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尾巴》垚垚无泪

13、倒带

　　宋孜舶将车停靠到商业广场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步行到广场一楼大厅的广场地图前，在上面寻找着见面的咖啡厅所在的位置。宋孜舶虽不是第一次到这个购物广场，但也不是对这个广场的分布很熟悉，实在记不清餐饮区在几楼的哪个部分。
　　正当他认真研究完地图找到目的地抬起头时，就在他面前的手扶电梯上，站着一个让他觉得有些眼熟的背影，宋孜舶没有多想直接跟了上去，直到对方进了一家店，他才停下，看了看店面的招牌，心下了然，然后也进去了。
　　进到店内，门后不远的吧台后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欢迎光临，请随意坐！”
　　宋孜舶微笑点头，四周望了一圈，找到那人便直接走了过去，那人感觉到有人走近微微抬头，见到是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好久不见，陈小姐。”宋孜舶也笑得温和，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宋先生居然还记得我，真让人意外。”
　　“陈小姐如此出色，我想无论是谁见过你，在他们心里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宋孜舶表情真诚，一番奉承的客套话说得真挚，让人感觉不出虚伪。
　　陈淑韵内心就像有一千头神兽呼啸而过，但面上却还是笑得云淡风轻，“宋先生过誉了，说到出色和印象深刻，哪里有人比得上你。”
　　陈淑韵说完这句，两人俱是一言不发，紧抿双唇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
　　“先点饮品吧，这里的咖啡还不错。”陈淑韵拿起餐牌挡在自己眼前，在餐牌后轻轻吐气，刚刚那几句对话让她有种肠胃不适的感觉。
　　“哦，我不太常喝咖啡，你给我推荐一下吧？”
　　陈淑韵将餐牌下移一点，恰好看到对面人的眼睛部位，心下一敛，眉头蹙起，却没有声张，直接将餐牌放下，“你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一般吧，但这几天胃口不太好，不太想吃甜的。” 实际上宋孜舶根本吃不得太甜，他觉得甜味很腻人，会让他喉咙干渴异常。
　　“那行，我帮你点吧。”陈淑韵虽一直保持弯眉眯眼的笑容，但却对面前人观察入微，加上大学时期陪着夏晗柒一起选修了心理学以及这大半年的社会经验，她看得出对方说这句话时有一瞬的不自然。
　　陈淑韵招手让侍应过来，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杯摩卡，点完还让侍应小弟附耳过来低语地吩咐了一句什么。
　　宋孜舶只听到陈淑韵点的两杯咖啡名，他也不是全然不懂咖啡，虽然他个人比较喜欢喝茶，也被很多同一个年龄段的朋友嘲笑过他的品味老派，但他就是喜欢气味清香的中国茶，不过，对咖啡的基本知识还是懂的，他知道陈淑韵点的两种咖啡都加了牛奶，对不常喝咖啡的人来说比较容易接受，而其中一种还加了巧克力糖浆，而自己刚刚说了不想喝甜的，估计卡布奇诺就是为他点的了，他顿时对面前人的好感暴涨。
　　“先生，您的卡布奇诺，还有小姐的摩卡，请慢用！”侍应小弟将咖啡放下便转身离开，在宋孜舶见不到的角度朝陈淑韵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淑韵微微颔首，拿起小勺子搅动自己面前的咖啡，对宋孜舶说道，“尝尝吧，很不错的。”
　　宋孜舶没有见到陈淑韵和侍应小生的小动作，没有一丝防备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皱眉。
　　陈淑韵刚端起杯子，看着面前人那张憋屈的脸，内心暗爽，脸上却满是疑惑，“怎么了？”
　　宋孜舶含着咖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不敢说话，只好伸手指指自己面前的杯子和陈淑韵手中的杯子。
　　陈淑韵憋着笑，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然后表现出了然的样子，“啊，他们可能弄混两杯咖啡了。”
　　弄混了？宋孜舶眉尾微挑，弄混了也不至于那么甜吧，简直就是一整杯巧克力糖浆的甜度啊！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时不时抬头看看对面，偶尔对上视线，很快就别开。
　　宋孜舶觉得有些窘迫，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与不太熟悉的异性独处的状况，尤其面前的女生还如此沉稳默然，气氛有点压抑，让他更加不适。
　　“那个……请问约我出来是要谈什么事，你说是关于吱……夏晗柒的事，她怎么了？”
