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路好运》人间丘比特

3、婚纱很漂亮

　　情人节。

　　荆大一院滨江院区血液科vip病房。

　　单人病房，格外安静，没有像多人病房里面那样吵闹，就算有五六个家属在，这边也显得孤寂。

　　床上躺着的是路遥的外婆──一个饱受淋巴癌折磨的女人，14次化疗下来，如今骨瘦嶙峋，头发也快掉没了，外人基本上分不清男女。

　　老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盐水一点一滴地吊进老人的身体，也打进路遥的心里，是袋止痛药。

　　路遥小时候父母在外做生意，主要是外婆带大的，一直到小学才被父母接到城里，所以和外婆感情一向很深。

　　外公在路遥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这些年路遥的父母还有路遥舅舅家都想把外婆接过来住，奈何外婆觉得城里不舒坦就一心想在乡下种种田，养养鸡啥，其实就是想着自己还能动，不想麻烦子女。

　　前年冬天，外婆在家突然摔倒，被邻居送到县医院，一开始就只是胳膊摔伤，打下石膏，外婆也就没把这事告诉其他人，还让邻居保密不要告诉自己孩子。还是路遥在冬至那天心血来潮说想去外婆家吃汤圆，才知道外婆摔伤了，距离摔倒时间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石膏还打着。

　　“来我们医院骨科看看吧。”那时候路遥刚刚专业分流，选到当时竞争最激烈的骨科，“顺带做个全身检查。”

　　最后是父母硬架着老人把老人送到了医院，路遥在师兄前刷了脸让淮书师兄帮忙安排进医院。
　　不查不知道，一查发现已经是淋巴癌晚期了。

　　说来确诊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一开始是瞒着老人，再后来说是早期，到后面一次次的化疗估计老人自己也知道是晚期了，但是外婆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全都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

　　14次化疗，不是一般人可以坚持下来的，也不是一般家庭可以耗得起的。

　　“昨天吐了三个小时。”舅妈开口，每次外婆化疗都是路遥妈妈和舅妈轮番照顾，想着能多陪一天是一天。“估计化不动了。”

　　多部门会诊那天，路遥也在现场旁听，当时定的方案是八次化疗。

　　第八次化疗做好以后，外婆其实已经很瘦了，皮肤皱皱地一层直接包着骨头，但是癌细胞明显没有增加，从指标上来看化疗是有效果的，不过，白细胞也被杀地差不多了，隔几天就要打升白针，天天吃灵芝孢子粉才让外婆有点气色起来。

　　但是三个月以后外婆突然晕倒，紧急送往医院，查出来那些淋巴细胞又开始异动了。在和主任反复沟通下，路遥坚持追加化疗，因为至少在化疗期间，病情一直很稳定，舅舅和妈妈一开始也犹豫外婆吃不吃地消，但外婆一句“听遥遥的”让大家统一战线。

　　路遥不是不知道化疗的痛苦，他轮转过肿瘤科，见过化疗病人，有的人一打针就要吐，整天整夜吐，想睡都睡不着，有的年轻人忍受不了化疗，便提早结束流程出院，甚至还有人求着医生直接给自己打一针了结好嘞。肿瘤科充斥着消毒水味、呕吐物味、哭声，还有绝望与痛苦。

　　但是化疗是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为了能让外婆多坚持一段时间也好。原来，路遥以为自己学了医以后是可以看开生离死别这件事的，后来他知道，只不过这些事情没有落在自己身边罢了。
　　好在，外婆也同意继续化疗。

　　“我今天再去找找陈老师吧。”陈长河主任是现在肿瘤内科的老大，和路遥导师是同学，还给路遥上过医学伦理那门课。

　　走出病房，穿过一段又一段明亮可让人觉得还是有些昏暗的走廊，路遥走向主任办公室。

　　虽然穿着便服，但由于来的次数很多，这边的护士都认识路遥，几个护士虽然匆忙着要去挂水但也都和路遥打招呼。

　　这段路不长，但路遥仿佛走了很久，凌乱的脚步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让他本来就繁杂的心更理不清了。

　　以前路遥一直觉得是自己发现了外婆的这个毛病，有机会让外婆得到治疗。

　　而现在路遥开始怀疑，如果当年冬至自己没有要吃汤圆，不去外婆家，不知道外婆摔伤，或者没有执意把外婆带来检查，是不是外婆不用受这么多苦，现在还开开心心地在家里想哪种樱桃最甜、路遥最喜欢吃。

