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羽（GB）》燕行泽

12、狐狸尾巴

　　大桓那边的事情没有太让他们两个人担心，同子桑瑶说得一般，帝王选择了跟那几个造反的皇子玉石俱焚，临行前下旨托孤商琅，传位顾峤。

　　硝烟有月余才消散干净，此后新帝预备登基，傅翎这才完完全全地松一口气，跟子桑瑶相拥着，安心睡了一觉。

　　前一段时间傅翎整日整夜地待不安稳，眼下大桓京都那边尘埃落定，子桑瑶也跟着松一口气，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阿翎，你想回京都去看看么？”

　　这话说出口她就已经后悔，若是傅翎要到大桓去，先不说傅小侯爷到底愿不愿意让她跟着，就是一起去，届时忙着赶路，她又没有时间跟人亲亲抱抱。而且大桓那样的氛围，她就是能消停下来跟人亲近，恐怕也没有办法赶在大庭广众之下。

　　但那毕竟是傅翎的故国。

　　子桑瑶做完自己的心理建设之后就开始瞧着傅翎的神色，后者却并没有她所想的那般应下，反倒是摇了摇头：“不必。”

　　她诧异，傅翎掀眸瞧着她，解释道：“眼前虽然已经平叛，但是顾峤他先前太不学无术，又年幼，在大部分朝臣眼里可能更像是个占了中宫嫡子便宜的庸君，一不注意还能被商琅利用了成个傀儡，朝中绝不太平。而且，大桓当中真的愿意拥护新帝的，还不知道能有几个。”

　　更别提世家大族的虎视眈眈。

　　“我如今回去，除了成为那些人伤害他的一条软肋，别无作用，还不如留在南疆，让他自己毫无顾忌地大展身手。”

　　总说傅小侯爷只知道享乐，是个纨绔草包，但如今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根本是清楚得很。

　　傅翎这样的回答，子桑瑶自然是极其欢喜的，黏糊糊地抓过傅小侯爷的手揉揉捏捏，还没忘了多试探一句：“既然如此，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大桓去见人？”

　　听闻大桓的人成婚三日都是要回门的，子桑瑶再怎么不想让傅翎离开南疆，离开她身边，也不能真的限制住他。

　　“再说吧，”傅翎含糊其辞，“等到大桓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再过去见他。”

　　希望那个时候，傻乎乎的顾娇娇还没有被商琅给骗身骗心。

　　“好，”子桑瑶对傅翎这样的回答满意至极，又蹭过去吻他，碰上少年嘴唇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今年的生辰又快到了，在大桓，今年该是及冠了吧？”

　　傅翎先前刚到南疆来的时候，心情低落得主动开口的时候都少，子桑瑶还是某一日瞧见傅小侯爷的情绪实在不对，才得知他的生辰。今年傅翎过了生辰便是二十，在大桓就是弱冠年纪，子桑瑶先前为了出使大桓，也了解过此事，对于男子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日子。

　　眼下即使是在南疆，她也得给人置办好了才是。

　　傅翎点了点头，子桑瑶便追问：“在京都，你们这样的王侯及冠是何等规矩，你只管与我说，我倾尽全力去为你办出来这场冠礼。”

　　“没有什么，”傅翎摇了摇头，“冠礼也不过是长辈戴冠赐字，你不是向来都喜欢大桓的那些礼数？……若当真想，就帮我取一个表字吧。”

　　“表字？”子桑瑶有些意外。

　　大桓男子及冠或者女子及笄之后会多一个所谓的表字，这点子桑瑶是知晓的，不过她当真是没想到傅翎会把这么个艰巨任务交给她。

　　子桑瑶懂点大桓那边的礼制，但对大桓那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的着实是一窍不通：“南疆不比大桓，我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了解不多，阿翎将这事情交于我，就不怕失望？”

　　“无妨，”傅翎摇头，“若你当真不放心，想好之后与我说一声不就是了？”

　　子桑瑶一叹。

　　傅小侯爷这一句话，让她之后月余时间都泡在了王宫的藏书阁里，从那为数不多的跟大桓有关的藏书里面翻找来翻找去，试图直接给傅小侯爷寻出个合适的表字来。

　　南疆的人懂医，懂毒，也懂点武，但对于这些言微旨远的东西，瞧一眼便头疼得很，字面都有些看不懂，更别提去深思。

　　子桑公主真是难得碰上这样的难题，等到傅翎生辰的时候，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几分。

