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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猫的舞步(上) ...

  •   福永招平最近似乎很受欢迎。

      数学老师拖堂五分钟,还有十分钟即将开始下一节课。课间的走廊总是嘈杂,来来往往的同学说着话聊着天,闹哄哄的环境中偶尔有那么几句漏进耳朵,最清晰的是“不要在走廊快跑”和“佐藤同学请自己去交英语作业”,其中夹杂着女孩子柔软的声音,说的是“这就是二年级的福永同学吗”,后面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大概是“不愧是猫队”之类的。

      音驹排球部的实力不错,得到同学们的关注并不奇怪,但二年级的正选队员中,山本更活泼,孤爪更安静,福永站在中间并不引人注目,球风也不是华丽的类型,对排球并不热衷的同学对他的印象大多只停留在“社团活动做得还不错的社员”。

      是什么让大家突然注意到福永了呢,我眯起眼睛,难道他又在外面讲谐音梗了?

      福永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忍不住朝他的方向看,此刻他正全心全意地仰着脑袋看窗外的光景,只留给我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他的注意力常常被他人难以发现的事物吸引,比如羽毛不整的飞鸟,形状奇怪的树叶,以及列队搬家的蚂蚁。他的眼中满是生活中细腻微小的闪光点,因为太过细碎,反而很少有人能反应过来他的关注点又落到了哪里。

      但我可以。福永只要发现好玩的东西都会指给我看。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都只不过五岁,他是刚搬来隔壁的新邻居。我在路口告别幼稚园的朋友,回到家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福永,他听到声音回头,于是我们将这场意味不明的对视持续了很久,直到他像猫一样缓慢地对我眨眼,我才试探着向他打招呼。

      “你好。”我说。

      他思考了一瞬就往屋里冲,在我愣神的时候又捧着东西跑出来。

      “你也好。”

      他递给我一只粉色的小兔子碗,等我接过去才想起应该好好回应我的话。碗里盛着温度正好的牛奶蛋羹,我尝了一口就坚信他是上个冬天被我投喂的那只奶牛猫,今天是回来报恩的。

      我请报恩的猫坐在家门口聊天,问他从哪里来,他指了指隔壁的大门。我又问他在这之前从哪里来,他说很远的地方,我故作深沉地点头说我懂,以为是哪个不可说的神社,很久以后才知道“很远”是指在路口坐公交车需要七站。

      聊到这儿的时候一碗蛋羹已经见了底,我抹抹嘴继续问他有没有看过最近更新的美少女战士,最喜欢里面哪个角色。福永那时为难地皱起了脸,而我以为这是水手服样式太多太难抉择的缘故,解救他的是两道亲切的身影,妈妈正和一位温柔的阿姨有说有笑地走进院门,看到我们坐在一起时同步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此时距离我知道漂亮阿姨就是福永妈妈并认清他不是报恩的猫还有三分钟,但当下我依然昂首挺胸地向妈妈介绍:“这是猫猫。”

      而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碗,也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兔兔。”

      -

      从初遇的记忆中回神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同学们的去向,大脑在得到答案之前再次被福永占据,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在盯着我看。和他目光相接的瞬间,脑海中五岁的招平就和眼前十六岁的福永重合,少年的面部轮廓逐渐清晰,可这双熟悉的眼睛却从未改变。

      他小声说了一句“catch”,我大大方方朝他笑了一下,丝毫没有偷看被抓包的窘迫。

      “我们跑吧,”他站起来指了指墙壁上的电子时钟。

      这时教室只剩下我和福永了,我在时针沉默但威严地行走中终于想起下节课是体育,最好在五分钟内从教学楼飞到操场,但我很难不在原地继续浪费五秒钟对福永怒目而视:“你倒是早点说——”

      “要上体育课了。”他从善如流地补充。

      于是我们在校园里狂奔,只不过由六岁那年的手拉手变成了现在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我知道福永其实还能跑得更快,排球部的长跑训练非常扎实,但他始终控制着速度跑在我身前三步左右的位置。

      可我只要一想到我们正在一起奔跑就感到毫无来由的快乐,甚至有些忸怩起来,疑心迎面的风都会取笑我。

      我们在铃声响起之前冲进班级列队。好消息是体育课没有迟到,坏消息是一会还要测八百米。测试及格不是问题,只是想到要跑完八百我就紧张,热身结束后习惯性躲到跑道外侧,一回头福永就站在旁边等我。

      “别担心,长跑这项运动很少死人的。”

      “……谢谢你,福永。”

      哨声吹响,我跟着大部队跑起来,很快瞄准队伍中间的位置稳定速度。等我跑完半圈以后发现他已经挪到跑道内侧,安静地朝着我的方向望过来。

      我笑他站在那里堪比时间静止似的一动不动,一边跑一边猜他这次的加油词,终于在跑到他身前时听到一句押韵的“保持呼吸,及格有戏。”我在心里笑得更大声,跑完第二圈时又听他换了一句“坚持到底,测试无敌。”

      最后一百米的时候福永反倒不说话了,他提前退到终点后面几米的位置,等他停住的时候我就开始冲刺,只管朝着他的方向跑。我们在终点交换隐秘的庆祝,垂着胳膊击掌,双手短暂地相贴一秒。

      等他转身跑去男生起点线的时候,同桌辉月就笑嘻嘻地过来挽住我。

      “你们在偷偷谈恋爱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和她一起在跑道上散步平复呼吸,等两个人都缓过来才慢吞吞地补充:“现在还没有。”

      “你们从小就认识了,到现在都还没在一起?”辉月迅速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你们跟别人谈过恋爱吗?”

      “没有。”我迅速回答。

      “你自己没有,你能保证他也没有吗?”

