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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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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夜上海的舞女,百乐门的头牌。
拥趸甚众,却只收方老板送的花。
方老板次次都包场。
只在她三首歌中吃餐饭就走。
人捧场多次,她也回礼了一壶茶。
见识这么多人,他是算是特别的一个。
茶是上好的,从不接待外客。最重要一点,是她亲自沏的。
其实她知道他不是什么方老板。
而是果决、令人生畏的方大帅。
他淡笑听歌,她眉目含情,唱完下台,主动伺候。
她并非无胆识,于是他也不装了。
“跟我,我把最好的都给你。”
*
府院是最好的,吃穿用度是最好的,婢女仆役也是最好的,解闷陪聊的人也是最好的。
自然,他也是她认识的人中最好的。
别人,她没试过。
可是她就是知道。
她从前就只收他的花。
现在,她只属于他。
*
他很忙,却晚晚来。
用餐,喝茶,相拥至夜半。
人人都知方大帅府上翠苑里住着位女主人。
他没有其他妻妾。而她,却也没有名分。
*
她知分寸,从不僭越。
不曾问过是否有机会做真正的女主人。
她自知如她这般出身,把握这几年青春便好。
他已给了她最好的,她已知足。
他能来就够了。
而她只在他来的夜晚,全心全情,别无他求。
三年了过去,似乎也不会有其他女主人。
没有名分,可是她仍然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
*
以前的姐妹嫁人,他知道她想去看望。
最好的礼品都备好,安排人马带上,随她赴宴。
回来经过茶楼,她看见他与人谈笑。
是一名女子。
夜夜都来,她以为他不会有其他人。
终是她以为的。
她装作未曾看见。
一如既往,他来,她还是全心全情,爱他。
*
奇怪得很,那日之后,他便很少来。
她不问。
在他来的夜晚仍然如往常一般。
可是在他没来的日子,她也会胡思乱想。
许是年岁高了?许是情谊淡了?
她不想比较,可总不禁想起那日女子的名门气质,举止投足与她不同。
许是那样的,才配做这府上的女主人吧。
*
她在他来的时候,总是风情万种。发丝精致,唇色迷人。
他来了。
今夜以为他不会来。她便没有上妆。
正想转身去打扮。
却被他拉住。指尖摩挲她的唇瓣。
低头覆上。温情缠绵。
*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未上妆的面容。
却也是他最后一晚过来。
“你是最好的。”他在枕边呢喃。
她心下感动。以为那刻便是永恒。
那夜之后,她独守空闺,愈发郁闷。
心境逐渐被摧毁。
*
他不过来。却一切如常。
吃穿用度,服侍周到。
还雇了戏班来为她解闷。
*
那戏子几分似他。
她无心听戏。
品茶的间隙,悄悄打量那戏子。
不过毕竟只是貌似,神却截然不同。
戏子唱罢,她打赏了钱,戏子却斗胆为她添茶。
戏子台下每一动作,像他。
她想许是他许久不来,思念过甚。
*
管家说,这戏班常驻。
知道是他的安排,她便没多言。
夜里风急,窗扇被吹开。
她没有唤人,起身去关窗,却见那戏子大胆,站在窗外。
她呵斥。
戏子神色忽变,在人来之前溜走。
管家未多言。
她心下明了那戏子夜里来惊扰她,许是他的意思。
只是猜测,不便道破。
她虽在他身上找影子,可是并不想亲近。
这一惊扰,她醒了。
终归不是他。
她不愿再看戏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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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终于有了女主人。
女主人住他院里。
而她仍在翠苑,夜夜与翠竹相伴。
吃穿用度照常,仍是最好。丝毫未变。
他不来翠苑,她从不去惊扰他。此时有了女主人,她更加不可能踏入他那院子。
三月未见,他只吩咐管家传话,要送她去港城。
盘川,落脚,接应,随行的丫鬟,都已妥当。
一路行程,丝毫没有怠慢,事事都安排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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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适应港城的节奏,三餐,四季。
花园别墅,洋行生意,都在她名下。
文学绅士,洋人老师,也都受他之托,于她授课。
以她聪慧,每每听课,都得老师称赞。
管家先生都得力,生意运营,也无需她过多操心。
洋行生意不算太大。不大有不大的好处,无需应酬。
但是生活仍是优渥。用度一如既往。都是最好。
可她夜夜浅眠。
他的音讯,却终无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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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动荡。
三年后,她终于在报刊得知他的消息。
此生,已是无缘相见。
他遣她来港城,是一早的筹谋。
原来一开始,他已为她安排好最好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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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更早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戏子是他找来。七分像他,不是巧合。
他曾说过,一切都会给她最好。
自然,替身也是找了个最像他的。
他在有能力的时候,留她在身边,护佑她。
却在危机来临前,让她全身而退。
而他,早已枯骨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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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港城的家,花园别墅,名为“翠园”。
家私物什,一一按照记忆中的模样。
窗前种了翠竹。风起时,会有沙沙声,就与翠苑的一样。
暖色纱罩中,烛火摇晃。
香炉熏烟,茶盏如故。榻上软垫,桌上帔,床上帐幔,照着记忆仿了九分。
有些是昔日携来,欠缺的,也是定制了一一补齐,
不细看。一如往常。
夜夜温故。
镜中美人,添了年岁,但风韵犹存,描眉点妆,低眉浅笑。
夜色深沉了去。
她放下帐幔,熏烟中入梦。
却,十年未在梦中见过他。
她在最好的年华,遇的那个最好的人,枕边那张熟悉的脸。
应是熟悉的。
面目却越来越看不清。
她时常不记得他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那颗眼角的泪痣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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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日,街头遇一跛足车夫。
两鬓斑白,样貌已衰,可是她一样就认出来了。
那人转头,离远了去。
可她静静跟着。
她叫住他。
他似乎没听见。
她脱去高跟鞋,急急跟去,伸手扯住他短衫一角。
正如那年舞厅,他勾住她衣衫:“跟我,我把最好的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