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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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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妖,杀无赦。
这句话,虞素已听过太多次。
大唐盛世,人人都能分得一杯羹,唯独妖,无一寸容身之地。
如今,天下苍生都认为,妖生而为恶,也终将作恶。
包括大多数妖本身。
那些恶妖,愉快地以作恶为乐,近乎上瘾般屠戮生灵。
九州妖众,皆被连累得不容于世,人人得而诛之。
若不远远躲藏于深山老林,便只能披上人皮,死死捂住自己的真身,在红尘中东躲西藏。
一旦暴露,立死。
因为人人都信奉,妖,杀无赦。
而有天赋进行修炼的道人们,多数会身兼捉妖人,对妖进行灭绝式的捕杀。
长安城外的终南山脚,更是矗立着当今九州最大的正道宗门——平妖宗。
李幽的哥哥,李唐皇室的大皇子李皎,便是平妖宗宗主,年仅十五岁时,便成为了冠绝天下的正道之首。
可李幽……竟也对妖有如此重的杀念么?
被压在榻上的虞素不可置信地瞪着面色冷肃的青年。
……他不也是妖吗?
虽然这件事是虞素上辈子死时才知道的。
可李幽,确实是蛰伏在长安的一代妖王。
枉费虞素误以为李幽真是灵根驳杂的小可怜,上辈子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为他寻来洗髓的灵药。
到头来,真正弱小的,是虞素自己。
那伪君子妖王不过要骗她感情,杀她证无情道罢了。
往昔仇怨涌上虞素心头,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咔嚓”。
李皎眉头微皱,鬓角顷刻冒出冷汗。
他的手骨碎了。
在他卸力之时,虞素曲腿一顶,将李皎掀翻,使他摔下榻去,不等他爬起来,虞素便狠狠踩住他的后脑,让他的前额在地面磕出一道血痕。
那血痕将他眉心的朱砂痣覆盖,将他最后一丝高洁之色也碾碎。
“放肆。”虞素冷冷道,“我是你的主人,而你,不过是我捡来的奴仆。你要仰仗我而活,怎敢对我动手?”
藤蔓再度从阴影中爬出,蜿蜒着缠绕上李皎的躯体,带刺的一根勒紧李皎的脖颈,扎出一圈血线,也阻断他的呼吸。
虞素下了榻,弯腰扯起李皎散乱的发,近乎愉悦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
窒息之下,李皎的脸涨红了,他的双眸却依旧很亮,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虞素,似乎要从她身上找到破绽。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的眼中也无一丝慌乱,只是宛若广阔湖面般的沉静。
“你的名字是云奴,记住了么?”虞素扯着李皎头发的手再度收紧了些,如愿看到了他眉头蹙起,眼中弥漫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眼中的冰又在意识的溃散下化为了雨,漆黑的眼珠也微微向上翻去。
虞素记得李幽的字,暮云。
李暮云。
此时李幽什么也不记得,既然如此,便唤他为云奴吧。
昨日,虞素循着记忆中的地点找到青年时,他全身筋脉淤塞,丹田被重伤,骨头也断了几处。
连灵力都无法顺畅使用的他绝不可能是虞素的对手。
刚刚被反制,只是虞素一时疏忽,让突然暴起的人侥幸得了手罢了。
李皎艳红的唇开始发紫了,可虞素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缠绕在洁白脖颈上的藤蔓扎开了他喉结上的伤口,引出更多灼烫的鲜血。
虞素在等待着青年脸上出现恐惧绝望的神情,她乐于品尝他的痛苦。
可就在这时,李皎溃散的双眸回光返照般重拾了神采,他手腕上一串洁白佛珠金光大盛,将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都震碎了。
那是虞素昨夜怕他死了,特意缠回去的。
磅礴的灵流冲击下,虞素被灼烧般倏然收回手,终于得以喘息的李皎弓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他的口中都溅出刺目的鲜血,将他深蓝色的衣裳染得发紫。
在虞素退开还未站稳之时,李皎左手掌心向上,两指结印,口中默念佛经,右手撑着地支起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刹那间,地狱十八罗汉的怒吼仿佛响在虞素耳边,那站在道道金光中的青年无悲无喜地朝她望来,明明眼中无一丝怒色,虞素却恍然看到金刚怒目。
在她泛起深红的眼眸中,青年的身上也爬过道道蛛丝般的金线,把他的身影装点得如同华美金贵的天神。
虞素看过李幽的法术。
因此,她立即明白了,他竟榨出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灵力,想与她同归于尽。
他快碎了。
字面意义上的。
那些金线,便是他的道体被切开的纹路。
至于么?
虞素都要笑出声了。
一只妖,有必要这么恨妖么?
明明此时的他什么都不记得,要杀妖的念头却如此根深蒂固,仿佛被下了蛊一般。
为了一只素不相识的小妖,他竟甘愿当亡命之徒。
将性命如此浪费。
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云奴,你为何要杀我。”在铺天盖地镇压妖气的金光之中,虞素仍笑了起来。
少女美目中眼波流转,流露出哀伤与深情,霎那间,满室韶华盛放,动人至极。
“我帮了你,救了你。”虞素毫不畏惧地朝李皎走去,她哀切地看着他,眸中落下血泪来,“你为何要杀了我?”
她深深望着他无情的眼眸,目光时而茫然,时而怨恨,连自己也不知,是在问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金线从李皎的身上飘起,轻柔地落到虞素身上,却在接触到虞素肌肤的一瞬,就切开了血淋淋的红线。
在地狱般的寂灭气息中,李皎终于开了口,他垂眸看着虞素,低声道:“抱歉。”
“妖终为恶,必诛。”
虞素又笑起来:“这就是你连自己也杀的理由?你早知自己也是妖么?”
