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桉已遇释槐鸟》持尘

34、第三十四章

　　后来茉莉回想起来，如果那天能停留在这里就好了。可世间之事大多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那天中途她若没有离席去卫生间，也许就不会听到宁储的话：“林扶摇下周要来平城，听说了吧？”
　　过了几秒，帘子后面传来他的声音：“嗯。”
　　短短一个字，漫不经心。
　　宁储倒是有些感慨，他和扶摇也算是旧相识，不由道：“你们也有快十年没见了吧。”
　　戴远知没有说话。

　　宁储迟疑着问道：“你对扶摇还有没有感情？”
　　片刻后。
　　他的嗓音懒散，“你说呢？”

　　茉莉曾在书中看过这样一种说法，在感情中最不可战胜的一方就是故人，因为即便他们后来分开，那独属的记忆是后来者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涉足的。

　　雪下大了，风声扑着窗棂，一帘之隔的距离，却仿佛千山万水的跨度。
　　茉莉心下恍惚，她的世界沉寂下去，直到被一道声音打破，是一个服务生经过她身边，见她一个人呆呆的，迷茫地站在那儿，热心地走过来问道：“小姐，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帘子后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慌乱间，她抬起头，脸上并无多的表情，轻轻摇头：“没事儿。”
　　服务生离开，身后再无人出声，纤长手指捏住布帘，茉莉轻吸一口气，弯了弯唇，硬挤出来一丝笑容，从隔帘后面步入。

　　戴远知歪靠着身低头看手机，半张脸隐在灯影中，被手机的薄光打出淡淡的光亮，神色依稀的疲倦，咿咿呀呀的戏曲流泻般萦绕在周围，全然没有影响到他的注意。

　　听到动静，戴远知收起手机，抬起眼睫，看着茉莉走到旁边坐下，身体往她这边倾了倾，低声开口：“晚上还有个局，一起去？”

　　茉莉难得地摇了摇头：“明天还要上班。”

　　这是委婉的拒绝。
　　戴远知没说什么，起身拎起大衣，同时伸手向她，动作自然的仿佛没有任何思考，“先送你回去。”

　　茉莉垂眼，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这是一双让人难以拒绝的手。

　　逆着光，她抬起头，看向了他。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抗拒的人。

　　她将手递进了他的手里。

　　那天回去的路上，她几次张了张嘴，想问问他的过去，和林扶摇的曾经，到了最后都按捺住了。

　　戴远知侧了侧头，问她道：“想说什么？”

　　茉莉轻轻摇头，对于他侧过来的视线熟视无睹，仰进椅背假寐，不曾想竟这样睡着了，醒来时是躺在她自己的床上，客厅的灯大开着。

　　茉莉抓起一张披巾下床，走到外面，颀长的身影背对着站在窗口，黑色大衣拢在灰色阴影中，神秘又孤独。无端的让人想要去靠近，探寻他的过去。

　　茉莉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怅然。

　　她很清楚的知道，人有了控制不住的欲望，是一切烦恼的开端。

　　她已无法再回到纯粹的本心，却对此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戴远知转过身来，他站在暗处，她在明。对视几秒，他向她走来：“醒了？”

　　她点了点头：“不是说还有应酬？”

　　戴远知在她面前停下。

　　“不去了。”他说的轻描淡写。

　　茉莉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是他自己的事，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过问，况且，她也不怎么好奇。

　　但是戴远知却自己先解释了：“看你睡得香。”

　　她有些疑惑，睡得香不香和他去不去应酬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戴远知却不再多说了，点到为止。

　　茉莉不再深究。她的瞌睡还未完全醒，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他的行程排得满，比她还要忙，也该告辞了。

　　等了等，见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茉莉委婉的说道：“我要去洗漱了。”

　　卫生间在走廊外面，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往房间进去拿洗漱用品，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动静，遂停了脚步转头，对上戴远知的视线。

　　他舔了舔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茉莉困惑眨了眨眼。

　　戴远知目光朝桌上那个便利店袋子示意了下，茉莉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还是没懂。

　　“要不要打开看看？”戴远知说。

　　怀着好奇，茉莉翻开袋子，看见里面装着男士洗漱用品，还有男士拖鞋。茉莉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到身后上方传来声音，戴远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今晚太匆忙，来不及回去拿，在便利店买了点凑合用用。”

　　茉莉回过头，两人视线再次相撞，后者坦然无比。

　　她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指了指那袋东西：“你要……住这儿？”

　　戴远知点了点头：“有什么不可以？”

　　“……”

　　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茉莉想了想说：“我这边不太方便。”

　　戴远知真挚地看着她：“有什么不方便的？”

　　“……”
　　再一次语塞。

　　“你不愿意和我一起住，那就只能我过来同你一起。”说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坐姿端正，抬起头坦荡地望着她。

