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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远赴冀北 故人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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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王城,锦之没有去王宫,执意安顿在从前的行馆。
站在院中,看着远书指挥着其他人归置物什,院中那几棵梅树枝丫上残剩下几片过早凋零的黄叶。
心中平静,好似将回到最初的苏锦之,不闻不信,淡漠之致。
“爷,你总算来看看伶语了。”
这像只猴子般活泼粘人的伶语一来,冷清的院落就开始闹腾起来。
锦之瞧着这长高不少的孩子,心下甚慰。站起身来,便向烈风麟深鞠一躬。
“多谢殿下!”
烈风麟的眉宇间更似烈焱了,进了军中,身体也壮实了许多,稳重了却仍然英气逼人。
“苏,王爷说哪的话,伶语也帮了我不少的忙。”说着眼神一瞟伶语,那猴子顿时脸红了。
锦之只当没看见,邀两人一同入了正厅。
“爷,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伶语一进门就轻捏着锦之的手臂,比起从前,越发的没规矩了,看来烈风麟很是纵容他。
锦之淡然道:“两年不见,总是会有些变化的。对了,笙娘呢?还在寞鹰老家吗?孩子可曾取了名字?”
“……”
瞬时厅中安静下来,烈风麟怔了一下,随即笑道:“笙姐姐身体不大好,寞鹰将她护得紧,我也很久没吃到她做的菜了呢。”
“是吗?”
“对啊,爷,您尽想着笙姐姐,都不想伶语吗?”
“自然是想你的。”
闲话至傍晚,两人携手离开,锦之几乎心中已有了答案。
“远书,你去帮我瞧瞧吧。”
“是。”
一个闪身,轻巧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远书与伶语,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一个老成稳重,一个天真无邪,却终究……不放感情的那一个,才真正的不会欺骗他。
锦之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但凡有一丝希望,或者奢望,他都期待听到的是,笙娘安然无恙。
自行馆离开后,烈风麟与伶语一路无话,沉默地进了麟王府。
这一晚,伶语自梳洗到上床暖床,都没有多话,待烈风麟掀被进来时,才揪着人开了口。
“你说爷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烈风麟揉了揉他那快要皱成一团的脸,“你说呢?你表现得那么明显,你家爷那么聪明,能看不出来吗?”
白嫩嫩的小脸更愁了,“怎么办?我真不想瞒着爷,可要是爷知道笙姐姐死了,定是要伤心的。”
“那你一直装傻瞒着不就成了。”
伶语瞪他一眼,“爷那么聪明,迟早会知道的。他要是知道我瞒着他,以后肯定不会理我了。”
烈风麟瞧着他却笑了,“不理你更好,你就不必回陵国了。”
伶语扫开那双在他脸上不安分的手,生气道:“我才不想留在这,冷又冻死人,热又晒死人,一点也不如陵国舒服。而且你们姓烈的都是大魔王,尽会欺负人!”
烈风麟无辜道:“我哪里又欺负你了?我对你不好吗?”
“你现在对我是好了,可以前呢?还有你二哥,也不是好人!”
“怎么又扯上我二哥了?”
伶语紧紧地看着他,“那天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你问你二哥为什么要骗爷,还说把爷当做一颗棋子……唔”
烈风麟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小声道:“敢说这话,你也不怕丢了命!你只听见只言片语,别瞎猜了。我二哥是真心喜欢锦之的,但身在冀北皇室,总有些事不得不为。”
伶语费劲地拿开他的手,“别骗我了,总有一天你把我吃干抹尽,就不会对我好了!”
烈风麟一把将那颗胡思乱想的脑袋撸过来,狠狠道:“我又不是二哥,你干嘛总不相信我!”