　　陈淑韵放下手中的小勺，身子后倾靠到椅背上，双手不自觉地交叠起来，顿时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你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宋孜舶一怔，反应一秒，“哈？”
　　“不用装了，你不是早就认出我们了吗？”
　　宋孜舶更加震惊，蹙眉凝视着陈淑韵，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淑韵调整了下姿势，使得之前的强势减弱一些，“现在确定了。”
　　第一次在海滩遇到时，陈淑韵对宋孜舶完全没有印象，当在夏晗柒的手机里看到他的名字时，结合夏晗柒与宋孜舶两人突飞猛进的交情，几年前模糊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她隐约记得曾经听到过某人呼唤这个名字，而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也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重叠了，再加上刚刚的试探，以及对方的疑问，陈淑韵已经可以肯定宋孜舶的身份了。
　　宋孜舶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试探了，刚刚居然承认得那么干脆，不管原因是自己慑于陈淑韵的气势，还是因为事关夏晗柒，他都觉得自己实在像个傻子一样。
　　“那么……说说吧，你接近夏晗柒的目的。”陈淑韵冷冷地瞥了一眼宋孜舶。
　　“没有目的啊！”宋孜舶一脸坦然，直视陈淑韵，“真的！”
　　陈淑韵扯起一边嘴角冷笑，明显不相信，“那我换个说法，有什么企图？”
　　“=口=”宋孜舶实在不敢问那两个词在对方心里有什么区别。
　　“是那个人的主意，他想怎么样？”
　　宋孜舶嘴角抽搐，但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还是他已经跟夏晗柒见过了？”
　　宋孜舶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见是见过了……”而且不止一次，虽然都是意外的相遇。
　　“什么？”陈淑韵一直冷傲的表情崩了，音量也不自觉加大。
　　宋孜舶眼珠转了一圈，将四周客人奇怪的眼神均收入眼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什么都没发生，夏晗柒什么都没想起来，放心吧。”
　　陈淑韵眯缝着双眼凝视对方，“那你们是想让她记起那时候的事？”
　　“不！”宋孜舶本来就不是抱着什么企图接近夏晗柒，刚开始不过是因为单纯的好奇，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夏晗柒是真的产生了感情，关心是真心实意，他也知道那时候的事对夏晗柒的伤害有多大，因此，他不论是在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是绝对不愿意她记起的。
　　陈淑韵蹙眉，眼中蕴着疑惑，“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宋孜舶：“不是我们，只有我，他不知道。”
　　“唔，那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清楚他对夏晗柒的感情有多深，只要夏晗柒过得好，他就不会再介入……”
　　陈淑韵哼唧一声，“感情？我怎么会知道，如果那人真的在乎夏晗柒，当时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两人瞬间陷入沉默，记忆的片段快速倒带。

　　大一第二学期的冬至刚好是周五，故而当地的同学倒是可以回家过节，而夏晗柒和陈淑韵这类外市的学生则因时间不充裕而无法回家与家人团聚，于是两人跟另外几个没有回家的同学约好晚上一起涮火锅过节，但是，那晚夏晗柒却爽约了，她打电话说临时有事出去了，之后再打话，她的手机就变成了关机状态。
　　陈淑韵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是下一周的周一上午第三节课的中途，一接到电话，她便立刻冲出教室，连续两天两夜没有夏晗柒的消息，她正踌躇着要不要报警和该不该向铺导员问夏晗柒家人的联系方式，但又怕夏晗柒的父母担心，想联系某人却没有那人的联系方式，于是只能自己干着急。
　　赶到电话中所讲的医院，去到急诊科的病房时，就见到两个男生和一名医生站在病房门前谈话。
　　其中一名高大健硕的男生便是打电话通知她的人，陈淑韵见过，那人去她们学校见夏晗柒时，夏晗柒有介绍给她认识，夏晗柒说是她的高中同学，那人却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名字陈淑韵记不太清，反正念起来挺像是那种蛇形的恶心鱼类，那时候好像是第二学期刚开学不久的一个周末。
