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日》庐十七

146、穷途末路

　　科举结束后，一晃也到了秋季，本以为今年新帝登基时的吉兆会带了好运，却不想蝗虫、干旱和洪灾接踵而来，一整年的劳作，到头来颗粒无收。

　　靖灏立刻下了罪己诏，去了兴善寺祈福七日，但这也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若是只有天灾倒也罢了，然而就在即将入冬之时，祁州知州突然传来急报，赵王反了。

　　赵王与其亲信密谋，先杀掉了前来监视的锦衣卫，后又以“新帝不尊先帝临终嘱托，囚禁兄长，以至老天震怒，降下天罚以示惩戒”为名，迅速集结代郡及周边四郡共五万士兵，朝祁州城进发。

　　早朝时，靖灏坐立不安，催着小明子去宫门口守着是否有战报送来。

　　辛远站出来道，“陛下，此次赵王起兵，与昔日大皇子所有不同。庄稼荒芜，百姓被赵王的谗言所迷惑，中途军队不断壮大，眼见就要逼近祁州城了。”

　　靖灏更慌了，“那就快派兵去打啊！”

　　祝无唤出声道，“陛下切勿慌张，出兵布阵都要经由兵部制定，再交给内阁审批，最后以陛下的决断为主，不可缺少任何一个环节。”

　　靖灏手心不停冒汗，“那辛大人，兵部可制定好了？”

　　辛远有些为难，“陛下，即便是我大军立刻从南安整备，却远水解不了近渴，另外还有沿途州郡有百姓自发起义，恐会给大军造成频繁侵扰，对大军实在不利。”

　　祝无唤道，“其他离得近的州郡官军呢？可有出兵去祁州城支援？”

　　辛远摇摇头，“主要是现在民心不稳，加之赵王大肆宣扬，如今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实在太低了。”

　　“那怎么办啊？”靖灏干脆跑到祝无唤面前，痛哭流涕道，“二叔，二叔你帮帮侄儿吧。”

　　祝无唤微微皱眉，“陛下要注意场合，无论何时都应坐怀不乱，不可将自己的软弱暴露给外人看见。”

　　“可，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父皇还在就好了，那么二哥绝对不会反的。”

　　祝无唤叹气，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明子，示意他扶着靖灏回龙椅上坐着，“陛下先冷静一下，这件事臣来想办法。”

　　他对辛远道，“辛大人，我记得先前派了三万士兵去云州，现在枭渠那边情况如何？”

　　辛远顿了顿，“枭渠一直有派小股部队来骚扰边境，但自榕城后，枭渠主军损失较大，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聚兵攻淮。”

　　祝无唤点点头，“祁州城周边，且具有一定军事能力的，也就只有云州了。既然枭渠那边暂且有余力对抗，不如让云州军出兵解救祁州城。”

　　有武将道，“可这太冒险了，一旦枭渠知道云州无多余兵力守城，那必然会孤注一掷，掉头攻打云州。”

　　不少人跟着附和。

　　“可以如今局势，各位大人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吗？”祝无唤反问道，“一旦赵王拿下祁州城，那祁州全境便尽是赵王的势力了，将来他以此为大本营，招兵买马，锻炼兵器，对朝廷的威胁又岂止一星半点？”

　　反对声渐渐小了。

　　辛凌突然站了出来，“臣支持云州出兵，祁州与琼州相隔不远，而琼州境内多有官营铁矿，若赵王拿下祁州，琼州也会危险。”

　　祝无唤看了他一眼，“明威将军所言甚是，还请陛下早些下旨，令云州军出兵解救祁州城，不可耽搁。”

　　“另外，为了以防万一，还请陛下派遣武将前去琼州镇守。若云州军及时赶到，便可和琼州守军一起对赵王之叛军形成两面夹击，若云州军失利，琼州也会有守军抵御，不至于立刻丢失。彼时再由朝廷出兵，或者从其他州郡调军，也能够解了燃眉之急。”

　　靖灏连连道，“好，就听二叔所言，朕这就下旨，让……”

　　话还没说完，急报又送到了，“报，赵王于昨夜子时攻下了祁州城，祁州全境沦陷！”

　　“什么！”

　　……

　　书房内，祝无唤正看着战报，章华突然走了进来，说辛凌来了。

　　裴桑一听，腾地一声站起来，脸色变得极其尴尬，“那个，我突然有点事，先回家了，下次再约哈。”

　　祝无唤淡淡道，“章华，拦着他。”

　　裴桑被章华牢牢抓着胳膊，挣脱不开，急忙道，“你快放开我，我现在不想见他，再晚一会儿辛凌就要到了。”

　　他前几天和辛凌在恣华门前打了一架，原因是辛家的马车无意刮了裴家的马车，裴桑瞬间炸了，下车就要与辛凌理论一番，顺带还把之前辛家墙头草之事也一并发泄出来。

　　过程很惨烈，结果却是，裴桑被辛凌按在地上，拍地喊着暂停。

　　祝无唤却道，“走什么走，今日是我喊他过来的，正好给你们俩调解一下。”

