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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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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β】
我很讨厌稻妻的雷神。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她,但我想她肯定是个脾气暴躁,不是在生气就是准备要生气的神明。
否则稻妻的雷暴为什么这么多,雨下得没完没了,哪怕我的论文题目就是研究这反常的天气,我也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我一贯运气不佳,大雨冲毁了道路,我一个人背着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山路往前,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脚底突然一滑,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支撑自己,我就一头从山道上滚了下去。
不幸里的万幸,距离山脚不远,除了滚得满身是泥巴,我没什么大碍,但是脚依然扭伤了。
我脏兮兮地坐在泥地里,一边抽气一边检查是否还有别的伤口,在心里把雷神骂了一百八十遍。
雨打在我脸上,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有点疼,我眼前都是雨,看不清路在哪里。
但不能枯坐在这里,我需要找个地方避雨,还要给伤口敷药。
我拖着受伤的脚,从附近的地上捡了根比较长的树枝做拐杖。
行囊里的东西散了一地,现在也没空去收拾,我只捡起了钱袋和急救的医疗包,一瘸一拐地往林子里走去。
天色阴沉得像是夜晚,泥水被雨溅到我身上,入林之后空气里都是土腥味,还有像是什么生物腐烂的味道。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猛兽,也许我该感谢这场雨冲掉我身上的气味,不会引来捕食者的注意。
我在树林里辨不清方向,顺着直觉踉跄地往前,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个漆黑又高大的物体,不知是山还是房子,但应该会有地方给我避雨。
脚越来越疼,每走一步骨头摩擦都像在发出惨烈的哀嚎,我忍着疼往那边走去,希望那个地方距离不远。
也许我的霉运到了尽头,很快我就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座别馆,看外表也算壮观华美,但矗立在这荒郊野外却又倍显古怪。
管他有什么古怪,我要痛死了。
我走到门口试着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又试着推了一下。
门有点沉手,但推动之后自然向里滑入,在吱呀声里向我展示屋子里的一切。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深处不知通往哪里,黑黝黝的尽头像黑洞一样,仿佛会吞噬踏入的所有人。
我走进去就将门关上,没有继续朝里面探索,就靠着门坐下来,才喘了一口气。
这会儿我终于有功夫去查看脚上的伤,伸手摸了一下,觉得我的脚踝肿得像个发涨的馒头,但骨头应该没错位。
走廊里挂着灯,照亮了我容身的方寸之地,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线,我找出药草捣碎敷在脚上,再用绷带包扎起来。
冰凉的感觉慢慢泛开,缓解了疼痛感,我松了口气,这时才感觉到精疲力尽,将自己的东西收拢好,蜷到角落里闭上眼睛睡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脸上发痒,好像有谁在摸我。
谁……啊,我想起来了,我在一座别馆里避雨,大概是主人出来查看发现我了吧。
没有把我当成可疑人物叫醒之后赶出去,真的得感谢他。
这么想着,我睁开眼睛。
人偶一样的少年正看着我。
不对,就是人偶。
秀气的脸庞,蔚蓝的眼睛——是嵌了宝石吗?皮肤白皙得惊人。
他在触碰我的脸,带着一种天真的好奇。
我也忍不住摸上他的脸,抚摸他纤细的眉毛、他眼尾嫣红的轮廓、和他柔软的嘴唇。手指传来的触感就像在摸我自己,只是缺乏了暖意,提醒我他确实不是人类。
他没有抵触我的触碰,等我停下的时候,他也停止了动作。
我顺着他的手掌看去,看到裸露出来的关节,充满了人造的细节,动起来时仿佛都能听见他的身体发出吱呀的声音。
但是,为什么会动?机关在哪里呢?摸起来就像人类一样的触感,又是用什么材料制作出来的?
少年不懂我的沉默,眼神依旧温顺而单纯,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狩衣,端正地跪坐着,注视了我片刻,忽然张开嘴唇:“你……是谁?”
他居然还会说话,发音又是怎么做出来的?不,比起这个,他为什么提问?是他自我思考的结果?还是按预定的程序做出的行动?
见我不回答,他也闭口不言,安静坐着时的姿势,就和不会动的人偶没有区别。
我在一片混乱的思考过后,才开始留意他身上不寻常的地方,在他胸口挂着一片金色的羽毛。
在我露出要伸手去碰的意思后,他第一次往后缩了一下,表达了拒绝。
虽然不能碰,但这么观察也足够了,那片金羽的做工很精致,是只有上层人士才能得到或赐予的物品。
再加上这座华丽又荒凉的别馆,我想我已经猜到他的来历。
如此精巧又完美的造物,不可思议的奇迹,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唯独只有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存在,象征雷与永恒的神灵才能办到。
这个被遗弃在别馆里的人偶少年,是神的造物。
……
雨下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在一个早晨停住了。
我的脚已经消肿,走路时也只有轻微的疼痛,但已经无关紧要。
初晴后到附近走动,我才发现隔着一百米外有个水池,瀑布汇流而下,在池中积蓄,又沿着水流冲刷出来的道路去往下游。
有水的地方总是方便多了,人的聚居点也多数是在离水源不远的地方建立的,只要顺着下游走我就能找到村镇。
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得洗澡,穿着这身滚满泥巴的衣服忍到天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池水清澈透彻,就是可惜没有鱼,吃了几天野果的我非常想念肉的味道。
我把脱下来的衣服用水洗干净再挂到树上,然后才踏进水里,开始清洗身体。
这个荒郊野外没有半个人影,所以我做事也可以随意些。
不对,若说“人”也是有的,从出来的时候我就听见了,他根本不懂得隐藏,脚踩过树枝的声音非常明显。
我捧起水泼在脸上,顺手捏了捏耳垂上的宝石耳钉,然后才回头,与那个站在树边好奇地观察我的少年对上视线。
我对他招招手,他似乎理解了这个动作的意思,朝我走过来,在池边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下水。
水面没过他的小腿,他走到我面前,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继续看我。
“好奇的话,你可以近一点观察我。”我对他这么说,虽然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异类,对他来说我又何尝不是呢?
