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与裙摆》白陆屿

1、第一章

　　1月11日，宜嫁娶。

　　居远宏和孙婷站在明湖大酒店宴会厅的门口迎接着往来的宾客，身边矗立着的照片刚好没过孙婷的头顶。

　　照片中穿着一袭红色连衣裙，笑得跟个傻子似的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女儿——居嘉禾。

　　“真是恭喜啊，一眨眼禾禾都订婚了。”一位带着毛呢帽的中年女人将手搭在孙婷肩上，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是啊，小时候总看她满巷子追着阿宇跑，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走到了一起，你说这缘分是不是很奇妙！”中年女人身边的男人也附和道。

　　四个人在大厅里笑作一团，连居霖川早已站在一旁都没有发现。

　　他靠在墙上玩着手游，时不时抬起眼观察着大人们“装腔作势”般的互道祝福，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哼。

　　然而就是这一声，将孙婷的注意力一下子聚集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看看你姐在干嘛，让她可以准备准备了。”

　　居霖川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不甘不愿地“哦”了一声，转身向化妆间的方向走去。

　　中年女人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道：“这是小川啊，怎么这么大了。”

　　孙婷也忍不住回头：“光长个子，还是小孩子心性。”

　　“听说小川去年考进重本了？”
　　“是的，他小子是运气好。”
　　“噢哟，什么运气，小川平时肯定很努力的咯！”
　　“他要是再努力点，肯定考得更好，你刚刚也看到了，就知道捧着个手机。”
　　中年女人笑着说：“你现在是享福了，儿子考得这么好，女儿又找了个这么好的老公，真是羡慕不来哦！”

　　刹那间，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响彻在整个酒店大堂。

　　-

　　化妆间内。

　　居嘉禾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连衣长裙，传统中式立领将她原本就修长的脖子映衬地更加纤细，搭配立体收腰设计，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轻盈。

　　这件衣服可是孙婷挑了整整三天选出来的，虽然样式是传统了些，但毕竟是为了迎合长辈办的订婚宴，父母喜欢才是第一要义。

　　如果要居嘉禾自己选的话，别说这件衣服了，就连这场订婚宴本身都不可能存在。

　　她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开了一局手游来打发时间。

　　“我是谁？谁在打我？”
　　“给我点血包啊！”
　　“要死了要死了快点救我！”

　　她气急败坏地放下手机，抬头，看到自己的好弟弟居霖川正站在门口，满脸仿佛在看智障的神情。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打游戏吗？”

　　居霖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的游戏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他走到居嘉禾身旁坐下，开始上下打量起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亲姐。

　　“你说向宇哥怎么会看上你呢？”

　　弟弟看姐姐，总是带着些别样的滤镜，哪怕自己的姐姐美若天仙，弟弟总还是能挑出一大堆毛病。

　　居嘉禾抄起背后的靠垫就往居霖川扔去，不偏不倚，正好扔进他的怀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蠢弟弟居然会那么崇拜丁向宇，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虽然在父母眼中，丁向宇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完美到人神共愤——长得帅，会照顾人，脾气好，工作体面。

　　但只有居嘉禾知道，这厮究竟是什么德行——毕竟是从小学就开始的孽缘。

　　如果说跟一个人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这也许是缘分，但如果你跟一个人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那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居嘉禾和丁向宇之间就是这么恐怖的关系。

　　小时候，丁向宇在前头跑，居嘉禾挥舞着拳头在后面追，从巷头追到巷尾，就这样，他们两个跑进了学校的田径队，跑了很久很久。

　　街坊邻居经常说：“这禾禾也没啥别的优点，就是跑得快。”

　　如今，丁向宇成了田径队的教练，也算是坚持着自己的梦想。

　　想到这里，居嘉禾低下了头。

　　像是意识到了她急速冷却的心情，居霖川赶紧转移话题，拿出手机作势要给丁向宇打电话：“向宇哥怎么还没来啊，别的日子能迟到今天可不行啊。”

　　“他那边训练完了就过来。”

　　“今天还训练？”

　　“训练还挑日子吗？”

　　居霖川撇了撇嘴。对于田径训练他确实是不太了解，但是都晚上五点多了还要训练，也太没有人性了吧，学生也是要休息的好吗？

　　两个人这厢还斗着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们的声音瞬间掐灭。

　　只见孙婷将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说：“阿宇已经到了，你们也过去吧。”

　　-

　　与婚礼相比，订婚宴则是轻松很多。

　　没有司仪在舞台上慷慨陈词，也不需要像猴子一样走来走去任人观赏。但即便如此，居嘉禾站在丁向宇身边，跟着双方父母接受着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长辈的祝福，她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人际交往总是让她感到厌烦。

