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
-
千机学宫的新生分院尘埃落定。
各学院弟子成群结队，投入到学习和生活中。
独自生长在剑阁小屋里的青葙，也跌跌撞撞地开始了她的集体日子，渐渐习惯被人注目和议论。
“哪个是符修学院的新弟子？”
“那就是谢折悬的小师妹？”
“好像是个常人，听说从登天云梯上摔下来过。”
不管在哪里，青葙听到这些话，总是友善地假装听不到。
在食堂里，她埋头干饭。若是被人不小心当面开大，她便扬起脸，人畜无害地笑一笑，缓解尴尬。于是几天之后，蛐蛐声就变成了：
“谢折悬居然收了个不奇怪的小师妹？”
“谢折悬怎么会领到这么乖巧的小师妹？”
“哪里发，我也去领一个。”
师兄师姐们嘻嘻哈哈地走进食堂。谢折悬和钱圜吊儿郎当地走在最后面。
越桑自然是躺在宿舍里，等她的舍友带饭。
“一眼就看到你师妹了。”钱圜看过去。
在一群修真练体、吐纳灵气的人中间，青小师妹实在骨骼清瘦得格外明显。她喜欢把头发梳成结鬟式，再系一根红带，好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一些。
“是啊，”谢折悬低头，自顾自玩着手中的飞玉笺，“找灵气最枯竭的地方，就能找到我师妹。”
钱圜：……哪有这么说自己师妹的？
这里每个人周身都充盈着灵气。就连食堂的打饭师傅都非凡体。
他们正向懵懂的新弟子们大力吹嘘，每一道菜都是经由精心设计，不仅色、香、味、形兼备，而且能够帮助修士们调和体内五行，平衡阴阳，提升修为。
“达到洞天四境的修士，能够拥有一片自身的独立空间，即‘洞天福地’，可以在其中存储物品、药品和武器，不受外界干扰。”李观棋比着手势，不时引来旁人侧目，他却浑不在意，只专心同青葙道，“打饭师傅里就有一位四境修士。”
“那他的洞天里，一定是冰天雪地。”青葙竖起食指，振振有词，“然后就可以存放好多菜。”
李观棋笑了，眸子温柔。
“对面那个白衣服的弟子，”不远处，钱圜恍然，“是小师妹曾说过的，朋友？”
谢折悬随意一瞥，视线微凝。
这个白衣服的小少年，很静。
这种静，并非只止他是个哑巴，说话无声，吃饭无声，他所有的动作，一个眼神，一道眉心的微动，都缓慢而安静。
而是他的心很静。
是历经岁月洪流，依然纯真干净如水。
是实力强劲，才能做到不动如山。
符师天生比别人多一份直觉。
打饭的队伍前移。谢折悬向前迈了一步，同时手指飞快点开飞玉笺首页，新生分院名单。向下滑了滑，在阵修学院里看到一个名字。
似乎听别人议论过，是这个名字，跟他师妹走得很近。
——李观棋。
谢折悬的食指将名单左滑。
——年龄：二十岁。
只有二十岁。
——修为：二境。
只有二境？
谢折悬手指摩挲着飞玉笺。
确有修士不愿暴露实力者，收敛周身灵力波动，让旁人看不出他真正的境界。
但学宫的登记皆是由灵识镜显示年龄、修为，做不得假。
除了几位学宫的几位圣人，还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蒙蔽灵识镜。
他沉默思考的时候，神情不自觉从散漫变得冷漠，墨黑漆眸如一潭死水。只可惜身后的小师弟没看到此等吓人之景，他鼓起勇气闷闷道：
“谢师兄，青粱饭所剩无几了，可不可以留给我。”
谢折悬扭过头。身后是丹修学院的小师弟。
青粱可作炼丹的一味原料。
他侧了侧身，示意让师弟走到自己前头。小师弟刚兴高采烈地道谢，钱圜看着他乌青的眼底，一边也从容让开，一边好心道：“师弟，少吃点自己炼的丹。”
“钱师兄，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丹。”谁知道小师弟秒变委屈、据理力争。乌青绷紧，几见血丝。
钱圜：……
“他们丹修学院还没开展丹药安全知识课程吗？”
谢折悬淡道：“别急。人都死光了就会开了。”
钱圜：“说起来，你准备教你师妹上什么课？”
“上课？”
食堂里，新生们熙熙攘攘，聊七聊八。当然，大多数都在聊最近的课程。
李观棋以手蘸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圆阵：“阵修学院，新生入学后的第一课是阵法原理。从八卦、五行、星辰排列等基础知识入手，教授阵法构建的基本逻辑与原理。”
青葙点点头，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去占修学院？”
