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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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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学宫,棋室里焚着雅香,薄纱轻飘。
南宫艮坐于棋桌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与自己对弈,乐在其中。
“谢小符神还没回来吗?”南宫铃无聊地伸直手臂,趴在桌子上,侧脸去看窗外。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雨珠击打在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细密的珍珠落在玉盘。却显得夜更静。
“你还惦记着学符呢。你懂个屁,我告诉你,学符可难得很。”南宫艮试图规劝妹妹,“看看我这盘棋,布局精妙、步步为营。棋道修心,修耐心、毅心、全局心、胜负心。唯有修心,才能真正领悟天地道之奥妙,唯有棋道,才是真正万物生灭、阴阳调和……”
南宫铃自动屏蔽他对棋道的侃侃而谈、溢美之词。
“谢小符神随便写上一笔,就能呼风唤雨,招雷引电,”大小姐摆正脑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哥,你能吗?你能吗?”
“我不能,”南宫艮一秒泄气,随后又义正辞严,“但棋圣肯定可以!”
“菜鸡嘴硬。”南宫铃毫不留情地下结论。
南宫艮:……
他无比怀念起小时候南宫铃还不会说话,只会无限崇拜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亦步亦趋,萌萌的样子。
“对了,哥,你这还有灵石吗?”南宫铃扭头左看右望,“我从家带过来的已经用完了。”
南宫艮想起接大小姐来的那一天,满满几十个储物袋都是他千辛万苦背上来的,当时累得他气喘吁吁,差点一头晕倒在学院门口:“你用这么快?”
“我刚入学诶。给医学院的师兄师姐买药草,给书学院的师兄师姐买笔墨纸砚,给学院里流浪的灵兽买吃的,这不都得花钱吗?”南宫铃掰着手指头数,理直气壮道,“我可是你亲妹妹,你忍心让我忍饥挨饿吗?”
南宫艮眼前一黑。前两天同门跟他说,学院里来了个傻白富小师妹,他居然还没意识到是谁。
“阿铃,其实,爹娘将你捡回来的那天,雨就像今天一样大……”
南宫铃:“哥,我喜欢你好久了,既然我们不是亲兄妹,那……”
南宫艮嘴角抽搐:“我的灵石都藏在棋盘下面。”
大小姐:“谢啦,哥。”
*
雨中,亭阁四角挂着灯笼。萧霁坐于石桌前。桌上摊放着符书,他手中握笔沾墨,于黄符之上勾勒出一道道复杂玄奥的敕令。看了看,却又扔进废纸篓。
千机学宫内,于山水之间、于花草小径间,多处设有亭阁,供学子们与天地亲近,相互交流。有人弹琴奏乐,有人列阵请教。
萧霁近来在学习符箓。泰忠说,学符者,需与万物感应、捕捉自然法则。因此借此春雨之际,端坐听雨品风,打算学写雨符。
只是一整天,写了几十张都被泰忠否定:“殿下每一笔都精准无误,可惜只是平庸描摹之作。”
合格的符师以自身修为为引,灌注心神于符文之中,使每一枚符咒都蕴含着制符者的意志与情感,这样的符箓才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威能。
萧霁心神已乱,迟迟不曾落笔。鼻尖闻得一缕茶香,他抬头,见周湘筠不急不慢提壶迈入亭阁。
茶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夜已深,想来萧殿下有些乏了,不如喝杯茶。”烛火葳蕤,周湘筠站到他身侧,一低头,长发与衣衫轻飘动。
萧霁无暇欣赏,心不在焉饮了一小口:“口感醇厚,回味无穷,好茶。”
周湘筠并不恼,慢条斯理道:“这是九黎特有的巫溪老鹰茶。”
萧霁曾仔细调查过九黎巫宗:“相传,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有深山老鹰衔来此茶,为神农解毒。所以此茶又称为神茶。”
“不错,殿下真是见多识广。不过殿下可知,老鹰茶的茶树有何特别?”
“这倒是不知。”
“寻常茶树矮小,不足五尺;而老鹰茶树高大耸天,人只能仰望,所以落下的茶叶格外珍贵,被我们巫宗视为恩赐。”周湘筠意有所指,“殿下看这雨,由天向地,同样是对人间的赐予。”
“殿下,君恩最似雨。”
君恩似雨。因为有天,所以才有雨。天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萧霁心中一动。
雨字,“一”为天,“冂”是云,“四点一竖”恰如雨水从天落。
他落笔,全身心都在此“一”字上。
符成!
亭阁前的落雨骤然变大,如同响应着这张符,天地间的灵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于这方寸之间。
泰忠上前几步。
虽然敕令不变,但这张符显然压迫感十足。
是一股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如同此刻黑沉沉的天。
看似写雨,实则写天。
他颔首:“恭喜殿下,已初入符道。”
“好。”萧霁难掩喜悦胸有成竹,“那位谢小符神还不曾回千机学宫吗?”
“他总会回来的。”周湘筠与有荣焉,以食指轻抚符纸,“在分院之前。”
所有过了三关的新生都被安排在学院里住上一段时间,熟悉环境与各家术法。
半月之后,会隆重举行分院仪式。
今年,传言夷墨子有意再新收弟子。但他早已身死,神魂也不从曾出过洗砚斋。所以符道学院挑人的事情,一定是由谢折悬决定。
“眼下,期盼着等待着他回来的,可不在少数。”周湘筠道。
谁人不想做八境合道夷墨子唯二的弟子?