　　从小到大，她就不是那个喜欢“叫人”的孩子。

　　孙婷以前总是喜欢带着她到处走街串巷，也许这就是母亲的日常工作之一。

　　“这是孙阿姨，快叫。”
　　“这是你李奶奶，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居嘉禾总是害羞地躲在母亲身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好在居霖川出生之后，这项“艰巨”的任务就移交到了他的头上。

　　那些街坊其实说得很对，居嘉禾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跑得快。

　　只有在跑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需要跟任何人说话，也不需要在乎自己是否让人满意，她只需要跑起来，跑得再快一点。

　　脚尖腾空的刹那，风拂过脸颊，好像自己可以飞向天空。

　　“禾禾，这是你孙阿姨，你又在开什么小差？”

　　孙婷重重地拍了一下居嘉禾的手，将她从放空中揪了回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丁向宇。

　　“真是男才女貌啊。”孙阿姨一脸慈祥地看着眼前的新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居嘉禾也笑了。
　　只不过她的笑容中没有一丝幸福和满足，只有单纯的无奈。

　　是啊，只要让大家满意就够了。

　　不管是婚姻，还是工作，只要父母能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松开了前一秒还和丁向宇紧握在一起的手。

　　“你这孩子，真是懒人屎尿多，刚刚那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真是的。”

　　伴随着孙婷的抱怨声，居嘉禾消失在丁向宇的视线中。

　　手心属于她的温度正缓缓降低，他知道，在场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她不开心。

　　居嘉禾是个很简单的人，开心就会笑，不高兴就垮起个脸，喜怒哀乐就写在脸上。所以即便她刚刚拼命想装作很幸福的样子，他还是能看出她的心情。

　　但为何就连他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她的父母却假装视而不见呢？

　　“阿宇啊，我以前还接过你放学呢，你还记得吗？”

　　熟悉的声音将丁向宇的视线抓了回来，他再次挂上自己的招牌微笑，完成着居嘉禾交给他的，尚未完成的任务。

　　-

　　居嘉禾从洗手间出来，漫无目的地在酒店里穿梭。

　　酒店的走廊很长，从这里走到拐角处大概有两百米左右，这样算起来，一圈刚好是四百米——多么熟悉的距离。

　　她站在拐角处，回头望去，酒红色的地毯一直蔓延到墙角。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居嘉禾忍不住笑了。她走回那副装饰画下，脱下高跟鞋，蹲下了身子。

　　只见她双手撑地，后膝跪在地上，两手的间距比肩稍宽，头与躯干保持在同一水平线——十分标准的姿势。

　　这条裙子实在算不上是很好的跑步服装，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孙婷花了大价钱买了这条裙子，要是不小心弄坏了，肯定要被她念叨上一整年。

　　把丁向宇一个人丢在那里好像不太好吧？也太不够义气了。

　　在芜杂的思绪中，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下无人，房间内传来模糊不清的电视剧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如今正热播的偶像剧。

　　她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远处有人喊着：“各就各位！”
　　“预备！”

　　她缓缓抬起臀部，身体的重心逐渐向上方移动着。

　　心中的枪声响起，居嘉禾如同一颗子弹一般射了出去。

　　原来只是依靠本能挥舞着双臂，居然是那么快乐的事情。

　　这样说起来，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跑步了呢？三年？四年？

　　过往种种都不再重要，只要现在，只要可以踩着风，就够了。

　　跑步，为什么会那么幸福呢？

　　转眼间，那个拐角出现在眼前，居嘉禾并不打算放慢速度。

　　划过嘴角的风和逐渐加速的心跳使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活着，仿佛下一个拐角处等待着她的是无限光明的未来。

　　然而下一秒，她就结结实实地被撞倒在地。

　　在拐角处减速还是有它的道理在的。

　　她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随之缓缓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屁股。

　　“对不起啊，我没看到你。”居嘉禾很有礼貌地道着歉。

　　“没关系。”对方回应道。

　　这个声音......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声音居嘉禾死也不会忘记，一种是孙婷叫她起床的声音，还有一种是......

　　“晁言？”

　　被唤作晁言的男子露出了非常官方的和善笑容，说道：“好久不见。”

　　“你回国了？”

　　“回来很久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晁言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持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居嘉禾。

　　“听说你和我表弟订婚了，来恭喜一下你们。”

　　居嘉禾扯着嘴角：“你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吗？”

　　西京工业大学金融系大帅哥，全省高考状元，“高岭之花”晁言，永远年轻永远生人勿近，哪怕彗星撞地球都不带皱一下眉的，怎么可能对远到不能更远的远房表弟丁向宇订婚有兴趣？说出去鬼都不信。

　　“没兴趣。”
　　果然。

　　居嘉禾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视线，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那......”

　　晁言向前走了一步，他缓缓俯身，深邃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居嘉禾，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似的。

　　“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居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