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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

  •   柴桑走后,九歌就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当中。原先预计着待霁儿病情好转,她便快马加鞭北上,但是没想到,霁儿的病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终日躺在偌大的床上,每天喝着那些浓黑的苦药,九歌心焦的很,但除了每日盼着症状比昨日轻些,毫无其他办法。

      李鸢如今也不在开封,多亏了姜宁和张婉时常进宫来劝慰着她,心里才稍稍宽慰些。

      她与张婉虽然相识在前,但是处下来,却是和姜宁更为投缘。

      姜家家风正,姜家太爷是个大儒,姜宁自然也读过些书,只不过先前为了贴补家用,做针线活儿的时候多些,一日日下来,倒是荒废了许多。

      好在现在不需要再操持这些,便重新捡了起来,来见九歌时,也时常拿些自己的文稿和诗稿,两个人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日两人正凑在一起,谈论着姜老太爷之前写的文章,宫女突然送进来一封信,九歌一听,便知道是北边来的。

      柴桑时常来信,若是当日有信,便差不多是这个时辰。

      姜宁在一旁,催着她快拆开来看,九歌知道她心里惦念着柏舟,也不戳破,顺着她的意速速把信读完。

      “他们到哪了?”姜宁迫不及待地问。这些天,柏舟倒也不是毫无消息传回,只是信中多是问及她和家中事,前线的情况,却是很少提及。

      “到安州城下了。”九歌淡然地说,然而心里却难以平静。

      按照送信的速度,怕是如今军队已经开始攻城。

      一听“安州”二字,姜宁心里咯噔一声,此前尚在大周境内,行军途中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现在,想必已经和契丹军正面交锋。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莫要担心”,九歌抓着姜宁的手,开解道:“左右过几日便会有消息传来。而且柏舟武艺超群,不会有事的。”

      姜宁看向九歌,她嘴上这样说着,眼中却难掩担忧,这些日子,她一面照顾着霁儿,一面还要操心北边的事,明显憔悴了许多。

      “九歌”,姜宁缓缓开口:“战场上,到底是怎样的?”

      姜宁这一问,倒是把九歌问住了。她脑海中那些两军交战的场面一一闪过,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现在我虽然不用为生计发愁,但每次想到,家中现有的一切都是柏舟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来的,我就……”姜宁说着,竟有些哽咽。

      九歌握着姜宁的手更紧了几分,她的话让她心生感动,柏舟有这样一个妻子,可以体察他的不易,真是一大幸事。

      但是此刻她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

      就像柴桑,如今大周兵强马壮,又有南昭容和柏舟两位大将坐镇,他这个一国之君完全可以留在开封,远离厮杀。

      可即使霁儿病着,她心中又有万般不舍,面对柴桑,她还是说不出挽留的话。

      姜宁问她,战场是怎样的,或许她可以说,金戈铁马、血流成河,但她想,于更多人而言,战场,是宿命。

      是逃不过的宿命。

      霁儿的情况依旧不见好,可九歌在回信中,却不敢提及。

      与契丹交手之后,大周捷报频传,一封封信从北边飞来,夹杂着漠土和狂沙,在那些跳跃的文字间,她仿佛穿越千里,与柴桑站在一起,共享着澎湃和激动。

      四十二天,连收三关三州,一向傲慢如契丹人,也不得不接受今时不同往日这个现实。

      残阳如血,一场大战过后,这个古老的关隘又恢复了平静,只剩大周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柴桑手持长剑,登上隘口,向北望,是几十年里中原人闻风色变的强敌契丹,但近日种种,一一证明,强敌并非不可战胜。

      而他身后,是大周领土,先前中原在契丹铁骑下遭受的屈辱皆已成往事,往者不可谏,但从今往后,有他一日,寸土不能失!

      “陛下,隘口风大,当心受风,早些回营吧。”李苇在一旁劝诫道,这一开口,灌了一嘴的风沙。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话,竟一语成谶。

      当夜,柴桑便发起热来。

      他身体一向康健,又有习武的习惯,这些个头疼脑热,并不放在心上,仍旧率领大军向前推进。

      可一日日的,吃着药,病不见好,还渐渐重了起来,直到跨不上马,才原地修整。

      塞外苦寒之地,柴桑这次的病来的险又急,军医束手无策,南昭容等人纷纷劝柴桑以身体为要,先行退兵。

      柴桑躺在榻上,始终没有松口。

      众人散去之后,他睁着双眼,望向漆黑的帐顶。

      退兵?这样的形势,他怎么可能退兵!