　　另一个比他稍矮的男生戴着口罩，可能是因为感冒，那双露出来的眼睛有少许血丝，明显是休息不好，而且谈话间，他已经轻声咳了几次，陈淑韵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不过本来她就不可能认识那人的朋友，她连那人都只见过一次而已。
　　陈淑韵缓缓走近三人，靠近些许时便刚好听到医生在向两人解释着一个心理症状名词，那个词对陈淑韵来说不算陌生，毕竟这个学期她刚好因为夏晗柒的关系选修了临床心理学。
　　“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高大男生皱眉重复，声音有些大，心情似乎很焦躁。
　　旁边的口罩男生伸手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让他冷静，也带着些安慰意味，然后对医生点点头以示继续。
　　“我们帮她拍过片，她的头部完全没有损伤，所以不是物理性伤害造成的失忆，我咨询过我们医院精神科的专家医生，他说可能是病人对这次的遭遇产生了严重的抵触心理，潜意识地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所以……”
　　“那为什么会把我忘了？”高大男生显然不满意医生的说辞。
　　“单煜，你冷静点！”口罩男生用沙哑的声音大喊，喊完之后立刻咳起来。
　　单煜见到口罩男生咳得厉害，算是暂时回神了，忙伸手帮口罩男生扫背，“阿舶，你没事吧？”
　　医生直到口罩男生停止咳嗽才继续，“你们最好将事情经过交待清楚，跟精神科专家好好沟通，不然我们不清楚夏小姐的心理状况，很难确诊和治疗，你们好好考虑吧。”

　　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又译创伤后压力症、创伤后压力综合症、创伤后精神紧张性障碍、创伤后压力失调、重大打击后遗症。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遗症。这些经验包括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
　　主要症状包括恶梦、性格大变、情感解离、麻木感（情感上的禁欲或疏离感）、失眠、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
　　可能会造成这些症状的经验包括：孩童时期遭受身体或心理上的虐待；经历性侵害、战争、打斗（后两者常称为战斗压力反应（combat stress reaction）；暴力攻击；严重的车祸、意外事件；目睹亲人、爱人等关系亲近者的突然死亡；自然灾难，如地震、海啸；难产；校园霸凌。
　　陈淑韵在医生说出那个词时便开始回想自己在课堂上所学的内容，在医生离开后，概念及相关理论也回顾完了，这才冲上去质问，“到底怎么回事，夏晗柒呢？”
　　单煜见到陈淑韵先是一怔，然后愧疚地低下头，只伸手指了指病房。
　　陈淑韵狠狠地瞪了单煜一眼，转身进了病房。
　　这是医院急诊科临时病房，空间比较大，里面对放着两排病床，每排分别放了四张病床，但只有两张病床躺着人，夏晗柒躺在门口对面的一排的第二张床上，此时正闭眼睡着。
　　陈淑韵见夏晗柒脸上有着明显的被刮打过的痕迹，嘴角甚至有些红肿和瘀青，双手立时握成拳，转身便想找那人狠揍一顿。
　　“嗯……呜……”
　　陈淑韵转过头，只见夏晗柒双眉紧蹙，眼角溢出泪水，一脸痛苦，陈淑韵立刻冲上前，轻声唤着夏晗柒的名字。
　　“晗柒，你怎么了，晗柒？”
　　夏晗柒不知是否听到陈淑韵担忧的呢喃，最后呜咽着睁开了双眼，见到眼前的人先是愣了愣，然后眨眨眼，“淑韵，你来了？”
　　陈淑韵握起夏晗柒没有打点滴的手，语气轻柔，“嗯，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嗯，没事，就是有点饿，呵呵~”
　　陈淑韵：“……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医生说暂时不能吃太油腻，也不能吃太多，只能喝点粥。”
　　“嗯，瘦肉粥好吗？”
　　“嗯……送我来医院的人呢，走了吗？”
　　陈淑韵闻言怔忪片刻，而后强作镇定，“你是说两个男生？”
　　“嗯，一个还戴着口罩，他重感冒哦，自己都很难受了，刚刚还安慰了我好一会儿。”
　　“嗯？”
　　“因为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男生好像认识我的，可是我也不记得他了。”说着露出有些愧疚的神色。
　　陈淑韵在刚刚听到医生说的话还并没有什么实感，现在亲眼见到才确信了，内心对某人的不满和怨恨又加深许多，“哦，你跟那人不熟，不记得也正常，无所谓！”
　　“哦，这样啊，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很伤心啊？”
　　“可能刚被甩了吧。”
　　“咦，那么帅都被甩啦？不过，不是因为我而伤心就好。”
　　“嗯，他人品不好，你最好不要跟他太接近。”
　　“哦。”
　　站在门口的口罩男生满头黑线，心想还好某人听到夏晗柒饿了就跑去买粥了，不然，对他来说刚刚的对话实在是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