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月亮》白陆屿

9、第九章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冉宵闻父亲所住的小区和他所在的明河公馆一个在西京的最东侧，一个在最西侧，仿佛就是故意把两个人错开似的。

　　刚驶入地下室，祁千瑶就感受到一股阴冷的风钻入衣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祁千瑶对这种豪门秘闻不感兴趣，但还是在婚礼之前偷偷地上网搜索了一下冉家的背景资料。

　　听闻冉老爷白手起家，一个人创建起华庭地产，手段毒辣，为人狠厉，非常不好对付。

　　冉老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已故前妻生的，在华庭地产担任要职，至于冉宵闻，由于整天在外头花天酒地，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个败家子罢了，自然难担大任。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还是被冉宵闻的余光尽收眼底。

　　像是看出了祁千瑶的紧张，他歪过头看了她一眼，说：“虽然我爸这个人脾气很古怪，但看在祁家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你。”

　　但冉宵闻的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自打祁千瑶看到祁国强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自己和他不对付，加上之前又跟他讨价还价，说不定到时候用不着冉老爷出手，祁国强就会先给她来个下马威。

　　但这各种缘由，祁千瑶自然是不能跟冉宵闻细说，她只好尴尬地扯动嘴角，将脸别向另一边。

　　等到车停稳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电梯。

　　透过电梯大门的反光，冉宵闻看到祁千瑶全程低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很快，电梯大门缓缓打开，祁千瑶跟着冉宵闻走了出去。

　　走进别墅一楼，一眼望见的是极尽奢华的大厅，华丽的灯饰发出冷冽的光芒，穿过宽敞的走廊，两面的油画让人仿佛置身于美术馆，原本焦躁不安的内心瞬间变得舒缓。

　　然而即便如此，也丝毫掩盖不住房里的压迫和冷清。

　　祁千瑶的父母和冉老爷此时正在书房里聊天，冉宵闻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在得到对方的回应后才开门走进去。

　　“来了啊，我们刚刚还说到你们。”祁国强看到两人并肩进来，脸上顿时换上了和蔼的笑容，起身走到祁千瑶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一脸心疼地望着祁千瑶，说道：“又瘦了，是不是宵闻欺负你？爸爸帮你报仇。”

　　听到祁国强这话，冉老爷也笑了起来：“这小子，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紧接着，又是一阵笑声传来。

　　干巴又虚伪的笑声。

　　祁千瑶看着眼前的两位中年男人，心中不禁感叹起生意场上的虚伪。

　　明明大家都对事实的真相一清二楚，却偏偏要装作是和谐美好的一家人，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她还是接收到了冉宵闻的眼色，走上前去对冉老爷问好：“冉叔叔晚上好。”

　　冉老爷闻言微微皱眉，“冉叔叔？”

　　祁国强立马修正道：“该叫爸爸啦！”

　　祁千瑶对这样的场面很不习惯，但她既然已经答应了和冉宵闻结婚，自然要把这场戏演好。

　　她立马换上开朗的笑容，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看到冉老爷和祁国强满意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表现地不错。

　　虽然很满意，但祁国强还是忍不住说：“我们家千瑶就是内向，不会来事。”

　　冉老爷倒是不以为然，挥挥手道：“女孩子还是内向点好，不像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女的，看着就来气。”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能听出他这话就是说给冉宵闻听的。

　　祁千瑶忍不住扭过头去观察冉宵闻的表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冉宵闻居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脸上的五官甚至连一毫米的位移都没有。

　　就好像这些话，他已经听了上百遍，甚至上千遍。

　　接下来，祁国强和冉老爷又开始聊些有的没的，从股市风云聊到地产现况，祁千瑶和冉宵闻坐在一边，假装很认真地听着。

　　没过多久，祁千瑶收到了一条来自冉宵闻的微信消息：“无聊吗？”

　　祁千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加过冉宵闻的微信，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是那天在酒吧的厕所门口被他抢走了手机。

　　本来以为是丘比特朝自己射了一箭，没想到这箭还自带急转弯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冉宵闻，回道：“怎么还不吃饭？”

　　虽然并不是很饿，但祁千瑶现在只想赶紧吃完这顿饭然后回宿舍休息。

　　没过多久，冉宵闻回复道：“应该是在等冉卓昊吧。”

　　冉卓昊是冉家大公子，为人成熟稳重，加上是已故妻子唯一的孩子，自然更加受到冉老爷的疼爱和器重。

　　但意外的是，虽然冉卓昊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却似乎没有听闻他结婚的消息，而冉老爷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反倒替比他小九岁的冉宵闻张罗起了婚事。