      面对大周的攻势,契丹毫无还手之力,关隘的百姓在契丹人的奴役下屈辱地活了几十年,他既然不远千里来了,怎么肯就此收手!

      才三关三州,他还要继续向北,将中原王朝失去的一一夺回来,他要……

      毫无征兆地,柴桑突然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他撑起身体,拿过枕边的帕子,接住咳出的浓痰。

      烛光微弱,但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帕子上的一片殷红。

      那不是痰,是血。

      李苇守在外面,许是听到了他咳嗽,问了句“陛下?”,就要掀帘进来。

      柴桑急忙把手里的帕子收进袖口,躺回床上,应了一声:“没事。”

      李苇倒了一杯水,递到榻前,柴桑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在一边,等人出去后,才端起来漱了漱口。

      这时,他才感觉到了喉里的血腥味。

      不过是染了风寒,他竟然,咳血了。

      身体虽然抱恙,但柴桑的神智却极为清醒,安允十六州的地形图仿佛就在他眼前,那是他多少个日夜难以安眠,披衣起来,举着蜡一一观照的东西。

      他的手握了握拳,已经有些使不上力,手指无意间碰到腰间,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直随身带着的荷包。

      上次在卫州,他把它从身上解下,让九歌拆开来看,她看到“沅芷”二字,却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激动。

      她说,她已经不需要了。

      他戴在身上五年的东西,视为珍宝一样,她说,她不需要了。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戴上就很难摘下来。

      就如“沅芷”两个字,他戴在身上,刻在心里,不敢摘下来。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柴桑最终还是同意了收兵,因为他已经在榻上起不来了。

      上千里的跋涉对他而言又是一番挑战,回到皇宫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九歌眼见着李苇前后张罗着,将人抬回福明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支撑,跌坐在地上。

      李苇赶紧将她扶起来,搀着她走到床边,解释着个中详情。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了柴桑两个字。

      这个人,竟是柴桑?

      眼前这个人,怎么会是柴桑!

      柴桑的身姿,是那样挺拔,他的脸上,永远充斥着蓬勃的生气,他的眼,包容万物又含情脉脉……

      可是,她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那熟悉的眉眼,干裂的唇,就是她的柴桑啊。

      怎么会这样,他不过走了数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九歌伸手去解柴桑的衣襟,她的手止不住地发抖,那衣襟像是同她作对,任她怎样用力,撕扯拉拽,并未变形分毫。

      他一定是受了伤,不然不可能这样。

      “夫人”,看到九歌的反应,李苇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他大着胆子上前,抓住九歌的手,从柴桑胸前移开。

      “陛下并没有受伤。”

      太医跑了进来,九歌恍惚间,被人扶到了一边,南昭容看到她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像针扎一样疼。

      他走到九歌身旁蹲下来,仰视着她,嘴里不停地安慰着:“没事的,太医来了,陛下会没事的。”

      看见南昭容,九歌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师兄”,她的声音在颤抖,然而除了这两个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柴桑出了这样大的事,福明宫里人来人往,直到临近子时才安静下来。

      殿内终于剩下了他们两个。

      九歌坐在床边,为柴桑擦着脸,一下,两下,仿佛回到了她左腿受伤的那些时日,那时柴桑也是这样,照顾着她。

      李苇把药送了进来,她拿着勺子,试了温,送到了柴桑的嘴边,他似是有感应一般,张开了一条缝,但是她把药喂进去,浓黑的药汁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她赶紧把药碗放到一边,掏出身上的帕子替他擦干净,一番手忙脚乱后,帕子停在嘴角,她瞧着柴桑,趴在床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哪见过他这样。

      “不要哭。”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九歌猛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眼见着他抬手想要触碰她,举到半空中时,却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的眼角滑过一滴泪,他何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连抬手触碰她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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