　　“调解个头啊！”裴桑觉得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辛家之前这么对你，和别人一起搞祝家，还有辛凌这狗东西居然和别家姑娘定亲，这些你竟然都能原谅？”

　　“裴大人说这话可要负责任。”辛凌悠悠走了过来，“辛某何时与别家定亲，裴大人如何知道？”

　　裴桑见他前来，自然也不愿意低矮人一等，于是挣开章华，上前一步道，“这还用想吗，你家门槛都快被媒人踩烂了吧，自然好事将近了。”

　　辛凌轻笑，“裴大人负责刑部监察，怎么却连这点小事都查不准确呢？”他顿了顿，“二弟今年到了适婚的年纪，母亲自然要替他张罗一番，裴大人可不要推到我的头上。”

　　裴桑一怔，“你二弟？”

　　是了，裴家二公子今年刚中了举，想必南安城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呢。

　　他轻咳一声，“就算是这样，那你之前做的对不起无唤的事情，这总该抹不掉吧。”

　　辛凌微微差异，“无唤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裴桑也被问懵了。

　　两人心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然后齐刷刷看向祝无唤。

　　祝无唤察觉到两束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着，于是请两人先坐下，“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彼时弘景帝对祝家越来越忌惮，秉承着“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想法，祝无唤深夜到访辛家，将自己的想法与辛家父子和盘托出。

　　祝无唤道，“先帝以为，经过三妹一事，辛、祝两家自然面和心不和，于是笃定想法，在赢得了河州的战役后，便大力扶持辛家，试图重建一个朝中的新平衡，不断牵制祝家，就像当年扶持韩笠一样。”

　　辛凌点点头，“先帝虽对辛家并不完全信任，但他当时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总不能选择像梁家这种有名无实权的人家吧，所以只能选择刚得胜而归的辛家。”

　　裴桑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你们的布的一场局啊。”他顿了顿，幽怨看着祝无唤，“那你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害得我前几天丢了人。”

　　祝无唤心中歉意满满，“并非是不信任你，只是先帝知晓你我二人关系很好，我必须得先骗过了你，才能让先帝相信。若他看到你和辛凌不是真的针锋相对，他心性多疑，自然不会轻易上当。”

　　裴桑撇撇嘴，“行吧，这个解释我勉强接受了，但是下次可不许了，不然咱俩就绝交吧。”

　　一旁的秦艽嗤笑一声，“多大的人了，还搞什么绝交的小孩子手段。”

　　“……”裴桑装作没听见。

　　辛凌笑道，“裴大人如今还觉得辛某是那见利忘义的小人么？”

　　裴桑尴尬不与他对视，“我给你道歉就是了，正好我家里有瓶好酒，等会儿我亲自上门送你家去。”

　　“还是你留着喝吧。”辛凌婉拒道，“陛下已经下旨了，让我率军前去琼州，明日启程，今天是来和你们告别的。”

　　裴桑一惊，“这么快？”

　　祝无唤道，“此事是内阁定下来的，攻打琼州并非能够速战速决，所以赵王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祁州城先补充了兵力和粮草，为之后做准备，所以朝廷必须在仅有的这段时间内迅速集兵前赴琼州，不能再丢失任何一城了。”

　　辛凌叹了口气，“其实赵王的大军我并不多担心，只是琼州的百姓……我更怕他们会选择赵王。”

　　祝无唤也深知此点，“可我们只能赌一次了。”他拿了一本奏折递给辛凌，“这是兄长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前几天枭渠派了比往日两倍多的兵力攻打云州，但好在云州军并未离开境地，这队人马全军覆灭。”

　　裴桑道，“正好，他们吃了一次大败仗，往后一段时间都不会挑事了。”

　　“确实如此，但……”祝无唤又拿出来一封信，“兄长托了另一个人送来的家书，他意思是说，枭渠本以为云州军不在境内，于是增派人手想来偷袭。由此可见，朝中仍然有人在与枭渠联络，”

　　辛凌皱眉，“韩笠之前建立的圈子实在太广，即便之前抓到了不少官员，但出卖情报，获利颇丰，无论如何严查，还是压不住底下的人偷偷继续做这件事。”

　　裴桑也道，“不仅如此，他们还很会钻律法的空子，有时候抓到了人，但证据不足，但是无法定罪。但是淮律已执行数百年，实在无法一朝撼动，不然社会动乱，更是危害江山。”

　　他喃喃道，“哎，要是此时能有新的律法就好了，一切从头开始，我肯定能将他们全都抓起来处决。”

　　祝无唤心头一惊，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若是直接对淮律进行修改，律法深入人心，更是会损害许多大族的利益，彼时他们联合起来，不利于稳定。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建一个新的国家，从头开始。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中连忙否认这是离经叛道。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淮国已经穷途末路，为什么不能再往前迈一步呢？

　　他突然想到了那次和秦子邺春节去“汉服节”的一场演出，楚国……那个推掉了淮国的国家。

　　可楚的开国皇帝是一个女皇，想来也绝不可能是自己。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先将眼前赵王之乱平息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