……
清晨,阳光暖暖地透进来,锦之却觉周身入坠冰窟。
这些年,笙娘的信从每月一封,变成几月一封,都是寞鹰执笔。他一直相信,笙娘的日子是舒坦的。即便过得不好,总不至于比他的境况更糟糕。
直至那日只见到寞鹰,没有笙娘。他依然诓骗自己,也许笙娘身体不适,也许笙娘在王城焦急等待。
可原来,所有人都将他想象得脆弱不堪,将他蒙在鼓里。
心口的疼痛没有想象中的猛烈,他却吞下一粒药,好叫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至太糟。
“大人,早点歇息,烛光不够亮,仔细伤了眼睛。”
“大人,饿不饿,笙儿给你做了粥,好歹喝一些吧?”
“大人,下回可别取笑笙儿了,笙儿真会跟您生气的!”
“大人……”
自小便照顾着他的人,突然不在了。
“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锦之沙哑的呢喃,却没有期待任何的回答。
阳光恍痛眼睛,锦之闭上眼,却无法阻止心口的酸涩蔓延开去。记不清笙娘的样子了,只记得那一抹翠绿的裙摆。
“远书,帮我查查笙娘的事吧。”
“是。”
烈焱终于踏进行馆大门的时候,锦之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抚摸着这张清瘦的脸,睡梦中仍然月眉紧拧。烈焱没有说话,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睁开眼,就像以往每次锦之受伤的时候。
锦之做了一个很沉的梦,梦中有义父,有笙娘伶语烈风麟,唯独没有烈焱,他抓着每个人紧张地问:“我的焱哥哥呢?焱哥哥去哪儿了?”
找遍所有角落,却一无所获,失落着,失落着,便醒了。
“焱哥哥……”
烈焱温暖的胸膛覆上来,锦之清楚地感受到那里面的跳动。鼻尖是熟悉的气息,耳边是熟悉的气流,让他恍惚。
如果一切都回到原点,他不后悔认识烈焱,但后悔带笙娘来冀北。
“锦之,我们成亲吧。”
怀中的人颤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烈焱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年儿,我们成亲吧?”
锦之瞧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忽而笑了。
“好啊。”
“可是其他人怎么办呢?”
烈焱还来不及惊喜便叹了口气,“你总是放不下别人。”
“你也放不下冀北。”
烈焱无奈地看着他,撑起身来坐在床边,“瘦了这许多,可是身边人伺候的不周到?”
锦之淡笑不语,掀开被子,拿过旁边的外衫披上。
为什么不住王宫里?”
“陵国的皇宫,冀北的王宫,又有什么不同?都是牢笼罢了。”
“你今日似乎不大开心。”
烈焱望着他,温和道:“但你愿意过来看我,我很高兴。”
锦之下了床,系好衣衫,说话间的气韵也不像从前的柔和。
“可我后悔了。”
一句分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的话,让烈焱觉得不一样了。
“对不起,我这两日事情太多。若是你想撒气,尽管揍我好了。”
锦之喝下一口水,“撒气做什么,你忙,我也没闲着,昨日好不容易撵走了伶语,今日你就来烦我了。”
一如既往的嫌弃,叫烈焱心中好受了些,走过去,搂住了纤细的腰。
“我时常梦见你,每一次醒过来,却都只有自己。”
沉默良久,锦之终究覆上腰间的手,轻叹口气,“我也时常做梦,却总是找不见你……”
“对不起。”
烈焱紧紧地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贪婪地嗅着他的体香。满足,也沮丧。他们总是匆匆相聚,又长久地分离。
熬过了两年,还有两年。
“这次来,多些时日陪我吧?”
“不行,也就几日,我出来太久了,怕朝中有人趁机作事。”
“乱便乱了,我冀北又不举兵而去,难不成一点小事陵奉祺都处理不来?”
锦之顿了顿,“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十四岁,已经不是孩子了。”
锦之皱皱眉,“罢了,不与你争论,先去用膳吧。”
才用过了晚膳,便有人来请烈焱回宫理事。
烈焱烦躁地将人轰走,却又做不到真正不去想。锦之瞧他那模样,还有什么不了解的。敬业的上位者哪里放得下国事。就算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你去吧,我待会也要沐浴歇下了。”
“去王宫里住吧?”