　　“进来吧。”陈长河主任刚刚结束通话，就看到路遥低着头等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是来问你外婆的情况对吧，你先看看这些报告。”说着就把电脑转到路遥面前，把病理还有检验报告一页一页翻过去。

　　“76岁能坚持到这样不容易。”

　　“嗯。”路遥知道，他全知道，他紧闭着嘴，认认真真地看着电脑上滚动的画面。

　　“你有问过外婆的想法吗？”
　　……

　　路遥还是沉默，问过，外婆总是信任地说“听遥遥的，我不怕的。”可越是那份信任会让路遥压力更大，从私心讲，一直化疗下去再加免疫疗法是可以维持外婆生命。但是，太痛苦。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路遥会在第八次化疗的时候就建议患者及其家属回家药物治疗。可这是自己外婆，是从小把自己带大的外婆，是会因为路遥一句樱桃好吃特意去学着种樱桃的外婆，路遥不知道怎么选择了。

　　“如果回去的话，大概可以…”路遥没问出后面半句，陈老师也知道他想知道什么。

　　“好的话，一年。”和路遥心理预期的差不多。

　　“那继续化疗呢？”

　　“路遥，有些事情强求不来。”陈老师这句话相当于直接给了路遥这个选择的答案。

　　“出院后你们要么中医去看看，先补补气血，老人家太虚了。”

　　“还有，佛去拜拜吧。”

　　再听不懂就没意思了，路遥放下鼠标，朝陈老师点了点头。“谢谢陈老师，我知道了。”

　　路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的，以至于好几个护士和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

　　父亲和舅舅在房间外面坐在，妈妈和外婆则在房间陪着外婆，床已经摇起来了，小桌子上还有一碗米汤，外婆应该刚醒。

　　“陈主任怎么说？”看到路遥回来，舅舅站起来。

　　“让我们回家。”

　　又是一阵沉默，虽然对这个结果早又预期，可等真正被告知的时候还是心里一紧，就像被下了审判书一样。

　　“进去吧。”还是路遥爸爸打破沉默，透过房门那个小玻璃窗，外婆那边好像在等路遥进去。

　　那碗米汤估计外婆就吃了一口，就被放在一边。

　　“你们先去吃饭吧，遥遥陪我。”尽管路遥自我感觉已经把情绪掩盖得很好，但外婆还是能感觉出外甥女的不对，或许是从小自己养的缘故吧。

　　“嗯。”路遥把那碗米汤又拿到手上。

　　“妈，你们先回去吧。外婆这边我看着。”路遥坐在椅子上，想要喂外婆多吃一点，只要能吃就还有希望。

　　可是外婆把手挡住，并不想吃。

　　“遥遥，今天没出去玩吗？”小护士们在外面讨论情人节，外婆可能是早上走路的时候听到了。

　　“你出去玩好嘞，不用陪我。”

　　“没有，今天情人节我又用不着出去过，我呀，就陪着您，和你一起玩。”路遥坐到床上，粘着外婆的肩膀，想要活跃气氛，可是那握在手里的肱骨好像又变细了。

　　“我们遥遥穿婚纱肯定漂亮。”外婆瘦削的手覆在路遥纤长白瘦的手上。

　　路遥心里一怔，原来外婆他们都知道路遥一心想搞事业，不想听那些催婚的东西，就都没提起过，加上路遥现在还很年轻，不急。

　　可这回外婆的话确让路遥有点害怕，是遗愿吗？
　　可是，大概要让外婆失望了，路遥有点自责，但又不想是为了完成别人的心愿而去结婚。

　　“外婆你是嫌我现在不漂亮吗，遥遥好难过。”路遥一脸委屈，像一只受批评的小狗。

　　“叮叮叮……”好在一阵电话铃解救了路遥，结束了这个话题。

　　“师妹，你今天是不是在滨江。”淮书师兄急促的语调让路遥觉得今天不会是个平安夜。

　　“是。”

　　“快来急诊室，今天高速出了连环车祸，科里人手不够，已经在叫了，你先过来顶一会儿……”

　　“好，我马上来。”收回情绪，路遥和外婆说了声就匆匆出门，边走边给父母发语音说明了情况。

　　外婆看着路遥的背影，很骄傲，也有感伤，这么个好孩子，以后要是真就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