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如斯，愿君安然》王小茄

16、第 16 章

　　在不安之中，沈东陈讲述起他的家庭。

　　他说他的父亲是第一批赴大陆投资的香港商人，在80年代初期公司规模发展壮大，那个时候认识了他的妈妈，当时小有名气的沪剧演员。好景不长，在他12岁时，爸爸突生了重病，至此公司的重担就全压在他的妈妈身上。带着他父亲生前的遗愿，妈妈倾注了一辈子的心血仅保住了三分之一的产业。所以，她绝不允许有任何影响公司利益让家族蒙羞的事情发生。

　　安然明白沈东陈告诉她这些的用意，无非是希望她能够理解他的母亲，说实在的，她是能够理解的，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怒气之余，她心底深处再次生出了彷徨，就在刚刚，她多希望自己如绝多数的女孩子一样，是个历史空白、枯燥乏味的人，可是，她却没有这份底气。

　　她始终游离着，而不明所以的沈东陈在一旁宽慰着：“我知道这种做法伤害了你，我为我母亲的行为向你道歉，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你能够原谅她，好吗？”

　　“嗯？...”安然晕晕乎乎，喉间就像是被堵了什么，随便应和了声，沈东陈想她许是累了，便将她的头按在肩上，殊不知她早已被记忆中的浪潮席卷而去…

　　....那是在许多年前的一个滂泼大雨之下，她冲进审判大楼，一声穿云裂石的判决声：故意伤害罪成立！

　　安然眼角流下了泪水...

　　沈东陈感觉肩上的湿润，忙将安然的脸捧起问：“怎么了？”看她眼边的泪痕，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说：“好了，我知道你委屈。你相信我，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安然默默的摇着头，用极低的声音道着：“对不起。”

　　沈东陈贴在她的耳边说：“傻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安然再次摇头，却无法多言，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歉意由何而来。

　　不知不觉她在沙发上睡着了，睡醒时，看到站在落地窗边的沈东陈，他背着身，缓缓将烟送去嘴边，身影在烟雾缭绕中显得寂寞深沉。

　　安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微微泛黄的手指，还记得当时猜他是个老烟民，可在一起后，却从未见他抽过，安然坐起身问：“我以为你戒掉了。”

　　“睡醒了。”沈东陈说着将烟蒂熄灭。

　　安然点点头，这才听到他回答刚刚的问题：“我只是没在你面前抽过而已。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大部分的女孩子都不喜欢烟味。”

　　“看来，你很了解女孩子的想法。”

　　沈东陈意识自己的话掉进坑里，笑回道：“至少是了解你的。”

　　安然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游移，你真的了解眼前这个名叫安然的女孩子吗？

　　送她回家的路上，沈东陈说刚刚接到美国公司总部的电话，明天要去出差，为期一周。安然心想也好，这期间好好整理下自己的心情，忘记该忘记的。

　　哪料，在沈东陈出差后的第二天，陈友卉便再次通知了安然，陈太太约她见面的事情。

　　安然好奇陈友卉到底是哪边的人，陈友卉回答的天衣无缝，说她任职于东贸壹城有限公司，凡是领导她皆听从差遣。

　　东贸壹城是沈东陈公司的全称，自然陈太太也算领导人之一。安然心想，如果按她说的，那自己是不是不久后也能随意差遣她了。

　　对于陈太太的再次邀约，安然犹豫后决定告诉沈东陈，却在接通前放弃了。她明白，有些事终归是要自己面对的，还有就是他现在人不在国内，即使有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再次踏足这栋白色小洋楼，安然盯着墙上的巨幅照片，‘叮’的一声，陈太太从后侧电梯中走出。原来她家里装有电梯，安然记起第一次见她时她靠在扶梯上俯视自己的画面，难道，她是想要隐喻什么吗？其实不必如此，安然也能明白他们间的悬殊差异。

　　陈太太走近，大概是想起了陈年往事，颇感慨的说：“那时的我才28岁，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

　　安然一时还未想好该用怎样的态度回她，陈太太一眼识破说：“看你的表情，想必是已经知道了。”

　　安然没否认，她从不会隐藏自己的心事，回：“是的，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东陈说让我理解你，但是我还是想说，你那么做是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

　　安然说这话时保持着该有的礼貌，毕竟她是沈东陈的母亲。

　　陈太太倒是对安然的话不意外，浅笑道：“呵呵…安小姐还是太单纯了些，虽然只见了你一次，我好像明白了东陈为何会选择你的原因。”

　　安然没听懂她这句话是何意，看她走去客厅，边走边说：“放心吧，我已经答应东陈，之前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之后也不会再发生，但是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他对你的这番苦心，不要辜负他，不要发生让他难堪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

　　安然心头紧了下，随着她落座后跟着坐下，不一会阿兰端了茶水过来。安然看了颜色，和上次一样。这次长了记性等凉了才喝，一口下肚差点吐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好苦。”

　　陈太太不禁笑出声，说：“确实不太好喝，当初我进沈家时，足足喝了半年时间呢。”

　　喝半年？安然诧异问：“这是什么？”