      “我能。”

      说到这里我翘了翘嘴角,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总之辉月扫我一眼就哼了一声不愿再问,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凑过来:“那你为什么喜欢福永?”

      你为什么喜欢福永。你喜欢福永吗。类似的问题在过去曾被很多人问过。可究竟什么是喜欢?小学的时候总是呆在一起,读国中不在同一所学校难免开始担心自己不再是福永最好的朋友。两所学校距离很近,放学还是一起回家,有时候骑单车有时候慢慢地走。背着同款不同色的书包,是两家的妈妈一起逛街的时候买回来的。聊天内容从今天发生了什么一直到无法想象的未来,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改变了,有些却一直没变。

      我想要永远像小时候那样盖着同一条毛毯看电视。想要共享他生活中所有高兴的悲伤的故事。想要他身边最重要的位置始终是自己。甚至想要成为最特别的唯一。这算是喜欢吗?这样的理由够充分吗?足够我在他身边占据一个不会被代替的位置吗?

      国中关系好的朋友问我是不是喜欢福永,我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紧接着她又问我能不能接受福永拥有其他好朋友或者比和我关系更好的朋友。

      扪心自问的答案是我可以接受,但我不愿意接受。

      而她说这就是喜欢。

      哨声再次响起,福永起跑的动作很稳,此刻正夹杂在一群男同学之中不紧不慢地跑,他全程的持久力和最后的爆发力都很惊人,我追着他的身影,在他跑过来时远远地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可是幼稚又霸道地想要成为某个人心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这种心情算是喜欢吗?难道我是因为这样才喜欢福永的吗?除了这些原因,我又为什么会喜欢福永呢?因为他的五官很像猫咪很可爱?因为他做事非常细致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头脑简单?因为他不说话我也愿意呆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沉默?因为他讲莫名其妙的谐音梗我都觉得好笑?

      我看着跑道上的少年,他正在缓慢地提速,不断超越前面的同学。第二圈的时候我重新换了一个手势,远远地为他喝彩。

      他跑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也担心过我不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他也喜欢我吗?

      辉月受不了我们旁若无人的小动作,再次催促我的回答。我迟疑了一瞬,只挑了其中一个理由:“因为福永很幽默……”

      “我以为你会说他打排球很帅之类的,”好朋友脸上写满了看不出来,“你知道她们最近在讨论什么吗?”

      “什么?”

      她把我推进一群女同学的包围圈,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可能是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其他班,她们正在激烈讨论音驹排球队被称为猫队的原因,并试图为每一位队员找到合适的代表猫猫。

      “山本同学可不像猫。”

      “毕竟是猛虎,也是猫科吧。”

      “总之黑尾学长绝对是气场强大的黑猫。”

      辉月拉着我混在里面旁听,突然有同学眼神发光地看向我:“是和福永同学关系很好的那位吗!你觉得他像什么猫?目前票数最高的是奶牛猫和招财猫。你这一票可是至关重要哦!”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我顶着多方目光艰难开口:

      “所以,为什么是奶牛猫和招财猫?”

      -

      “为什么呢?”福永拆开叠了三层的便当盒,听我分享体育课上的最新情报。

      我们躲在学校花园尽头的草地上吃午饭,这个地方最开始是孤爪同学发现的,人少又安静。不过午饭时间他大多会和三年级的黑尾一起,因此很大方地把这里留给了我们。

      “奶牛猫是因为大家觉得你的逆向思维很厉害,招财猫是因为你的名字听起来很有福气。”我思考了一下同学们的原话,换了一种方式转述,“福永现在很受欢迎,这些都是很好的评价!”

      “那你投了哪个?”他若有所思地抬头。

      “我认为你是哆啦A梦。”

      “原来我是哆啦A梦——”

      “不要用这种恍然大悟的语气啦!”

      福永把自己那份便当里的小蛋糕拿给我,不出意外是福永妈妈最近研究的新款式;而我把自己的双层便当盒拆开,上面一层是给福永准备的蔬菜烩饭,他很喜欢这个,妈妈会单独给他做一份。

      其实蔬菜烩饭他自己也会做,小学生活课的作业就是学会做饭,我和福永自发交换了老师,我跟着福永妈妈学甜点,他跟着我妈妈学烩饭。我第一次在福永妈妈的指导下做出完整蛋糕的时候特别兴奋,立刻决定分一小块给福永,刚出门就迎面撞上端着热气腾腾的小碗冲进来的他。两个人在门口面面相觑,被身后的两位厨艺老师温柔取笑好几年。

      “最近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吗?”我咬了一口小蛋糕。

      “社团活动的时候山本鼓励我应该多说点话。”

      “……这是好玩的事情吗?”

      “说真的有一点苦恼。”

      我一边笑一边朝他的方向晃,以前就有朋友吐槽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像在讲漫才,真正在演的时候通常都是他负责装傻,我负责吐槽。生活中我们的角色并不固定,跳跃又摇摆的对话里好像总有一个傻子没有认真听另一个人讲话,其实我们的声音在别处,旁听者听到的不过是心灵峡谷中反射的回声。

      “我觉得福永说了很多话,只是很多人没有听到。”我笃定地说。

      我们隔着平摊在地上的便当盒对视一眼,忽然开始傻笑。

      说起来有点奇怪,最开始听到大家讨论福永像猫的时候,觉得很开心,好像自己很久之前发现的秘密终于找到了认同者,但聊天结束以后很快就觉得失落,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这么可爱的比喻现在其他人也知道。可是和他一起吃了顿午餐,这种矛盾的心情又全然消失了,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泡泡。

      只有福永能为我带来这样千变万化的心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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