无论面对各种死境都始终平静的李皎,却因虞素简单的一句话瞪大了眼眸。
他惊愕地盯着虞素,仿佛得知了什么天崩地裂的消息。
也就是这片刻的茫然,才让他稍微像一个什么也不记得的人。
也让虞素等到了制服他的时机。
房内妖风大作,血色的雾气将金光压制。李皎脸色骤变,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倏然跪地呕吐起来。
这一次,他吐的不是血。
而是如血般灼烈艳丽的花朵。
常常摇曳于江边的虞美人。
绿色的藤蔓从他口中爬出,粘着亮晶晶的津液,在他躯体上擦下道道湿痕。
妖蛊初成,寄生于他的身躯,将他的法术从内部瓦解,而体内的灵力也被这妖异的植物分食殆尽,金光消散,他再也无力带着虞素共下黄泉。
力竭的李皎就要倒在地上,却被藤蔓吊起,他大口喘息着,四肢百骸传来剧痛,那是被自己的术法反噬的恶果。
肆虐的妖气中,虞素走到他面前,随后扬起了手。
“啪”。
李皎的脸被扇出一片红痕,脑袋微微偏到一旁,嘴角瞬间就流了血。
“云奴,记住,我是救了你性命的人,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你也必须听我的话。”
房内弥漫起阵阵花香,李皎的意识变得昏沉,虞素的话语也如幻梦般飘入他的心底。
“你可知晓?”
许久过后,李皎溃散的意识渐渐回笼,他转过脸来,定定看着虞素。
“无论如何,你都是妖。”
“妖,杀无赦。”
虞素无言地看着他。
“啪”。
这一次,李皎被扇的是另一边脸。
“是么。”虞素微笑着收回手,她的手心也红了一片,“那我偏要你匍匐在我脚下,一生再不敢杀我。”
这一次,李皎回神的间隔变得短了些,他转回头看向虞素,平静道:“就算为你匍匐,我也会杀了你。”
虞素仿佛第一次认识青年般看着他。
这真的是李幽么?
为何被她如此折辱,他眼中仍无一丝怨恨、愤怒、不甘?
他看着她,就如看着一株需要清理掉的花圃中的杂草。
仅此而已。
没有一丝厌恶,没有一丝波澜。
无情却不卑劣。
固执却不疯狂。
虞素甚至产生了他是温柔之人的错觉。
李幽不是这样的。
那个戴着温良的假面的妖王,满心的漆黑仇恨,多到一个长安都盛不下。
一旦被逼到这个地步,他的眼底绝不会没有裂痕。
糜丽的血色虞美人在变异的藤蔓上盛开,花香变得更为浓郁,李皎因失血而苍白的肌肤再度漫上绯色。
片刻后,扭动的藤蔓就将李皎衣裳撕裂了,他伤痕累累的胸膛露了出来。
虞素伸出手去,轻抚那些伤痕。
长而密的眼睫微颤,李皎终于有些不堪地闭上了双眸。
他的肤色极白,肌肉匀称漂亮,身躯宛如艺术品,因此那些横亘过鼓胀的胸肌和腹肌的伤疤便极其刺目。
这上面的每一条陈年疤痕,虞素都认得。
因为李幽曾带着她一一认过。
在昏黄烛光下,青年温声低语,微笑着告诉虞素,哪道疤痕,是哪个仇家划下的。
那些足以伤到大唐皇子李幽的仇家,大多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皇亲国戚,而是冷宫的奴仆、监牢的狱卒。
李皎站在光明之中,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而李幽,只配当李皎的影子,做被各方权贵利用的棋子,受尽侮辱,连奴仆都能随意虐打他。
作为久居于冷宫中的皇子,而后又被封为幽王的李幽,很多时候连猪狗都不如。
手掌下心脏的鼓动唤回了虞素飘远的思绪,她凝视着面色绯红的青年,辨认他身上她所熟悉的每一个地方。
上辈子,她也凝视了李幽很久。他们甚至坦诚相见、共赴云雨过许多次。
因此,即使知道李幽有个孪生哥哥李皎,虞素也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就算是孪生兄弟,身上的疤痕也不可能一样。更何况,高高在上的李皎,怎么会落得和李幽一样受尽虐打的境地?
“够了。”李皎微哑的声音忽然传来,“何苦如此。”
“何苦?”虞素的五指收紧,换来他陡然变重的喘'息,“你造的孽,不该偿还么?”
霎那间,李皎脑中忽然闪过碎片般的记忆。
【师父,为何将我逐出律宗?】
【……,你要下山杀妖,便是犯了戒。】
【师父,妖为恶,不违戒。】
一声老者的叹息。
【是杀孽啊。】
灼热的汗从李皎鬓边流下,打湿他漆黑的长发。
这是他被佛门驱逐的证明。
李皎有些悲哀地睁开了眼睛。
他凝重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不知为何对他执念深重的少女。
越发糜烂的虞美人花香中,他被迫动了欲,大火般烧起的情'欲凶猛地蚕食起他的每一寸理智,要将他拖入不堪的泥泞之中。
“跪下,求我垂怜。”虞素带着致幻毒素的指尖轻点李皎带伤的、滚动的喉结。
“否则,你将在欲'海中被活活折磨至死。”
花妖的笑声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