她还记得昔日在赌坊，李观棋的占卜之术令人称奇。
李观棋腰间竹筒发出沙沙声响，他打开盖子伸出手，那只年迈的老乌龟便爬上他的手心。
此间天下，没有人可以教他占术之术。不然，将会有损那人寿元。
他给老乌龟喂了一块小白菜，待它慢条斯理地吃完。李观棋解释：“想学点别的。”
“也是。学点阵法可以防身。”青葙说，“省的别人老欺负你。”
李观棋于是又笑了。
青葙不知道他又笑什么。澄澈的眼睛，稍显圆润的鼻子，慢吞吞笑得让人无计可施。
“你知道可爱吗？”青葙脱口而出。
李观棋瞪大眼睛。
“不折不扣的……”
可爱小狗。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青葙眨眨眼，她看到了她的师兄。
她的师兄长身而立，眼睛手指没离开过飞玉笺。身侧，钱圜师兄在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
*
旁边的桌子上。钟盈噗嗤一笑：“那不是骑在李道少爷头上的老乌龟？少爷还真是大人有大量，还忍着它活到现在，没做成王八汤喝了。”
萧霁摇摇头。
这两人又开始了。
李道“噌”地一声站起来。在万众瞩目中，少爷想到这是学宫，寻滋找事是要被开除的。
难得咽下这口气，又坐了回去。
“殿下觉得他如何？”周湘筠问。
她对李观棋始终心有忌惮。但她深知，若这个哑巴真的是观澜苑弟子，招揽他对于萧霁百利而无一害。
萧霁的脸色不明：“暂且不提。”
他与李观棋同上阵法课。下课后，他特地找到李观棋，礼贤下士地说了一大通话，对方也认真倾听。本以为是囊中之物，没想到李观棋紧接着比了比手势。
萧殿下语塞。
他不会手语。
“那哑巴只是个二境。”李道不屑一顾地嘀咕。
“听说萧殿下的兄长与弟弟都在千机学宫，”周湘筠饭毕，饮了一口茶，“不过看殿下的意思，似乎无意拜访。”
“不必。”萧霁明白，她这是在提醒自己。
他的兄长与皇弟都早早入了千机学宫，人脉自然比他宽广。
兄长无需顾忌，那是个药罐子；而五皇弟，他的母亲深受父王的宠爱，让他这位母妃早死的太子深有危机。
他也必须尽早建立威信，招揽能人。
萧霁放下筷子，心意已决：“五日后休课，我要去弄影湖。”
*
老乌龟爬进竹筒。李观棋耐心等着，没等到青葙没说完的话。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是谢折悬，便询问：“你师兄有给你布置什么课程吗？”
“课程？”青葙回过神来。这几日，她完全属于被放养状态，没什么事做。索性去医修学院结识了几位师兄师姐，混个脸熟，四处打听紫斑的事情。
正在这时，飞玉笺响了一声。
谢折悬：“吃完饭来小重山。”
他飞快地敲完发送了这行字，和钱圜打包了一袋子糕点，不回头走了出去。
*
小重山上，林木郁郁葱葱，深邃幽静。
一道细山溪自高崖石间流淌，在半山处以五只横放竹筒，高低布置，引山溪流入庭院中的云梦池。
溪水中游动着黑色小鱼，在半空中摆动鱼尾跃入池中。若撞入池畔的石上，顿时化为一团墨。若融入池水，则化为白鱼。
午后，青葙盘坐在木屋前的葡萄架下蒲团上。初夏，一串串葡萄饱满青涩，垂挂在藤蔓上。
对面，谢折悬站着，伸出食指，向她额头。
青葙抬头，闭紧双眸。她做好准备，身子却不自觉有些发抖。耳边听到谢折悬的声音：“你在干嘛？”
“师兄不是要检查我的识海么？”
谢折悬看着她闭紧的浓密睫毛轻轻颤动：“我为什么要检查你的识海？”
“看我的海眼大小？”青葙试探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确实有许多修士在修习之前，会由家族或是师傅注入一丝灵力，检查海眼的大小。从而判定此人的天赋如何，是否值得投入资源。
但这样做有很大隐患。
“不要轻易让别人扰动你的识海，”谢折悬说，“会变成白痴。”
“啊？”青葙睁开眼，后知后觉地捂住额头，两指却正好夹住谢折悬点在她额头的食指。
四目相对。
日光透过葡萄架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不是不测识海了吗？
青葙的眼里充满了疑惑，而谢折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少年的腰线柔软有力，他一袭黑袍弯着身子，影子将她整个笼罩。