锦之含笑,断了烈焱地念想。
“你有空来坐坐就是了。”
烈焱抿起了唇,“若是没空呢?”
“反正见过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烈焱轻轻拧住他的鼻尖,“这说的什么话,又不是生离死别。”
锦之淡淡地看着他,“烈焱,我想去见见烈沄。”
烈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却没有问,略点了点头。
烈沄如今的境况,对锦之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
“你自己当心些,我先回去了,争取明日再来看你。”
“嗯。”
下了一整日的雨,烈焱没有来。
傍晚时分,锦之撑着伞,踏出了行馆的大门。
住过陵国的牢房,也躺过冀北的牢房。这世上,怕也只有他陵锦之一人。
这间囚笼,不知比他先前的好多少倍。到底,烈焱是在乎他这个哥哥的。
“烈沄。”
仍是一身王室装束,身材有些走样,目光也幽暗得毫无光泽,刚刚三十岁的人,却活像四十的中年人。
烈沄眯着眼,看了很久,才怒道,“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冀北的大殿下如今落魄的模样。”
烈沄更怒了,瞪着一双眼,“成王败寇,就算我落在烈焱手里,也轮不到你来奚落!”
锦之冷笑,为什么陵锦时当初会选择他?一个没头没脑的傀儡,比聪明人好对付的多,只可惜,烂泥如何也塑不成墙。
“你错了,我不是来嘲笑你的。”
锦之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去,凑到他耳边,“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耳边的气流像是催命的符咒,烈沄狂躁地推开了他,“你敢!”
“有何不敢?你以为谁还会保你的命吗?”
“不,不可能!烈焱绝不会让你害我!”烈沄发疯地摇着头。
他的弟弟不会让他死的,要他死,就不会留他到现在。
“不会?王位之争虽已结束,留下你,岂不是留下了一个危险的篡权者?”
“烈焱不会杀我!他不会杀我,他只是废了我的功夫,他不想杀我!是你!是你想杀我!还是陵锦时?你们,你们陵国人都是骗子!”烈沄颓丧地坐下地去。
“他明明说要扶我坐上冀北王的位子,却让傅临那个贱货算计我!你也算计我!你们通通都该死!”
“你该庆幸,他还舍得为你下了那么多的功夫,否则,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我是冀北的大王子!”
锦之哼笑,“所以,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呢?
烈沄呆愣地望着地面,从小他就不如烈焱,从来争不得父王多一点的侧目,从傅临到他身边开始,父王才真正正眼看他。傅临是很聪明,事事都帮他谋划周全,可是他们,言而无信!
锦之蹲下身去,冷眼看着这失魂落魄的人,“傅临已经死了,陵锦时也死了,若是你想报仇,早些下地狱去,或许还能找的见。”
烈沄惊慌的抬头,却不想被锦之塞下一粒药丸,指尖直抵喉咙。他慌忙地往后挪,仍然被锦之一把抓住了脏兮兮的衣领,药丸卡住咽喉,他拼命咳嗽,却是没有用。
“想逃啊,可是,你还有哪里可以逃呢?你已经中了毒,再过一天,不,或许几个时辰,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逃到哪里,结果还不都一样。”
烈沄惊恐地张了张嘴,浑身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锦之瞧着他这模样,摇了摇头,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到底是冀北的王子,不该死得那么难看。这瓶毒药,一碰即毙,用不用随你。”
瓷瓶被丢在烈沄的脚边,他像避鬼一样地缩到墙角去。
锦之嘲讽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牢室。
冀北的六月天,艳阳高照,锦之却觉晦涩的感受更加压抑。
有些东西,不是不想便可以忽略的。区区一个陵夙云,连义父都查不到来历,却能拿到峫虫,更将陵国搅得天翻地覆。
烈沄已经有了陵锦时的帮助,又何必招惹陵夙云。
一开始,他便想错了方向,以致所有的路都照着别人的计划,一步又一步,无法逃脱。
‘你我早已在圈中,又有什么可挣扎的?’
是的,这个圈,他早就踏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