异类对异类,我对他很宽容。
这个人偶少年对情绪的感知或许很敏锐,在我说完又开口问:“可以……摸吗?”
“可以。”
我的身体结构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他先是好奇地拉起我的手,观察掌心的纹路,和自己的手对比,然后顺着我的手臂摸上去,又摸摸我的脸和头发。
然后他的手抚摸我的锁骨、肩膀,凝视我的胸口,微微偏过头,“这里,似乎不一样。”
“因为你是男性,我是女性。”虽然他很美丽,但他的建造者赋予了他男性的身份,不知道他是否理解生物的性别差异,这对新生的婴儿来说不是好理解的概念。
但他也没有接着这个问题问下去,手掌慢慢触摸我的胸口,移到左边时,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为什么在动?”
我低下头看着那个位置,平静地告诉他,“这是我的心。”
“心……”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神情低落了下去,“我,没有心……”
*
【α】
后半夜还是下了雨,我及时找了个树洞躲起来,终于避免了淋成落汤鸡的悲惨下场。
天一亮我就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连忙往须弥城跑,生怕我的霉运追上我,要再给我点颜色瞧瞧。
还好回去的路上没有波折,我路过冒险家协会的时候,前台的招待凯瑟琳叫住我,说卡维留了封口信,希望我回来后去找他一趟。
且不说他真是越来越放肆,有事找我居然还让我去找他,为什么他要叫冒险家协会带口信,就不知道恭敬地写封信寄到我的信箱里来吗?我家门外的信箱都已经积灰了。
凯瑟琳露出和平常一模一样的微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卡维先生只是托我转告。”
跟一个仿生人偶计较没有任何意义,我点头说知道了,绕过她往自己家走。
回家洗完澡再吃点东西,把这回采集的植物样本放到实验室去,看看时钟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用来应付我那不争气的学弟足够了。
严格来说卡维现在居无定所,我只能去艾尔海森——我另一个学弟家里找他,之前他将要流落街头时,我发过善心表示愿意分一个空房间给他住。
卡维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顶着艾尔海森的冷嘲热讽去他那里蹭住。
我去的时候艾尔海森不在家,卡维咬着笔头对着一张设计图冥思苦想,连门都不关,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喂,说好今天晚饭可是你负责啊。”
“你又没钱吃饭了吗?”我纳闷地问这位妙论派之光的天才建筑师,记得他上一回才得意地说过自己接了大工程,马上就能赚到一大笔摩拉,到时候就能搬出艾尔海森的家,从此扬眉吐气。
卡维这才抬头,发现是我,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扔开笔和设计图扑过来,“丹妮卡学姐——”
他扑到近处膝盖一弯,就势在我面前蹲下去,托起我的左手,目光炯炯又深情地仰视我,“拜托了,借我点摩拉。”
他还真是坦诚直率得半点都不带伪装的。
我低头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蹲下去的姿势,这个仰视我的角度我很满意,但我还没忘记他之前说的话,“你上回不是说你很快就要赚到摩拉了吗?”
卡维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表情一下子垮了起来,“别提了……我出设计稿的时候明明没问题,结果现在来和我说资金不够有些地方做不了,让我重新改图,不然就做不下去了……”
口袋里还有几颗雅尔达糖果,我摸了出来,分给他一颗,卡维看了一眼就嫌弃,“这是蜥蜴尾巴味的!”
我只能重新再给他一颗日落果口味的,把另一颗放进嘴里,“所以你的工程快要胎死腹中,而你坚持要垫自己的钱把这个孩子接生出来?”
他表情古怪起来,“学姐你能不能换个好点的比喻……算了,这个就不说了,但我有了新的委托,要从喀万驿出去到沙漠那边,一去就要待好几个月,而我的生活费和路费……”
他重新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干笑了一声,“学姐,你不会看着我饿死吧?”
要是换成艾尔海森,估计是会的,但卡维傻归傻,妙论派这些年就出了他一个比较争气的学生。
我撸了两把他的金毛,还是决定给妙论派一个面子,大发慈悲地问,“行吧,借多少?”
借到了钱他又邀我坐坐,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设计稿的地上腾出一张椅子的空间,然后端了点心和茶过来。
我拿起来边吃边告诫他,“你偷拿艾尔海森喜欢的点心,回头他要揍你的时候,记得不要把我供出来。最近须弥城有什么事吗?”
卡维刚要反驳我前面的话,又被最后一句带偏了思路,“……啊,最近也没什么事啊,哦对了,教令院好像来了位客人,贤者们没有公布他的身份,不过最近城里的外国人挺多的。”
艾尔海森对品质的追求还是值得肯定的,他买回来的点心很好吃,我决定一会儿也买点回去,“什么外国人?”
“呃,好像是个叫愚人众的组织吧,感觉很不好惹,在教令院里来来回回的,最近往智慧宫跑的人都少多了。”
听到那个名词我抬起头,又平静地将视线投向地面,把最后一块点心吃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他道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