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游纪》画瑶台

2、黑暗的未来

　　“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艾加费力地爬上一块于她而言很高的岩石，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向前滑了一跤，差点滚下悬崖，她身后的阿斯纳及时伸手扯住了她的衣领，她才稳住了身子，没成为悬崖底下的一摊肉泥。
　　“殿下，这里地势险峻，您还是拉住我的手吧。”
　　阿斯纳把她往回扯了一两步，她听话地把手交给了他，扭头朝悬崖底下看去，那是终其一生都将烙印在她脑海里的画面。
　　血色夕阳之下，战火的硝烟刚刚散尽，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静默的大地，泥土中插满残断的骑士剑，鲜血早已干涸，蜿蜒成一条条丑陋狰狞的伤疤。
　　仿佛听见了无数亡灵在吟唱炼狱之歌，胃里一阵翻腾，她就低下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
　　但阿斯纳没有，这个有着眯眯眼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脱掉了自己头上象征着撒达王族骑士的头盔，肃穆地站在血色光辉笼罩着的悬崖上，面对万千他战死沙场的同胞。
　　“殿下，他们是撒达王族的勇士。”
　　阿斯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他是在责怪她方才的无礼举动，可她实在没勇气再次抬头，只能无视他的不满。
　　“阿斯纳，我以后真的要来这里吗？”
　　但她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先王战死，皇叔继位，既丧失了后盾又没有王族血脉的她，当然不可能再被留在王宫。
　　何况先王的后裔，她名义上的弟弟布利亚尚且未满18岁，更不可能留下她这个未知的隐患.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承蒙先王恩泽才能在王宫安全长大的小女孩，又有什么资格去拥有“留下”这个念头呢？
　　阿斯纳保持沉默，她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扯了扯他的手，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夜幕降临之际，他们来到了撒达王族的战士们驻扎的营地。
　　这里的战士们对她很友好，当然，大概率是因为有阿斯纳在。他隶属于先王，是皇室最高级别的禁卫军，权力比边疆战士们大得多。
　　在这个世界上一共有七个王族：撒达王族、圣伽王族、麦格尔王族、弥泉王族、里兰卡王族等等。
　　而撒达王族就处于世界中心的一块大陆上，右边直接临着里兰卡王族，左边和圣伽王族隔了一片海洋。
　　而她是在两岁时被先王布达捡回撒达王宫的。
　　本来不是王族血脉的她不该得到如此厚待，但阿斯纳之所以在她身边，是因为先王下了一道密令。
　　“阿斯纳，从现在开始，你将奉命保护艾加皇女，你要将她同王族血脉等同看待，为她奉上你的鲜血和性命，
　　“以你恪守的骑士道起誓，你愿意这样做并矢志不渝吗？”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先王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而阿斯纳缓慢郑重地将剑从腰侧的鞘中抽出立于地上，单膝下跪，右手护于胸前，神圣的誓言仿佛击穿了她的心脏：”
　　“吾阿斯纳，以骑士的鲜血和荣誉于此立誓，吾定将艾加殿下视作皇族并不惜为艾加殿下献出生命和荣耀，绝不有背叛之心与违反之意，
　　“誓言已下，骑士阿斯纳定将恪守，至死方休。”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阿斯纳睁眼，他的眼眸，是她从未见过的琥珀色。
　　自那以后，他真的恪守他的誓言，于她身边寸步不离。
　　一直到现在。
　　可是不久后的将来……
　　她盯着眼前跳动的篝火，情绪难辨，阿斯纳坐在她对面，沉默地烤着羊肉，偶尔会抬起头看她两眼。
　　“阿斯纳，我不饿。”艾加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烤羊肉，虽然那看上去很美味，但她现在实在没心情吃东西。