　　反倒是傅小侯爷这几日吃好喝好心情舒畅的，说句满面红光也不为过。

　　那场生辰宴大部分还是按照南疆这边的规矩办的，傅小侯爷自己也对那长辈赐福的啰啰嗦嗦的冠礼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如今大桓先帝已逝，当真是没有什么人能当得傅小侯爷的长辈。

　　生辰宴前夕子桑瑶就把她那个苦思冥想出来的表字告诉了傅翎，傅小侯爷也没有直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弯了下眸子。

　　傅翎，傅征羽。

　　是一只远飞的雁，扑进了她怀里来。

　　那场宴会并没有办得太大，只在皇宫当中聚了一聚，权做家宴。

　　甚至为了防止御膳房会忙到脚不沾地，子桑瑶都没让王宫里那些混吃等死的旁支参与进来。

　　宴上子桑瑶没有喝太多的酒，倒是傅翎自己给自己灌了不少，大有一种借酒消愁的意思——即使子桑瑶清楚傅翎这几日逍遥自在得很，也不免生了些忧心。

　　但她到底没有打扰傅小侯爷喝酒的兴致——喝醉了，这里有天下最好的醒酒药，绝对不会伤了他的身子。

　　宴席延续了几个时辰，吃的算不上多，多的是几个人之间的交谈。子桑琼性子懒，几乎是从小被子桑瑶这个妹妹给“欺压”到大的，眼下有了傅翎这个妹夫，才寻到点做兄长的趣味来，一杯杯黄汤下肚，说的话也就自然多些。

　　子桑瑶看着他俩边喝边聊的，神情复杂，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养了两个弟弟。

　　不过显然傅小侯爷比另一个乖巧可爱多了。

　　傅翎喝了这么多酒之后明显比平日里乖巧许多，像是周身的刺全都收敛了一般，大都是子桑琼开口，他紧随其后答话。不论其他，至少子桑瑶自己知晓的那些答案，傅翎都没有隐瞒。

　　不过少年神色还算清明，子桑瑶也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没醉——不过她巴不得人醉过去，这样说不定还能从其中问出些她从来好奇却不敢直接开口的问题。

　　子桑瑶在旁边欲言又止了很久，过一会儿，却瞧见傅翎将目光转向了她。

　　子桑瑶心底一颤。

　　傅小侯爷那一对漆黑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像是稚童。

　　两人僵在那里有一会儿，傅翎才开口：“你不开心？”

　　子桑瑶怔了怔，没明白傅翎这样的话是源自何处：“阿翎为何会这样说？”

　　“你都不笑，”傅翎蹙起眉来，嘟嘟囔囔地，颇有点抱怨的意思，“你都不愿意对我笑。”

　　子桑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子桑瑶被傅小侯爷安下来的莫须有的罪名弄得一头雾水，伸手去拉他：“我何时不对着你笑了？”

　　傅翎还是固执的摇头：“不对。”

　　少年固执地念叨着“不对”“不应该”，子桑瑶到最后无可奈何地直接将人给拽回了寝殿去，这下能确定傅翎当真是醉了，却没有法子把人从眼下混乱的思维里面拽出来问什么问题。

　　好在傅小侯爷醉了之后没有耍什么酒疯，甚至被她拉到寝殿之后一倒头就睡过去了，留着子桑瑶坐在榻边彻夜未眠。

　　究竟是什么不对？

　　傅翎是在说她么？

　　她是……有哪里变了么？

　　她自己寻不见答案，只能等着傅翎醒过来。

　　睡前她便给人把醒酒汤灌了下去，因此傅翎醒的时候并没有多难受，只是瞧着睡得有点懵。

　　“阿翎，”子桑瑶听见他醒过来的动静，开口道，“昨日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傅翎听她的话，费了点功夫反应，才“唔”一声，直言道：“你想问什么？”

　　两人目光相对。

　　都已经明白了答案。

　　傅翎重新趴回去，声音闷闷：“就是不一样了。”

