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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 行 ...


  •   纵使已经入行三年,经常能看到各种故事在眼前轮番上演,松川还是觉得十分苦涩,他有完整的家庭和爱护自己的家人,还有看起来不太可靠但其实足够交付信任的朋友——真是侥幸——世间人们的命运千差万别,但这又能怪罪谁呢?

      他还不知该如何开口,新井反而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窘迫,很快更换了话题:“撞到我的司机抓住了吗?”

      “抓住了,第二天就登报了。”这是宫城县最近发生的唯一一起事故,他的确还有印象,当地的人们曾为此讨论了好几轮。

      “那么,除此之外,”新井尽量以轻快的语气回应着,“还有什么理由把我留在这里呢?”

      松川忍不住去看长椅那侧的女孩,她并没有落泪,只是仰着头看向遥远的穹顶。于是他也朝着她注视的方向望去,没有闪烁的群星,也没有晴朗的月亮,只有云层与薄雾笼罩的晦暗不明的夜空。

      “也许……”
      “明天……”

      两个人同时开口,他们仓促地对视一眼,新井便不再说话,松川只好自己说下去:“明天去殡葬馆一趟吧,找到你的……再说。”他还是不太能顺利地当着对方的面说出那个词。

      然后他们继续安静地坐在原地,像两尊石像。直到不远处有一个拎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向他们走近,在两个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坐到了新井的位置上。

      “喂——”松川阻拦的声音哽在喉间,他眼睁睁看着新井惊慌地穿过那个人的身体,像散掉的烟雾又重新聚起,轻飘飘落在长椅的前方。

      “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吗?”对方尴尬地问。

      “不,没有。”松川迫使自己收回目光,顺势站起来往回走,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机,低声对新井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没关系。”身后少女温吞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像在回答对方,也像在自言自语,“只是需要适应一下。”

      他们很快走到了松川暂时租住的公寓楼下,低头找钥匙的人甚至诡异地感觉到首次带女生回家过夜的心情,不,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松川木着脸腹诽,下一秒就听到新井的声音:

      “虽然最远的距离是五步左右,但是如果您进入建筑物的话,比如居酒屋或者便利店这样面积比较小的地方,如果不开门我是进不去的。我没有穿墙而过的本领。而且刚才您也看到了,我可以坐在椅子上,但是不能碰到人,这说明我只能接触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您可以放心回家,把我留在门外也是可以的,我会尽量找到离您最远的地方。我不冷也不饿,不需要休息。非常感谢!”

      真是……仅仅听到“把我留在门外也可以”这种话就已经感到愧疚了。松川侧过身,轻轻地笑着问:

      “你不会像电影里的贞子那样攻击我吧?”诚然,这是无需回答的问题,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就算你会的话,一道门也拦不住,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轻巧地转动钥匙把门打开,说:“进来吧。”

      新井脸上迅速浮起一片明晃晃的感动,哪怕在她的克制下转瞬即逝松川还是看得很清晰,顿时觉得好笑又心酸,只是让她进门而已,这孩子真的有好好过日子吗。时间已经很晚,女孩非常有礼貌地坐在沙发上,松川抱了一床被褥在客厅铺了床,虽然新井说过自己并不需要睡眠,但他实在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放任她在客厅枯坐一晚。

      然而,再潇洒的人也很难平常地对待意外的离奇事件。等到松川终于躺回自己的床,一天的劳累让他飞快陷入睡眠,却睡得并不安稳,短暂的浅眠后总会莫名惊醒,醒来便迷迷糊糊地忧心房间里有没有奇怪的声音,可是每次都很安静,好像屋子里仍然只有他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只有他,于是整晚都在重复这个过程。

      直到忘记关掉的闹钟在七点准时响起,松川终于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消息通知的小红点十分显眼,是昨夜岩泉和及川发来的问候信息。

      岩泉:[松川,最近如何?花卷说你精神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如果有心事可以跟我说。]
      及川:[热烈祝贺阿松就业三年终于解锁人鬼情未了的剧情!怎么样她漂亮吗就算漂亮你也要注意身体啊阿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分别回复了他们的信息,顺便给花卷转发了一条针对造谣的各项处罚链接。这才起身洗漱更衣。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客厅看到收拾整齐的被褥和坐在旁边的新井时还是短路了一瞬。女孩似乎正在发呆,听到声音后立刻站起来向他问好,过分认真的样子很像排球部的藠头后辈。

      很好,非常亲切。松川把昨夜带回来的饭团放进微波炉,随口问道:“你读完高中了吗?”