　　“殿下，我们明天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他指的是返回王宫。
　　可那又如何呢？不久之后，她仍然要来到这里的。
　　而且，还要连累他。
　　“阿斯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留在王宫吗？”
　　“殿下何意？”
　　阿斯纳拧起了眉头，这意味着他现在很生气。
　　艾加不安地咬住了下嘴唇，嗫嚅道：“阿斯纳，没有遵守誓言也能活下去的。”
　　阿斯纳没有说话，一张俊朗的脸冷得可怕。
　　良久后，他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生冷且粗暴：“殿下，夜深了，您还是去休息吧，我会在这里守夜的。”
　　又是这样。
　　她简直不知道她是该生气还是该感动。
　　她只好硬着头皮吃完了还有些热度的羊肉，钻进了帐篷。明知道这又是个不眠夜，她还是别无选择地闭上了眼睛。
　　只能……这样了吗？
　　……
　　明媚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洒满王宫花园，蔷薇爬满的大理石围墙已显得有些斑驳，显然已有些年岁没进行修理。
　　围墙的前方有一大片花圃，因主人未及时进行修剪，里面栽种的花木长得姿意狂野，引来了许多的小昆虫。
　　布纳曾多次建议让王宫花匠来进行修剪，但都被布利亚拒绝了。
　　现在，他正坐在花园中央的纳凉亭里发呆，手指捏着一片枫叶，一副不辨枫叶是何叶的样子。
　　“布利亚哥哥，你为什么在发呆啊？我已经盯着你很久了，你都不理你可爱的莉莉雅妹妹了吗？”
　　突然，一双小小的手扯住了他的胳膊，他回过神来，旁边的小女孩正鼓着包子脸气呼呼地看着他。
　　他正要回话，另一个女孩已经走过来把手按在了小河豚的头上，“莉莉雅乖，布利亚哥哥有事情要想，你别打扰他了，先去找布德森哥哥玩吧。”
　　“可是······”
　　莉莉雅有些委屈，还想说些什么，可莉安却丢给她一个不容反驳的眼神，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带着哀怨的表情走远了。
　　“莉安，我……”
　　“我知道你在想谁，艾加皇姐吧？”
　　“很明显吗？”布利亚旋转着枫叶叶柄，苦笑了一下。
　　“这里平时只有皇姐会来，你坐在这发呆，除了想她还能想谁？”
　　莉安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提起长过脚踝的繁复宫庭裙，优雅地坐在了布利亚身侧的石椅上。
　　“其实也不是想她，只是想不通，为何如果我继承王位，她就一定要被派到边疆。”
　　布利亚将头抬了起来，目光投向正在花圃中翩飞的蝴蝶，却又并没有将视线聚焦。
　　“我不明白，皇叔到底在想什么。”
　　“皇叔在想什么？”莉安愣了一下，继而轻声失笑，“布利亚哥哥，你怎么会想不明白呢？如果你是皇叔，你最疼爱的弟弟在战场上战死了，族人们因此乱作一团，
　　“而弟弟唯一的孩子还未成年，无奈之下你选择了暂时掌权，却发现弟弟收养的孤女与这孩子关系密切，
　　“你不了解这个孤女，不知道她是否有所企图，毕竟你不是你弟弟，那么为了维持王族的稳定，你会愿意为了这样一个隐患冒险吗？”
　　然后不等布利亚回答，她就替他给出了答案。
　　“不，布利亚哥哥，你不会的，也不能。”
　　她盯住他的眼睛，目光直白又稚嫩，仿佛这是一个天经地义的答案，他下意识就选择了躲避。
　　他根本不想知道这个真相。
　　所以他沉默了，他不知道他还能回答些什么。
　　“皇叔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会这样做，皇姐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反驳，布利亚哥哥，那么你也别再烦恼了吧，没有意义的。”
　　莉安瞄了一眼不作声的布利亚，起身离开了座位，轻叹了口气，有种故作老成的感觉，“因为我也不希望艾加皇姐她，离开的。”
　　听到这话，布利亚浑身颤抖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莉安的背影，终于开口了。
　　“你认为艾加皇姐，会死吗？”
　　声音是颤抖的。
　　“也许吧。”
　　莉安停下了脚步，过了很久很久才回答。
　　她的声音也是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