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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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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朝臣开始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大声喧哗,经过翁道一事和这么久的磨合,大家渐渐了解柴桑的脾气,年轻帝王的逆鳞,也是触不得的。
既然有人持不同的意见,那么事情就有讨论下去的必要,柏舟他们能站出来,柴桑还是很满意的,但这场仗怎么打,由谁去打,却不是一时能决定的。朝臣探他的口风,他也在探朝臣的口风。
本以为柏舟和南昭容主动请战,散朝后一定会被柴桑宣召。然而柴桑却在下朝后一个人离开,去了颐华宫。
给太妃请了安后,柴桑便去找九歌。
进去一看,已经准备好了早膳,九歌正坐在桌旁等着。
“知道我要来?”柴桑几步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九歌笑语盈盈地递上了湿帕子,柴桑顺手接过来擦了擦手,放在了一边。
坐定之后,柴桑默默吃着饭。
见柴桑半天没有说话,九歌隐隐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柏舟和你师兄今天请战了。”用完早膳后,柴桑主动开口说。
“哪里的战事?”九歌有些震惊,她这两天在颐华宫,可是什么都没有听说。
“西南,孟知出兵要夺我西南四州。”
孟知?九歌很快反应过来,蜀国的王室姓孟。但是蜀与中原一向甚少往来,怎么会突然出兵?
“除了柏舟和你师兄,朝臣都赞成不出兵。”
又是面对这样一个局面,但是这次的柴桑看起来明显镇定了许多。
“陛下怎么想?”她太了解柴桑了,他说出口的话,必然是心底已经有了主意。
“我想让柏舟带兵。”
九歌听到有一瞬间的惊讶,柏舟虽然各方面都很出众,但是还没有单独率军出征过,柴桑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但是她很快明白了柴桑的用意,双手握住柴桑的右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柏舟一定可以胜任。”
柴桑看了九歌一会儿,忍不住低头笑了。
“陛下笑什么?”
柴桑的手覆上九歌的脸庞,深情款款地说道:“春日满园深浅色,终不如我这一支解语花。”
九歌“唰”地一下红了脸,嗔怪道:“油腔滑调。”
柴桑并没有在颐华宫久待,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只是听了西南的消息,九歌多少有些坐不住了,她受伤的这些日子在颐华宫轻松自在,可是外面的形势却不容乐观。
她今日对着柴桑那样说,是宽他的心,但实际上若真出兵西南,无论谁率军,都不是易事,否则中原地区也不会连着几朝都对西南失了控制。
虽说柴桑此次不会御驾亲征,但是她得赶快好起来,听柴桑的意思,这次出征的人选大概率在柏舟和师兄二人之间产生,无论是谁,她都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
九歌没想到的是,她搬回福明宫,第一个上门的人,是玉娘。
自九歌入宫,玉娘对她,也算是多有照拂,无论是受伤前在福明宫,还是之后在颐华宫,吃穿用度都不曾缺了她的,只是先前多是兰若过来,玉娘亲自上门,还是头一回。
其实说起来,两人之间并不算陌生,在澶州王府时,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或许是人与人之间真的讲求缘法,若是没有缘法,即使天天对面也不会相知相交。
她与玉娘就是这样。
“你的腿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挂怀,好多了。”说话间,九歌始终偏着头,看着另一侧。
这话听在玉娘耳里,着实没什么特别,她看着九歌的侧脸,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沅芷”两个字。
王大人说,沅芷二字,出自屈大夫的篇章《九歌·湘夫人》,她未曾读过,但九歌二字,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柴桑对那荷包如此在意,自看见纸条上的这两个字,她也曾多番猜测,可是今天才明白,原来从始至终,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柴桑的心在谁身上,她本来是没那么在意的,可是得知这一切后,却迫不及待地过来。或许她想看一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会让柴桑这样一心只有家国天下的人念念不忘。
可是现在坐在这里,眼前的人她明明就认识,很早就认识,可无论是几年前初见时,还是此时此刻,她都没有看到九歌身上的特别之处。
她的那些广为流传的事迹,那些陪柴桑出生入死的壮举,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很难和眼前之人联系起来。
她与开封城中那些官宦之女并无两样,或者说,她简直就是氏族家里养大的女儿,一眼看过去,沉默,温顺,甚至……无趣。
就这样枯坐着,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要讲,玉娘此行的目的似乎达到了,来见人,见到了。但在回去的路上,却一片恍惚。
而于九歌而言,与玉娘面对面,充满了局促、尴尬,仿佛回到几年前二人初见时……这几年,玉娘可能不在意她,而她,却一直知道玉娘的存在,所以她一直极力避免与玉娘碰见。
即使在她与柴桑的关系天下皆知后,在玉娘面前,她也一直极力掩饰自己,比如她现在还没好全的右腿。
她很难讲清楚这是为什么,她不在乎名分,对皇后手里的权力更是毫无兴趣,但她自始至终记得,玉娘是他的妻子。
天黑之后,柴桑过来用晚膳,立时发现九歌没什么胃口,人也恹恹的。
“怎么了?”柴桑放下碗筷,转身朝向九歌,关切地问道。
九歌挤出一丝笑,欲言又止。
柴桑却不肯罢休,一直等着她开口。
“今日,皇后来过……”
九歌话音刚落,柴桑便想起,王朴今日无意中和他说起,皇后问他“沅芷” 的事,便又问道:“可是说了什么?”