　　直到晚上六点半，冉卓昊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身合身的黑色西装，手提一个皮质公文包，一副金丝框眼镜显得整个人更加成熟和温和。

　　他放下公文包，微笑着和大家打起了招呼。

　　等轮到祁千瑶的时候，他一改方才的稳重，脸上明显滑过了一个让人很难注意到的坏笑，“你就是祁千瑶吧？”

　　“嗯。”祁千瑶木木地点着头。

　　冉卓昊瞥了一眼一旁的冉宵闻，继续跟祁千瑶说道：“我弟弟还要麻烦你多看着点了。”

　　祁千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附和道：“哪里哪里，应该的。”

　　此时，冉老爷起身说道：“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去吃饭吧。”

　　“好啊。”祁国强应声跟着他走向了餐厅的位置。

　　祁千瑶也准备跟着出门，却被身后幽幽响起的声音拖住了步伐。

　　“原本我以为和宵闻结婚的会是齐书函。”冉卓昊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朝祁千瑶靠近，“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冉宵闻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话连忙走到祁千瑶面前护着她。他迎上冉卓昊狐狸般的目光，丝毫没有露出胆怯的情绪。

　　冉卓昊和冉宵闻四目相对，继续说道：“看来祁国强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我们家来。”

　　祁千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看样子，冉卓昊早已把她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至于究竟查到了哪个程度，她也没有一丝头绪。

　　“春雨孤儿院，很耳熟吧？”

　　听到“春雨孤儿院”五个字从冉卓昊口中冒出来，祁千瑶再也无法假装镇定的模样，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冉宵闻按住了肩膀。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瞪着冉卓昊，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回到祁家，又突然嫁给了宵闻。”冉卓昊将目光轻扫过冉宵闻的脸庞，聚集在祁千瑶身上，“我只希望你好好待他，仅此而已。”

　　说完，他便与祁千瑶擦肩而过，快步走了出去。

　　祁千瑶被刚刚发生的事情吓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抬起头却对上了冉宵闻疑惑中带着些担忧的眼神。

　　他本想问问祁千瑶孤儿院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突然回到祁家？但看到她茫然无措的表情后，冉宵闻把已经在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也许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吧。他这样想着。

　　*

　　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冉宵闻走出去接了个电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时钟逐渐转向了九点的方向。

　　冉卓昊给冉宵闻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

　　冉老爷原本放松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五官紧凑地聚集在一起，哪怕是再不会看脸色的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对冉宵闻的不满。

　　他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原本就因为年纪而有些耷拉的眼角此刻显得更加下垂。

　　“臭小子，都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还不知道收收心。”冉老爷说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祁国强，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亲家，让你看笑话了。”

　　祁国强早就知道冉宵闻的德行，不然也不会把二十多年不曾见面的祁千瑶特意找过来，此情此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

　　即便如此，他还是装出一副很事理的模样，笑着回应：“年轻人嘛，朋友多，有些应酬也很正常。”

　　“狗屁朋友。”

　　冉老爷突如其来的一句脏话倒是让桌上的其他人有点措手不及。

　　毕竟冉老爷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平时看着也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如今居然忍不住爆了粗口，看来确实对冉宵闻十分不满。

　　冉卓昊低头一笑，出来打了圆场：“时间不早了，不如我送祁小姐回家吧。”

　　祁千瑶从刚刚冉宵闻走出去的时候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想到如今这预感成了真。

　　不知为何，虽然冉卓昊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可靠的代名词，但祁千瑶却一点都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更不想跟他单独呆在同一个空间内。

　　在他的一双桃花眼中，祁千瑶总是能感受到一股稍纵即逝的，宛如流星般难以捉摸的，狡黠的笑意。

　　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有人都是他的笼中之物。

　　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能驳了冉家的面子，祁千瑶只好干笑着说了一句“谢谢”，随后跟着冉卓昊往地下室走去。

　　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冉卓昊便收起了饭桌上那副和善的笑容，他似乎想跟祁千瑶说些什么，却只是低着头，等待着那个最好的时机出现。