　　“……”

　　这么小的空间，住一个人感觉刚好，两个人就显得拥挤，又被他这么看着，茉莉感觉浑身怪怪的。如果只是暂时住一下倒没什么要紧的，但是想到要和一个男人吃喝睡觉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没有类似经历，很不适应。

　　就算是情侣之间也要有私密空间，况且，她和戴远知这算什么呢？

　　但是，他坐在那里，这么看着她，似乎难以被说动。茉莉寻思了一下，好言好语劝道：“你看，我这里没有卫生间，要洗澡还得跑到外面去和别人抢浴室，这你肯定受不了。”

　　戴远知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茉莉悄悄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终于被说服的时候，突然，对方说道：“我在考虑要不要把这里买下来。”

　　“……”
　　茉莉再次被这番豪言壮志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今天是第一天认识戴远知，之前从来没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人。

　　忽然的，她想到老太太曾说他是个没得正形的混不吝。后来她也好奇过，因为从未在戴远知身上感受过这点，只隐隐会在他和幺妹的日常相处中感觉到他与往日她所识的那个他有所差别。

　　那么眼前的他，和之前的他，到底哪个才是他呢？

　　那天最后，茉莉还是非常不给戴远知面子的，把人赶了出去。

　　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的戴先生，站在她家紧闭着的大门外面，无奈地扶额笑了笑。最后还是拎着那袋仓促在路上买的东西，折返回离这儿最近的公寓，临时睡了一夜。

　　茉莉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但那个晚上她睡得也并不好，一晚上都在做梦，她梦到了素未谋面的林扶摇，虽不能完全看清长相，但也感觉得到那是一个全方面都十分优秀的，让人无法企及的女子。她以第三视角回到了十六年前戴远知在香港求学的那些日子里，和林扶摇出双入对的场景。他们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从他眼里，茉莉看到了对林扶摇满满的欣赏和尊重。那是不同于他看她的眼神，是把林扶摇放在一个相等位置上看待的目光。

　　茉莉是被闹钟叫醒的，醒来后怅然地坐了许久，感觉心口闷闷的，一种难以描述的委屈和难受。

　　林扶摇，她真想见见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茉莉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春丽今天请假，办公室里只有茉莉一个，习惯了两个人一起工作，一个人坐在这里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对面那张桌子。看完几篇稿子，茉莉给春丽发了条信息，没等到回复，继续埋头工作起来。一上午就这么在不计其数的稿件中过去了，茉莉揉着涨疼的太阳穴和发酸的眼睛，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了眼时间，中午下班的时间已经到了，站起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瞥了眼手机，有几条信息和两通未接来电。

　　春丽在信息里说她妈生病住院，要明天才能回来。还有几条工作上的简讯，剩下的是谢维的一通未接来电，大概是她没有接，索性发了条信息过来，让吃过饭去他办公室。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茉莉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的，放下手机的时候悄然叹出声气。

　　在时常吃饭的茶餐厅见到了久违的邻座阿姨，自上次她说要给茉莉做媒后两人再没见过，距离现在有好些日子了，没成想阿姨还记得，热情似火的架势根本不给茉莉推辞的机会，硬是把小伙子的联系方式给了她，还说让两人先聊着，回头她攒个局见见面。

　　茉莉也只是随口应下，这顿饭吃完回头就忘了。回到报社径自去了谢维办公室，快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的说笑声，茉莉顿了顿脚步，听出了其中有傅欣悦的声音。

　　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谢维爽朗的笑声，伴随着一句：“进来吧。”

　　推开门看见坐在茶几侧边的傅欣悦，一盆水仙花半遮视线，脸上的笑意未敛，侧过视线来熟络道：“茉莉，刚还说起你呢，来，到这边坐。”

　　对于前辈，茉莉向来是尊重的，叫了声“悦姐”和“老大”后，走到傅欣悦对面坐下。

　　傅欣悦笑道：“我今天过来办个事，顺便挖个人，你们谢老大说我横刀夺人，我说我这是求贤若渴。”

　　不难听出傅欣悦这趟来的目的。上次从灾区回来的大巴上，傅欣悦就问过茉莉以后要不要跟着悦姐。她以为当时已经表明了态度，想来傅欣悦确实很看重她，要不然也不会三番四次的来问了。

　　谢维对她有知遇之恩，固然跟着傅欣悦会有更好的出路，但茉莉不是那种会为了个人发展抛弃老东家的人。倒是谢维看的很开，教她不用为难，大胆表达想法。

　　茉莉还是那套说辞，首先感谢傅欣悦的相中，但是目前她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她的期待，况且当时如果不是谢维的赏识也不会让她有这么好的平台发展，她想先给谢老板好好打几年工，赚点钱，等能力提升了再投奔悦姐。

