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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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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每天都在咳嗽。”
“白天,晚上,吃饭,睡觉,不停地咳。”
“我有时候觉得她是生生咳死的。”
齐星的声音很轻,轻飘飘地将他带入了回忆。
在齐星童年的记忆里是没有妈妈存在的。他出生时大姐宋如姿已成年,且去了国外留学,二哥宋启云比他大六七岁,也还是个孩子。
齐星是保姆带大的,从懂事起他就被困在宋家别墅里,宋启云讨厌他,不会带他玩,他爸宋询忙得很少着家,回家了也不会像其他父亲那样抱抱孩子,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齐星甚至对妈妈毫无概念,直至上了幼儿园,眼见其他小朋友们都有爸爸抱妈妈亲,他才惊觉每个人都有妈妈。
那他的妈妈在哪?
他问保姆:“我妈妈呢?”
保姆立即紧张地捂住他的小嘴巴,“小星,不要提起你妈妈,你爸爸会不高兴的。”
那时的齐星对宋询虽有畏惧,但毕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他还是鼓足勇气去问了,他问他爸:“我妈妈呢?”
他看不懂宋询神情的变化,却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转变,看出爸爸不高兴,他缩了缩小小的身躯,有些后悔自己问的话。他以为爸爸不会回答,但是沉默过后,宋询对他说出一句:“不要再问你妈妈的事。”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齐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忍住了没掉下。
从此以后他就不再问任何有关妈妈的事。但他还是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些零碎的讯息,比如,他有妈妈,和宋启云不是一个妈妈,他妈妈不知道是死是活,但在宋家没人敢提起。
或许因为生来就没母亲,没体会过母爱,又自小倍受冷落,所以齐星并不奢求能有妈妈。就在他这么长大,也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时,他见到了他妈妈。
那时齐星正上初中,有一天他爸居然来学校接他。在校门口望见家里的车,上车见到他爸时,齐星有种手足无措的窘迫,他迅速回想了下自己最近是不是惹祸了,却没想出个结果。
宋询没说什么,齐星忐忑地坐在车上,局促地望向窗外,发现车行驶的不是回家的方向,他不清楚要去哪也不敢问,他在宋询面前总是没来由的胆怯。
车沿着南城河一路驶向城郊,最终在一座花园小楼前停下,宋询没做出开车门的动作,齐星也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下车。
“你妈妈住在这里。”宋询突然开口。
齐星震惊地抬头看他,“妈妈”两个字太过突兀,以至于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询接着说道:“她身体不太好,可能没多久了,你在这陪陪她,每天会有车来接送你上下学。”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太大,齐星呆愣在座椅上做不出反应,他只提炼出一个重要的信息,他妈妈要死了?
在他发愣的时候,司机下车绕到后排座给他开了车门,思绪混乱中的齐星还能有一丝脑力知晓对方的意思,他抓起书包机械地走下车。司机关车门回到驾驶座,之后车就开走了。
他爸没有下车。
齐星站在那栋陌生的小楼前,看见花园里种着大簇大簇的向日葵,齐刷刷地朝着太阳笑。他那时还不够成熟,对一切未知都心存疑惧,他莫名从心底生出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可在他退缩的档口,小楼的大门发出一声锁响,然后就开了。
齐星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他妈妈。
门后的女人看起来很虚弱,但很美,一种温润柔和的美。母子两隔着几米的距离相望,她苍白的脸上有双美丽的眼睛,齐星才发现,自己和妈妈长得那么像。
他清楚地望到对方的眸子在见到他的瞬间闪烁光亮,蓄满泪水。看她的口型应该是要叫他“小星”,但还没开口她就猛烈地咳嗽起来,齐星又惊慌又担心,却不知该怎么做。
他妈妈从只开了小小一道缝的门向他招手,齐星懂了她是在叫他进去。母子连心,听到他妈停不下来的咳嗽声,齐星立刻抛下心中的那点怯懦,一把推开花园门跑了过去,焦急地问:“妈你怎么了?”