　　或许一个人有了软肋之后就容易变得患得患失，就连子桑瑶都不能免俗。先前她总觉得傅翎来到南疆之后变的沉默寡言，今日叫傅小侯爷这么一说，才察觉出来自己的情绪似乎也有几分不对。

　　“本该……很自由的。”傅翎这样同她说。

　　而眼下，就像是被牵绊住了。

　　他们谁都不知道，缘由在何处。

　　“若是如此，过段时日我们就游山玩水去。”子桑瑶只纠结了一会儿，便重新展颜。

　　恰巧眼下无事，他们早该及时行乐的。分明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喜欢束缚的人，却莫名地在这王宫当中逗留了这么久。

　　“你想去哪？”傅翎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问道。

　　“去哪都好，”子桑瑶伸手将傅翎拥住，“南疆其他的地域，大桓的九州，甚至更远一些的波斯暹罗之流，阿翎只要想，我们都可以去瞧上一瞧。”

　　“好，”傅翎轻声应下，“正巧，我先前总是滞留京都，还有不少旁处的风景未曾见过。”

　　他们本不该停留的。

　　子桑瑶想好这点，就直接去寻了子桑琼，跟人唇枪舌战了半晌才让人答应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他们夫妻两个从王都放走。

　　心情愉悦的子桑瑶丝毫不管亲兄长的死活，转头就去寻傅翎，两人开开心心地收拾完包袱，连夜离开了王宫，直奔着城外去。

　　南疆山路崎岖，饶是六艺精通的傅翎，在这样的地方骑马也有些不适应，晃晃悠悠的，子桑瑶跟在人后面，生怕他一不小心摔出个好歹来。

　　好在有惊无险。

　　两人出了王都之后并没有商量着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逛，沿着路一直向前去。

　　傅翎一路都没怎么开口说话——注意力全然被南疆的那各色风景给吸引去了。

　　大桓京都处于中原，平坦开阔，与南疆的崇山峻岭大相径庭，再加上南疆地方独特，还养出来许多独一无二的花草树木来，傅翎看的呆了，也就顾不上其他。

　　两人一路走到日偏西。

　　也恰好遇上了一座城，子桑瑶瞧见傅翎还要走，连忙伸手将人给拽了回来：“时候不早了，直接在此处落脚吧。”

　　傅翎听着她的话，抬头看了眼，有几分不解：“离着日落还有一阵子。”

　　“南疆可不比大桓那边安宁，到了夜里尽是虫蛇，甚至还会碰上人。虽说算不上多大的威胁，但归根到底也是个麻烦。何况，阿翎想要多看上一看，怎么能拘泥于这些花花草草的，也该到城中去瞧一瞧。”

　　傅翎被说动，两个人往城里去，城门口的守卫瞧见子桑瑶那张脸之后就是一愣，犹犹豫豫地想要上前来问询，被子桑瑶及时瞧见，摆了摆手，直接顺着人流进了城中。

　　一到城里，公主殿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块布料充作面纱。

　　南疆的街市上别说什么帷帽，连个像样的面具都寻不到。平日在王都，也没有什么人敢对王室有不敬，但到了外面来，保不齐就有那样不怕死的凑上来。

　　加之南疆民风开放，当街示爱甚至强取豪夺的绝不在少数，子桑瑶着实不想招来麻烦。

　　傅翎瞧她这样做，本来也想买一块戴着，却被子桑瑶给止住了：“戴着面纱也突兀，只我一人戴，或许他们还会觉着我是你身边的侍女之流，戴面纱是你所求，但若我们两个都这般，他们反倒是要一探究竟了。”

　　他们可不能给这群人产生这般好奇心的机会。

　　“……侍女？”子桑瑶一本正经地跟人解释，傅翎想的却是另一茬，“若当真如此，那可就是我主你仆了。”

　　傅小侯爷眼底闪着点异样的光，子桑瑶眉梢一挑：“阿翎想要如何？”

　　这大有要趁机折腾她的意思。

　　傅翎轻咳一声：“你……既然是我侍女，那接下来可要听我的话。”

　　真难得，狐狸尾巴竟然还知道藏上一藏。

　　子桑瑶来了兴致，十分爽快地应下来傅翎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