      “是的,已经考上了大学。”新井明显比昨天开朗了一些。

      “真厉害。我高中毕业就直接工作了。”小巧的电器叮的一声宣告加热完成,他端着盘子到桌边坐下,新井仍然站在最远的五步之处,此刻不知应该继续站着还是到桌边坐下,现存的礼仪于他们而言完全失去了参考价值,她看起来十分犹豫。

      “你随意就好,不用敬语都可以。”

      “给您添麻烦了。”

      新井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她在原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至少没用跪姿,松川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一会我们去查档案,”他说,“这几天都是阴天,但是万一天晴的话,需要打伞吗?”

      “不用了吧。”新井眨了眨眼,“如果出太阳就能让我消失,那不是很好吗?”

      ……啊,也对。松川迟钝地想。他低下头咬了一口饭团,不再说话了。

      昨夜的雪到底还是铺了满街,好在今天没有再来一场的迹象。松川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深色的围巾,和新井一起走到路口等待公交车。这个时间车上的乘客不多,新井也找了个位置坐下,大约和他隔着三四个座位,严重的睡眠缺失导致他上车后就开始昏昏欲睡,梦里排球和鬼怪齐飞,最后全部飞进了新井的背影,同她一起碎裂成水面的月亮,在突如其来的轰鸣中袭击他的耳膜:

      “松川先生——松——川——君——”

      “您要睡过站了——”

      总之,因为高声喧哗的新井同学,松川一静在光怪陆离的梦中清醒过来。周围的人对此毫无异议,毕竟再高的分贝也只炸聋了他一个人。他捂着耳朵大步下车,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想把她甩出五步之外。

      别以为他没发现她在偷笑,松川想,这孩子绝对是故意的。

      他一路无视身后的小鬼,径直穿过走廊向目的地走去,偶遇认识的同事一律都用“来找点东西”搪塞过去,最后在办公桌的柜子里找出一本黑色的厚皮本子,循着月份记录翻到去年。

      “这里。”新井没再保持最远的距离,她凑过来一起查看登记簿,并且眼尖地找到了熟悉的人名,“我的父亲,新井裕之。”

      松川仔细核对了个人信息,与她昨天所说的内容完全吻合。新井裕之于十月二十四日进行了火化,有直系亲属(即新井月本人)取出骨灰后进行了海葬。紧接着他往后翻到最近的记录,集体火化的人中能够确认身份的其中一位就是新井月,她仅有十八岁,因为联系不上她的母亲,也未能得到冷漠的亲戚们的回应,她的遗体已经超过存储期限,在十二月五号,也就是昨天,和其他无人认领的遗体一起进行了集体火化,骨灰编号是C-5-517。

      十八岁,她还这么年轻。松川忽然感到一阵惋惜,以及毫无来由的怒气,尽管他曾在这里见过更年轻的死者也听过更悲惨的故事,本子“啪”的一声合上,新井被那张看起来能手撕恶鬼的脸震得一时不敢说话,光速退回五步远的位置。

      “如果你有什么愿望的话,”松川突然开口,“比如有些看不顺眼的人,想吓唬吓唬他们,我也可以带你去。”

      新井:?

      她花了一点时间消化这句话,很快意识到“看不顺眼的人”也许指的是那些不太熟的亲戚,不过她并没有这样的执念,像他们并不在乎她一样,其实她也不在乎他们。更何况,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她的父亲也有责任。

      ……最多会有些悲哀,但这也只是一点人之常情罢了。

      于是她重新靠近他,缓慢地解释:“他们之所以不喜欢我,是因为看不起我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些大人就认定他长大也不会有出息,而父亲为了向他们证明自己,变得越来越好高骛远,反而没办法好好生活。母亲是因为这个原因,经常和父亲吵架,最后失望透顶才和他离了婚,一去就再也没有消息。”

      “这些年,我一直和父亲在一起。他对我……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或者骂过我,他只是看不见我,而已。您是个好人,父亲去世的时候您为我提供了很多帮助,也许对您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松川先生,我并没有其他的愿望,事已至此,我只想尽快帮您回到正常的生活。”

      他们在昏暗的走廊里沉默地对视,横跨着此间相逢的与彼间未曾谋面的无数个冬日,其间充斥着不歇的风雪与颗粒分明的灰尘,悬浮着、飘荡着、包裹着他们,如同一颗凝固的水晶球。

      他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握紧又松开,最终只向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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