　　孙婷反问：“那你跟谁出去了？”

　　居嘉禾走到餐桌前坐下，只淡淡回了句：“朋友。”虽然她不确定自己和岑莘能不能算得上是朋友，但这个说法显然用起来比较简便。

　　孙婷一边分着筷子，一边说：“你啊，有空多让阿宇过来吃饭，听到没？我们都是从小看阿宇长大的，你们结婚之后两家人也要多走动。”

　　身处于真相里的居嘉禾一言不发，只能垂着头“嗯嗯啊啊”地应着。

　　见居嘉禾没啥反应，孙婷倒是愈发来劲，兀自在那里畅想着自己女儿的未来：“要我说啊，你们以后婚房就买这附近，到时候就来家里吃晚饭，生了孩子也有我和你爸帮忙带......”

　　听到这里，居嘉禾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停停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何况，也不会有这种以后。

　　话音刚落，居远宏和居霖川踏着悠闲的步伐缓缓入座，晚饭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居远宏舀了一勺黄鱼汤，轻抿一口，问：“哦对了，禾禾，我听说你们学校下个月要办什么艺术节，有这回事吗？”

　　居嘉禾学校的副校长和居远宏是老邻居，居嘉禾当初能进这所学校不能说跟这毫无关系。于是接下来学校内的风吹草动，她的父亲也是颇为关注。

　　居嘉禾应了声：“是啊。”继续低头吃饭。

　　校长脑袋一热搞出来的艺术节也是令他们这些“副课”老师伤透了脑筋，想必之前的“第八节课”也是为此而预热的。

　　居远宏对此颇为满意，笑着说：“这学校就是好啊，活动也多，挺锻炼年轻人的。”

　　孙婷听罢脸上顿时浮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搭腔道：“当初是谁建议禾禾选师范专业的？你们看看，禾禾现在工作好，老公好，简直人生赢家呀。”

　　说完，她的嘴角溢出几声上扬的笑声，整张脸快要埋到碗里。

　　居远宏朝着孙婷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们家的女主人，决策能力一流！”

　　居嘉禾和居霖川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同时摇了摇头。

　　-

　　直到礼拜一下班，居嘉禾的脑袋里都是一团浆糊。

　　一方面，学校把音乐剧比赛的任务交给了她和另一位音乐老师，另一方面，每每打开朋友圈看到岑莘发的九宫格，周六那天的记忆又再次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但至少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还是前者更让她伤透脑筋。

　　坐在居嘉禾斜后方的美术老师也忍不住吐槽道：“每次这种活动都拉上我们这些美术音乐体育老师，我们也很忙的好不好？”
　　另一位美术老师也帮腔道：“就是说啊，还就给我一个月时间，真的是。”

　　居嘉禾转过身，垮起个脸：“你们至少还跟专业有点关系，我呢，让我排音乐剧，真就你们的表演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听到这里，美术老师们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纷纷揶揄着居嘉禾。

　　“这说明居老师多才多艺，技多不压身嘛。”
　　“不过之前去KTV的时候，居老师确实唱歌很不错啊，完全不比专业的差呢。”

　　居嘉禾的嘴角僵硬地上扬着，说：“谢谢你们啊。”

　　她将椅子转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此时，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愈发接近下班时间。
　　还有十五分钟。

　　此时，一位初二的学生敲了敲门，抱着一沓美术作业走了进来放在桌上，路过居嘉禾身边时，她还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说：“居老师，我刚刚看到你男朋友在门口等你。”

　　吓得居嘉禾连忙看了眼微信，确认丁向宇确实没有发来消息。

　　她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男朋友？”
　　学生回答道：“因为他问我，居老师是不是在这里上班？”

　　会是谁呢？居嘉禾一时没了主意。

　　美术老师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将身子探了过来，问那位学生：“居老师的男朋友怎么样？帅不帅？”

　　居嘉禾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撞了下美术老师，低声说：“你干嘛问学生这种问题。”

　　美术老师冲着居嘉禾眨着眼睛：“问问嘛，咱们办公室就我一个没看到过你男朋友，好奇死了。”

　　此情此景，学生也放松了下来，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居老师的男朋友又高又帅！开的车也很高级！”

　　美术老师乘胜追击：“开的什么车？”

　　居嘉禾再次出手打断了对话：“你差不多得了啊，跟学生在这里聊八卦。”

　　美术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结束了这场无疾而终的“八卦”，挥了挥手让这位学生先回去了。她凑到居嘉禾身旁，用肩膀推搡着她，道：“男朋友在门口等着你，你还不赶紧下班。”

　　说罢，她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收拾东西起来，一边自言自语：“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男朋友的庐山真面目！”

　　居嘉禾顿时觉得汗流浃背。她连此时站在门口等自己的是谁都不知道。

　　踩着五点的秒表，居嘉禾便被美术老师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口走去。对于这位神秘人士，身旁的人的心情显然比自己要更加高昂。

　　正值放学时间，校门口尽是来接学生的家长，此时早已被围地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群中，即便踮起脚也找不到那位学生口里所描述的“帅哥”。

　　居嘉禾松了口气，耸了耸肩说：“说不定是搞错了，不是找我的。”
　　美术老师不服：“咱们学校还有第二个居老师吗？”

　　她们就这样一直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被红灯拦住了去路。

　　还没等居嘉禾抬眼，手臂便传来剧烈的触感，她感觉美术老师正紧紧抓着自己，嗓子里发出尖锐的低鸣。
　　“天哪，你快看啊，那个男的是不是超帅啊！”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在一片葱郁的树荫下，穿着棕色大衣的男人正倚在车旁，任凭冬夜的冷风将他的刘海吹乱。

　　像是注意到了过于热烈的视线，他朝居嘉禾的方向看来，眼神交汇间，她看到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眼底溢出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欣喜。

　　绿灯亮了。

　　居嘉禾几乎是被美术老师拖着往前走着，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晁言面前。

　　没等她开口询问，他便主动解释道：“校门口人太多了，我只能停这里。”

　　而一旁的美术老师早已化身成一只低音版尖叫鸡，仰望着晁言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居嘉禾瞥了一眼几乎快要趴在自己胸口的美术老师，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汹涌，语气平静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晁言回答地很坦然：“没什么事。”

　　“那你干嘛找到学校......”

　　不等居嘉禾问完一个完整的问题，他便凑到她眼前，轻声说：“就是想见你。”

　　此时，就算笨拙如美术老师也在逐渐粘稠的空气中意识到了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电灯泡，便立刻松开了居嘉禾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逃离出他们的视线。

　　居嘉禾瞪着晁言，说：“见到了，然后呢？”

　　晁言挺直上半身，自高而下俯视着居嘉禾。他的眼神冷冽，像一台精密的X光仪器一般，似乎要将她完全看透才肯罢休。
　　他问：“这么久没见，你就只想问我这个吗？”

　　居嘉禾咬紧了下唇。当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从那年春节过后他突然的冷漠开始问起，问到现在，恐怕一晚上都问不完。

　　身边的人群来来往往，无不朝他们投去疑惑的目光。或是看热闹，或是猜测二人的关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复杂的神色。

　　晁言转过身，走到车旁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朝居嘉禾扬了扬下巴：“先上车吧。”

　　“还是。”见居嘉禾没有反应，他又加了句：“你比较喜欢被当成动物园里的猴子？”

　　居嘉禾看了眼周围那片熟悉的校服颜色，最终还是一头钻进了他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