谢折悬食指用力，我行我素地在她额头上重重画了一笔。
是一滴墨。
他的食指上沾了墨。
“这是一道墨印。”谢折悬缓缓道，“小重山上我设下了许多符咒。给你画上我的墨印，就不会被误伤。”
怪不得小重山上这么安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不过师兄这样做，好像标记领地的行为。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青葙端正身子：“谢谢师兄。”
“你想学符吗？”谢折悬坐到桌子后。桌子上摆了好几沓崭新的书。都是他从藏书阁里借出来的。
各大学院新生都在热火朝天地上课。例如“灵剑的铸造大师与历史”、“大型灵兽喂养指南”以及“初级乐理与旋律修炼”等等。
只有符修学院没有任何课程安排。
毕竟符修学院就没有招过别的弟子。
钱圜说，他身为师兄，当有教导师妹之责。
山溪将崖上石浸润得光滑无比，水流入云梦池，发出清澈的声音。
“想。”青葙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是个直面现实的人。
尽管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证据。
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无数次描摹字帖的烛光下，她实实在在地想过，害死娘亲的人会是谁。
是剑阁里的人？
要对抗剑阁里的人，她现在这样一个常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命运让她进了千机学宫。
她绝不会辜负命运。
这样的回答不知是出乎谢折悬的意料，还是在他料想之中。
不过，既然是他带她进了千机学宫，他就不会反悔自己的决定。
谢折悬挑了挑眉：“好吧。”
然后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
《符箓类型与应用》。
他翻了翻又放到一边，对她来说，太深奥了。
再换一本。
《符箓实战演练》。
太进阶了。
《创新和发展新符法》。
垃圾，谁写的水书。
青葙看着桌子上，谢折悬右手边一堆高高的书，慢慢变矮，又在他左手边堆成一堆。最后他终于找到一本合心意的书——《常人修真入门》。
“夫天地之大德曰生，万物皆得其灵而活。欲修仙道，首须引灵。双腿盘坐，闭眸敛神。致虚极，守静笃。”
使心灵达到极致的虚空状态，保持内心的宁静和专注，以此为根基，感应天地间无形的灵气。
青葙照做。
谢折悬照着书上一行行接着念，“调息纳气，通明五感……说说，感知到了什么？”
对于他来说，感应并吐纳天地灵气就像吃饭一样，自然简单。但对于他这位常人小师妹，却没有这么容易。
微风吹动青葙额前的碎发。她全身心地调动五感。
小重山上灵气充沛。林水绵长，而无万物侵扰。
许久之后，青葙道：“师兄，我闻到了一股甜香。”
谢折悬看了看桌子上，放着他中午打包的糕点。
又过了一会，青葙眉心微微蹙起：“师兄，头顶的葡萄在动。”
谢折悬摸了摸鼻子。是风吹的。
风吹在葡萄之间。那些饱满的果实轻轻摇动。阴影在青葙身上摇曳。
她感觉到一种微妙的东西。
不仅是风吹在葡萄上，有别的气体缠绕在那些葡萄上，滋养着它们。
这种气体无色无味，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缓缓地向她汇聚而来。起初，它们只是细微的波动，但随着她精神越来越集中，这些波动逐渐增强，形成了一股温和而强大的能量流。
少女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新奇，她想要去感受它们。
能量流越来越快地聚集，朝着青葙而来。
连谢折悬手中的书亦不断被气流翻动，渐渐加速。
他眼神微凝。
风越刮越大，就在青葙试图将这股能量流引入体内时，却骤然头疼欲裂。
她猛地睁开眼睛。
——嗷，好痛。
头好痛。
手中的书页停下。
谢折悬将书从眼前移开，看了看青葙正双手紧紧扶住脑袋。
“怎么，”他说，“要长脑子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27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