他妈妈喘着气摇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齐星和妈妈在那栋小洋楼里住了一年半的时间。然而齐星并没有从有了妈妈,见到妈妈,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幸福感里沉浸多久,就被他妈妈无止无休的咳嗽和在眼前逐渐枯萎的生命折磨得精神脆弱。
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妈忍受痛苦,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瘦弱,花园里的太阳花并没给她生命力。
到后来齐星濒临崩溃,想逃却逃不了,他害怕他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在那个清晨,他发觉自己久违的睡了个好觉,因为他没在睡梦里听见他妈的咳嗽声,他一听这个就会睡不安稳。
他去妈妈的房间,要跟她说句“早上好”再去上学,他推开房门,道了声“妈,我去上学了。”就随手带上门。
但没走两步他就停住了,他没听见他妈妈的回应,哪怕只是低低的一声“嗯”,像空中骤然响起道炸雷,齐星猛地转身撞开房门快步冲到床边,就见他妈妈安详地睡着,嘴角还带着微笑的弧度,好似终于摆脱了无尽的痛苦,挣脱了这个开满太阳花的囚笼。
齐星大喊着“妈”跪了下去。
妈妈的去世给齐星的打击极大,他不可抑制地开始恨他爸,他不想回到宋家那个空洞的毫无温暖的大别墅,他也不想面对宋家那些无视他的人,所以齐星跑了,跑到“铁人拳馆”,遇见了铁哥,当然,没过几天他又被带了回去。
“我对咳嗽有应激反应,一听到连续的咳嗽声就会烦躁不安,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齐星对周凯越说。
他那晚为什么会忽然堵住周凯越咳嗽的嘴,今天又为什么会掐自己脖子都有了答案。周凯越将注视着齐星双眼的视线转移到他的脖梗处,那道被掐红了的痕迹仿佛也套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嗓子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没想到齐星会有这样的过去,他知道他曾经离家出走无家可归,也知道他与家人关系冷淡,因此他曾以为齐星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他现在才了解到齐星还有更苦痛的经历,他在那样的年纪就得亲眼目睹至亲的生命一步一步走向终点,那时的齐星该有多绝望无力,这对他太残忍了,周凯越感到心痛。
尽管没将全部实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周凯越,而是隐去了父亲的身份和家里的情况,但这是齐星第一次对人提起他和他妈妈度过的那段日子,他望着周凯越低声道:“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
他一早便去了城外的公墓,每年这一天都是如此,他很为他的妈妈不值,齐星查过她的身世却没查到,这个女人在世上走了一遭,却除了生下他没留半点痕迹。
齐星打了伞,可雨太大了,雨点从各个方向砸来,令人躲无可躲,走到墓碑前他就被淋湿了。他在母亲的墓前看到了一束被雨水打湿的太阳花,他知道是宋如姿来过了,齐星有些安慰,大姐从国外回来后,至少能多一个纪念他妈妈的人。
他在墓前站了很久,以往这天他就是那么站着,没什么话要跟她说,他的人生说起来也挺没劲的,但今天他有话想对妈妈说。
他说:“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妈,你知道的吧,我以前在这跟你说过,我喜欢男人,还好你已经死了,不然估计你会很生气。”
齐星停顿了下,而后又露出个带有嘲讽的笑,“你别气,我爸都不生气,不论我干出多过分的事他都不会生气。”
“好了,不说他了,还是说我喜欢的这个人吧,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很结实,长得不是特别帅,但我就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他的性格我也喜欢。”
齐星无奈道:“怎么办?我好像真喜欢上他了,我想每天和他一起吃饭聊天睡觉。”
“你要是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我和他在一起吧。”齐星心知他妈不是神仙,管不了姻缘,但他知道他妈是这世上真心爱他的人,那他提出来的愿望他妈妈就一定会保佑它实现。
从墓地回来后他就来了出租屋,淋了雨他不太舒服,寒气激得他止不住咳嗽,他不想咳,于是自己掐住脖子阻止,就有了刚刚的场面。
“我跟我妈提到了你。”
“我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我还跟她说有机会了带你去让她看看。”
齐星自顾自地说着,每句话每个字都敲打在周凯越的心口,让他心头震颤,心绪振动,他在这一刻真实地地感受到了齐星对自己的感情。
在齐星诉说时,周凯越仍保持着搂他入怀的姿势,他俩的距离本就很近,齐星忽然将唇凑了过去,几乎是擦过周凯越的唇峰,周凯越一贯灵敏的身体反应失效,迟钝地没能避开。
贴近的齐星让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脸一下就红了。
齐星祈求温暖般祈求他:“周凯越,我冷,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