萧霁微微一笑:“有湘筠与忠叔,萧某何愁不能如愿?”
*
细雨连绵不绝,浸湿草地,也浸湿青葙的眼帘。她眨眨眼,谢折悬的手指还压在她的唇上。
她闻到他手指上轻浅的气味,宛若秋水长天边一抹淡远的云烟。很久以后才意识到那是墨香。
而现在,不远处,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
一个道:“哥,草地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滚下来了。”
“肯定是兔子。别管了。”另一个吐了口口水,道,“真是晦气,这个月已经埋了第七个了。”
“大光哥,你说下一个会不会是咱俩?”
一只乌鸦“呀”地一声从枝头飞起,震落一串水珠滴到男子的光头上。他用手一抹:“呸呸呸,别乱说话。埋完赶紧走。”
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挖土声。
所以这少年躲在这坑里,是为了偷听别人埋尸?回想起刚刚在陵墓里的经历……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
动也不能动,青葙索性闭起眼睛,小憩一会。身下的草吸饱了雨水,铆足了劲往上发芽,她听到雨水一点点地浸湿了泥土,汇入错根盘节的地下河系。
雨水与泥土会交流;大地和小草会交流;虫鸣与夜风会交流。
呼吸与呼吸会交流。
水从青葙的鼻尖滴落到他的指尖,谢折悬才后知后觉地拿开食指。
身侧的少女好像安然地睡着了。
细腻的雨丝触碰着她的脸颊,落在那野性十足的眉弓上。明明不曾触碰她的身体,却下意识地感受到,她柔软的,就像是草地上的一部分。
谢折悬冷漠地想,他的呼吸与她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了。
旁边的另一道浅坑里,钱圜拿开为越桑遮雨挡脸的扇子,在她耳边道:“丧姐,清桐乐圣来了~”
越桑几乎是猛地睁开眼,跳将起来:“师尊,我没有偷懒!”
再一看他们还在玄机岛外,哪有什么师尊。钱圜这死狐狸又捉弄她,明知道她最怵清桐师尊。
“埋人的走了。”钱圜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过去看看。”
越桑的眼皮耷拉下来,一秒切换无精打采状态:“阿悬呢?”
钱圜探出脑袋,突然发现:“呀,是那个小姑娘。她怎么跟阿悬在一起?”
谢折悬从浅坑里站起来,往钱圜的方向走去。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青葙看着那走远的脚步,好半天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
她太累了,刚才在睡觉。可是她确实有在想什么。
于是如实道:“流动,交汇。”
她伸出手在半空中书写:“我在想,雨字怎么写。四点是小雨,是溅起的雨珠;横横竖竖是雨落下,汇成小溪小流,汇成大江大河。溪流江河淌过万物,于是天地相交,万物大通。”
她在写雨,在写万物,在感受流动之道,不常不断,绵延无尽。
谢折悬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也没说什么。
很快,几人就到了埋人的山坡。山坡上十几座小坟,泥土新鲜,埋得草率敷衍。
钱圜蹲下身,将扇柄插在地上。不多时,空白的扇面上浮现出一群灵兽,虎豹鸟虫,栩栩如生。
一只穿山甲自扇面钻出,极其熟练地将死人从坟里全刨了出来。
站在后面的青葙瞪大眼睛。
她现在有点相信他们是盗墓贼了。
钱圜向左看:“你看出来了吗?”
丧姐瞟了一眼地上:“嗯,死的都是男人。”
钱圜向右看:“你看出来了吗?”
谢折悬随手用草编了个结:“嗯,尸体没烂,都是新死不久。”
“谢谢两位,”钱圜客客气气道,“这些信息,我家穿山甲都能看出来。”
“死得都是中年男人,手上有茧,关节有淤青,说明他们长期干粗活,甚至有些是打手。”
青葙忽然冒出声音。
她半蹲在地,仔细查看这一排尸体:“从左到右,死得时间越来越晚,但都不超过半个月。前几位死因为溺水、最后几位是被重物袭击脑部。”
钱圜的视线带着几分讶然,随着青葙的动作而移动。
青葙将死者们的头发拨到一边,继续道:“他们的脸上都刻着台州朱府四个字。”
“离此不远,就是台州城。”谢折悬淡淡地望向远方。衣服上还沾着泥土草叶青香。
他没有擦去脸上的雨水,鼻尖上的小痣湿湿的,像是被渲染的一滴墨。
“看来我们要往这个朱府走一趟了。”钱圜俯身问,“小姑娘,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青葙思考片刻,仰头问:“你们是什么人?”
“驭兽师,钱圜。”
他温和摇着手中折扇,颇有几分清贵公子模样。
“乐修,越桑。”
暂时看不出她使的是什么乐器。
“符修,谢折悬。”
“你们要去朱府查这些人的死因?为什么?”
遮掩在长发后黯淡的眼睛难得放光,越桑咧开嘴:“因为有趣。”
谢折悬轻哼一声:“因为无聊。”
无聊,找点事干。
钱圜笑了笑,反问:“这世间有人平白无故地死了,不应该替他们问问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