　　“一种饮品而已，是独门秘方调制的，说是调养身体，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难怪近70岁还保养的如此好，安然没多想便忍着又喝了一口。冲着美容养颜这四个字，姑且忍了。

　　中午陈太太留了安然吃午饭，今日桌上就她们两人。虽没什么话，氛围也算融洽。毕竟不久后她们将成为一家人，此前的事情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饭后，陈太太带安然参观了下沈东陈的房间，虽然他早就搬出去了很少回来，屋内仍收拾的一尘不染。陈太太还讲了些沈东陈小时候的趣事，安然从她的口中得知，自己竟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虽知道他不曾有过铭心刻骨的感情经历，但听到后还是吃了一惊。

　　陈太太说沈东陈不算是个好相处的人，这点让安然极为赞同。很多女孩见了一次面后要嘛是被他吓走了，要嘛是受不了他的挑剔，唯独安然，在秋天的某个夜里，他回家说，就是她了！

　　秋天的夜里？安然记起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仿如秋风过耳。

　　今日的陈太太，亲切不少。一直待到下午，司机才送安然回了公司。

　　自这日之后，安然便常去陈太太家，只是不在经过陈友卉传达，而是陈太太直接打电话给她。

　　总体来说，他们相处还不错。只是陈太太偶尔还会不经意流露出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但是安然想，这或许是她长期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养成的习惯而已。

　　直到有一天，陈太太约安然的地点不是家里，而是外面。一家私人医院！

　　“阿姨，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安然面露紧张。

　　陈太太说：“没有，只是例行查体而已。”

　　可到了诊室，被安排坐在医生面前的人竟是她自己！陈太太坐在一旁，柔声对医生说：“韩教授，有劳了。”

　　安然抬眼看这位老大夫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他可是国内颇有名望的中医名家，老大夫心领神会的冲陈太太点点头，然后望闻问切了一番说：“安小姐平时可是优思过甚？”

　　安然一口否定说：“没有。”

　　老大夫再次重诊了下脉，稍作沉思后回陈太太说：“没什么大事，安小姐的身体无碍。”

　　陈太太支吾着：“那...”

　　老大夫了然于心，笑回：“陈太放心，照上次开给您的药方按时服用，一年后准能让你抱上白胖的大孙子。”

　　安然忙将胳膊收回，马上明白了她今日来的用意。接着听她喜笑颜开的说：“谢谢韩教授，全按你的药方一周三次喝着呢，下个月他们定婚，到时候一定要来喝喜酒啊。”

　　老教授口中连连道喜，临走时又对安然低声嘱咐了句：“年轻人切记过思则伤，平时多加注意休息。”

　　安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低声回说：“谢谢。”

　　出了医院大门，安然感叹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见她迟迟不上车，陈太太从车上下来对她说：“怎么了？又闹小孩子脾气了？”

　　安然诧异，在她眼中这仅是小孩子闹脾气么，她气愤的说：“我想知道假如今天医生告诉您，说我的身体将来不能顺利怀孕的话，您打算怎么做？”

　　陈太太看着眼前这个虽有27岁，却还单纯的像个17岁孩子的小丫头说：“我不是东陈，不能将你保护在一个象牙塔内，实话虽不好听，但是我还是要如实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假若你的身体不能顺利怀孕的话，我想我会反对你们结婚。”

　　安然并没有想到陈太太会这么如实的表述出自己的想法，如她所说，实话不好听，但像她这么直白的把心底的实话全盘托出的人也是少见。毕竟他们中间还有个沈东陈，在婆媳关系中，往往有些话是不能这么直白说出来的，可她却连一点修辞含糊都没有，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她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还是，她对安然离去与否的无所顾忌呢。

　　或许，两者都有。

　　“上车吧。”陈太太说完上了车，口气很笃定。

　　有时候，安然觉得他们母子二人行事风格很像，总是有本事说着说着就让她乖乖的遵从。

　　尽管，她心还有不服，但还是跟着上了车。

　　回了家里，阿兰惯例端来了那杯暗红色茶水。前几日不知情还冲着美容养颜的功效喝的开心，可今日，她怎么也下不去嘴。

　　明明还没结婚，却要喝下这备孕的汤药。

　　安然踌躇着做着思想斗争。

　　陈太太这点也和沈东陈一样，总是能将她一眼看透：“你觉得，阿姨今天做的事伤害你了吗？”

　　安然不说话表示默认。反正说也说不过他们，索性沉默好了。

　　“或许，你觉得这样的做法太露骨，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现实它本就是丑陋的。我知道，你身上的单纯不世故正是东陈选择你的原因，但是作为东陈的母亲，作为东贸壹城的董事，我希望你能快速成熟起来，早日成为与之相配的女主人。”

　　安然恍惚，曾有人也曾这么说过自己，希望自己能快速成熟起来。

　　但，绝不是用这种方法。

　　人啊，总是这么的矛盾，喜欢一个人的同时却又总是想要改变这个人。沈东陈将她与外界隔绝，按照他期望的样子保护着她，而他的母亲，却又时刻提醒着她外界有多恐怖，每日督促她早日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可是，这就是她啊。

　　这才是独一无二的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