“倒也没有,问候了几句罢了。”九歌实话实说:“是我自己不自在。”
九歌与皇后之间的尴尬,作为始作俑者,柴桑怎么会不知道,他与九歌上次争吵,不也是为这吗?九歌能当着他的面说出不自在这几个字,他多少是有些开心的,她终于肯让他知道她的困境。
上次与太妃交谈过后,他一个人想了很久,事情到今天这个局面,他责无旁贷。可追究责任毫无用处,日子要过下去,话就要说清楚。
“你不用不自在,这全是我的过错。”柴桑看着九歌认真地说:“这不怨你,也不怨玉娘,全赖我。”
“你不要……”九歌听柴桑把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慌忙地说。
柴桑摇摇头,示意九歌听自己说。
“如果我当时认清自己的内心,并且足够坚定,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所以这全是我的过错,你不用感到不自在。”
“可是,事已至此,我们都要去面对。玉娘是皇后,淑良贤德,从无过错,我不能无故休妻,也不能无由废后,这是我做不到的。除此之外,于你,我什么都能做到。”
“你若是想留在我身边,除却皇后的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若觉得皇宫是樊笼……”说道这里,柴桑停了一下,避开九歌的眼睛,又接着说道:“想另嫁他人,或是远走高飞,我一定为你寻最好的去处。”
对于柴桑突然的敞亮,九歌有些意外,若说玉娘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那还不至于,但这的确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当然想过,也当然希望可以这样,可是,事不遂人愿,要她屈居人下,她不愿,要她伏低做小,她不愿,要她离开柴桑……
“你是打定主意我不会离开,才这样说的吧。”北征途中,他们两次谈到这个话题,都不太愉快,九歌有些不愿再提。
然而九歌的玩笑并没有让柴桑轻松几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便不会像前两次那样半途而废。
“我不想你被深宫束缚,我希望你能够像在澶州时那样,开心,自在,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不想你受委屈,不想你被磨平棱角、削足适履。”
柴桑说完这些话,九歌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她想起当年在澶州的书房里,柴桑让她做他的文书,他说要做她的伯乐,那是一切的开始。
可是,她看着柴桑,内心的纷乱尚未理清,却早已开了口:“你把我看的太高,这世上,没有人能不受委屈。”
“论学识、能力,我的父亲如何,柏舟的父亲如何,但他二人的一生有怎样的际遇,你我都看在眼里,天下间有多少这样的人,一身学识,满腹经纶,却沉沦下僚、受尽委屈,你要护我不被磨平棱角,我何德何能?”
“你对自己要求也太高,世上没有完美的人,自然没有完美的爱情,生逢乱世,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已是你我的缘分和造化,你我坐在这里,共用一餐饭、一盏茶,便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了,于情一字,我已无所求。”
“世上的女子,要名分,要地位,不过是要一份保证、一份周全,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这些话让柴桑觉得,仅仅过了几个月,九歌的想法似乎又与之前不一样了,这样的她,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他看着九歌,眼前的她就像一阵风,有时他觉得她永远不会离开,有时又觉得,她随时都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