　　这番话虽说的漂亮，事实上也是茉莉的真实想法。无论是傅欣悦和谢维，两人谁听着都高兴，傅欣悦开谢维的玩笑：“没想到你还挺有魅力。”

　　既然话题已经开了，茉莉索性也把这两天考虑好的事情跟谢维商量，“老大，我想去新闻编辑部。”

　　谢维似乎是没想到，却也没有表现出惊异来，大抵是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慢悠悠拿起盏茶，喝了一口放下：“怎么突然想调岗位？”

　　傅欣悦也没说话，歪靠着身好整以暇看着茉莉。

　　两人的目光都齐聚在了她身上。茉莉坦白说：“也不是突然，其实回来就想对你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傅欣悦点了点头：“确实，你现在的岗位偏向文字多一点，虽然也不清闲，但到底没有深入几层，还是纸上谈兵，多去外面跑跑，趁着年轻锻炼成长，挺好。”

　　说着，她转头看向谢维，“谢主编觉得呢？”

　　谢维笑了笑：“还说什么呢，成。”

　　谢维点了头，后面只要走个程序流程，把手头的工作做个交接，下周到岗即刻。忙完之后，茉莉想起来通知一声春丽，想到以后和春丽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想见一面还得特地约，平常经常见面的时候倒也不觉得，这会儿突然意识到，仅仅只是过了半年的时间就让她产生了不舍的感情。

　　但一段关系，都不可能永存，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分离，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有寿命，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的道理。

　　也养成了不会强求的习惯。

　　顺其自然。
　　是最好的结果和方式。

　　可无论多早知道的道理，真正分离的时刻到来时还是会有难以忍受的痛感袭来，还要一遍一遍重复训练，学着接受和接纳。虽然艰难，却是必经之路。

　　茉莉给春丽发了信息，春丽的回复看似很平淡，只是寥寥几个字“以后一起约啊”，茉莉知道，这已经是她最浓烈的情绪了。

　　她拿着手机发了一阵呆，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他的回应有了期待，一上午过去了看到收件箱里没有如期想看到的信息心里会感到空落，虽然知道忙才是戴先生生活的常态，但还是止不住的会失落。

　　这种来自心脏的失重感是她所不习惯和不喜欢的，但是却不能自已。

　　茉莉视线转到桌上的台历，自然地穿梭在下周几个日期上面。下周的招商会她也听说了，也听说戴远知会参加，那么他和林扶摇会见面吧。

　　滴滴滴——短信提示音响，茉莉的心莫名雀跃，满怀着希望打开看，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你好，是茉莉吗？我叫宋迟，王阿姨介绍的。”

　　这个王阿姨就是吃饭的时候经常能碰到的邻座阿姨，听王阿姨提过。出于礼貌，她回道：“你好。”

　　没多久，宋迟的信息又到了：“看过你的照片，挺不错的，我的照片你也看过了吧，感觉如何呢？”

　　茉莉想起来，之前有一次见面时王阿姨问她要过照片，当时没做多想，因为手里没有现成的照片，就把当时拍工作证留下的一寸照交给了阿姨，她猜想宋迟说的照片应该是这张。那一寸照拍的中规中矩，由于她本身并不在意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印象，也没太放心上。至于宋迟说的有没有看过他的照片，王阿姨上次见面时是留给了她一张照片，被她不知道随手塞进了哪个角落。

　　茉莉想不起来，这会儿也没心思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面，站起来去上厕所，就在她刚前腿刚迈进卫生间门口的时候，听到隔间里面传来说话声，是其他部门的同事随意聊着八卦，很不合时宜地钻入了她耳朵里。

　　“听说了吗，下星期林扶摇要来平城。”

　　“咋能没听说，多大的消息啊，娱乐八卦记者早就在蹲了，就等两人现身了。”

　　“也不怪媒体那么兴奋，据说她跟那位分手以后，十年都没有来过平城了，你说这不是明摆着呢吗？这是要复合的节奏呀。”

　　“真假的，别乱传啊，小心吃官司，那可是戴先生，悠着点儿。”

　　“都这么说的，也不是我一个人随口瞎说的。”

　　“但是我也听说了，前几天在三里屯酒吧，戴先生好像罕见露了面，说是为了一个女学生勃然大怒，那几个人命都差点没了。”

　　两人上完厕所，边聊着边走了出去，声音慢慢的远去。

　　等两人离开，茉莉才走出隔间，站在镜子前，任由水流冲着手，仿佛失了魂。

　　回到办公室，宋迟像是等不及般，又发来一条信息，静静地躺在手机里。

　　宋迟：“这周六中午有没有时间，约你吃个饭怎么样？”

　　等茉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鬼使神差般地发送了回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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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内容还是不少的，始料未及的忙到飞起，只能碎片时间挤出来码字了，所以连载期间大概率不会入v了，感恩等待，我会尽我所能完成这个故事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