　　同冉宵闻的那辆暗红色帕拉梅拉不同，冉卓昊的深蓝色劳斯莱斯曜影就如同他本人的性格般，虽然在黑夜中丝毫不起眼，但仔细看却能发现如同宝石般绚烂的颜色。

　　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祁千瑶在心中暗自祈祷着这样的平静能一直持续下去。

　　终于，车缓缓驶入了宿舍区，稳稳地停在了祁千瑶所居住的那栋楼下。

　　祁千瑶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开门，冉卓昊的声音却绕过脖子落入了她的耳中。

　　“你并不喜欢宵闻吧？”他问道。

　　祁千瑶的手在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前一秒怔在了半空中，她的脖子就仿佛被灌了十斤水泥似的无法转动，画面呈现出一种尴尬的静态。

　　虽然没有得到祁千瑶的回应，但冉卓昊仍然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冉宵闻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你不可能没有听说。”

　　“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跟他结婚，想必祁国强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多到你愿意帮助一个把你抛弃在孤儿院的人。”

　　祁千瑶终于转过身，迎上了冉卓昊的目光。

　　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即便如此，她仍然尽力保持着镇定，开口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祁千瑶知道，冉卓昊早已把自己的家底查了个清清楚楚，自己如今在他面前就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没有丝毫秘密可言，但他却似乎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冉老爷，完全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如果你愿意帮我的话，我能保证可以给你更多你想要的。”冉卓昊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仿佛一头嗜血的野兽在寻找着自己猎物，给人极大的压力。

　　见祁千瑶没有反应，他继续给她加码，“到时候别说是NANAME，就是你想成立自己的品牌，我也会用我的人脉帮你。”

　　祁千瑶撇了撇嘴，笑着说：“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只见冉卓昊凑到她眼前，凉凉勾唇，那眼神看得祁千瑶头皮发麻。

　　他轻笑着说：“很简单，只要你把冉宵闻的一举一动如实汇报给我就行。”

　　祁千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只是用怀有不可思议的目光凝视着冉卓昊，对于他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她感到难以理解。

　　祁千瑶此刻想起之前跟苏清月一起在大排档里，一边吃着烤串一边聊天，苏清月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忍不住调侃起今天的拍摄对象来。

　　苏清月作为一个专业的“狗仔”，小到糊糊爱豆，大到商界大人物，只要有话题，都是她拍摄的对象。

　　今天的对象是一位商界知名的大佬级人物，苏清月跟了他半年多，终于拍到一些可以用的素材。

　　看着相机内的照片，她忍不住吐槽道：“豪门是非多啊，有钱人家就不可能有单纯的亲情。”

　　那时的祁千瑶对此不以为然，她觉得有钱人家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自己也不可能卷入这种纷争之中。

　　没想到，那时的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冉卓昊看着祁千瑶纠结模样，便伸出手，越过她的身体，将副驾驶那边的门轻松地打开了。

　　祁千瑶看着身旁已经打开的门，便拿起腿上的包准备下车。

　　关门的那一瞬间，她听到冉卓昊对她说：“想清楚了随时跟我联系。”

　　*

　　祁千瑶逃似的钻入宿舍楼内，快步走上四楼，打开宿舍的门，走到床边坐下，足足坐了十五分钟，才缓过神来。

　　她回想起在民政局门口，冉宵闻的表情算不上太开心，他靠在墙上抽着烟，连烟灰掉落在自己的皮鞋上都浑然不知。

　　对他来说，回家吃饭仿佛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而是一个负担，就好像自己的婚姻一般，是别人让他去做，他就不得不做的事情。

　　祁千瑶望着窗外被云层遮掩，只露出模糊的身影的月亮出了神。

　　原本高高在上，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月亮，此时躲在一片雾气后头，看上去就好像一张薄薄的纸片一般。

　　她觉得冉宵闻就如同今天的月亮，表面上，他是冉家二公子，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但他的这身头衔却仿佛遮住月亮的迷雾，让他变得脆弱，遮住了原本只属于他的耀眼光芒。

　　直到苏清月的信息传来，祁千瑶才回过神来，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苏清月将周末的工作流程发了过来，这次的汉服走秀和之前的不一样，采用了新的主题，每个人扮演一个角色，和扮演另一个角色的男模特一同走秀。

　　祁千瑶被分配到的是林黛玉的角色，她走到镜子面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觉得自己和林黛玉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瘦了吧。

　　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露脐短袖配黑色百褶裙，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松散地盘起，双鬓几缕头发飘荡下来，落在锁骨处，将原本就流畅的肩颈线条衬得更加迷人。

　　祁千瑶冲着镜中的人笑了笑，却看到对方的嘴唇只是机械性地扯动着，连一丝开心的情绪都没有显露。

　　她回到床上躺下，来不及洗澡便沉入了梦乡。

　　夜，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