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翃娆

7、建城

　　尘雾在林间缓缓流动，鸟鸣声中，一辆马车正沿着蜿蜒的山道缓步上行。

　　驾车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一身藏色单袄，面庞沉默又坚毅，正是徐掌柜。

　　自那位小郎君自称闭关起，已有两个多月了，他每逢半月来一次，却从未见人。

　　他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时而担心这位郎君是否真的敌得过那老道，时而又怕他闭关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只可惜那个叫唐宁的仆从又哑又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然他心里也能踏实些。

　　徐掌柜摇摇头，片刻后，马车便驶到了地头。

　　他栓好马儿，四下一看，不觉有些奇怪。

　　每到这日，唐宁应该早早就等在门口才对。

　　他压下疑虑，朝观内走去。

　　穿过大殿，走过律堂，见院门敞开着，不由激动几分，快步走上前去。

　　甫一进门，便愣了愣，只见那院中亭亭站着一个珠玉般少女，手中正把玩这一条剔透的水鲤。

　　那少女见他进来，收了法术，盈盈一笑：“徐掌柜，别来无恙。”

　　徐掌柜回过神来，看到她身边的唐宁，又见得这一番神仙手段，总算确认了她的身份。只是此刻心中满腔疑惑，亦不知从何问起，只能干巴巴道：“您、您这是......”

　　唐雪名歉然道，“我先前道法未成，为减少麻烦，是故遮掩了身份，还请见谅。”

　　先前道法未成？也就是说如今道法已成了？徐掌柜心中一动，试探道：“不知仙子如今是何打算？”

　　唐雪名知他心中所想，含笑道：“这次正要告知徐掌柜，我等也是时候出发了。”

　　徐掌柜闻言欣喜，哪还顾得上其他，就要带着二人回到镇上。

　　唐雪名却及时劝阻了他：“我如今恢复本身，不便现身，便与唐宁在镇外等你们。”又交给他一个锦囊，道，“还要劳驾贵夫妇帮我购些东西。”

　　徐掌柜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有数锭金子并一张纸笺，心中一惊，也不多言，把锦囊妥帖放好，认真道：“仙子请放心，我二人必会办好此事。”

　　唐雪名看着他离开，看向一旁的唐宁，轻声道：“走吧，把东西收拾一下。”

　　八月初七，天朗气清。

　　两辆马车前后驶过官道，带起一路烟尘，风尘仆仆地进入建城。

　　建城是庄国西南第一大城，与平安二城的荒芜不同，举目所见皆是青楼画阁，绣帘朱户，又有茶坊酒肆林立，一派繁华模样。

　　街上多是宝马香车，这样两架灰扑扑的马车混在其中，倒是毫不显眼。

　　城中拥堵，徐娘子干脆下了车来，走到前面那辆青油篷布的马车旁，低声问道：“仙子，可要先找店住下么？”

　　唐雪名掀开车帘：“徐娘子安排便好。”想了想，又道，“你再帮我打听下，城中可有什么大的书肆。”

　　徐娘子低声应是，领着二车走走停停，问了几家客栈，总算找到一家尚有空房的，爽快地定了三间上房。

　　唐雪名下车时戴了帷帽，长长的幕帘垂下，遮住了容貌。城中女眷出行多以此打扮，倒也并不如何出奇。

　　安置了马匹和行装，还不到饭时，唐雪名决定先去徐娘子打听到的书肆看看。

　　如今虽然已经摘掉了“散魂符”，但徐小郎君还是整日昏睡居多，徐氏夫妇不大放心，便由徐掌柜留下照顾，徐娘子和唐宁一道陪同她。

　　建城繁华，只书肆就不知有多少，唐雪名不愿浪费时间，直接去最大的“万书斋”。

　　万书斋离他们住的客栈很近，步行也不过片刻功夫。

　　远远的，就看到一座白墙灰瓦，四角攒尖的高大建筑，其中人头攒动，想来生意很是不错。

　　等到一行人进去一转，才发现并非如此。

　　庄国皇帝尚文，庄国各地因此文风鼎盛，这书斋不仅贩书，更是供给贫寒学子免费借看抄录，是故营造出了这样一幅门庭若市的景象。

　　书斋内里置了巨大的博物架，各种书籍归置其上，各个博物架之间，又摆了数张矮桌长椅，供人借阅抄写。

　　唐雪名站在一处博物架前，根据其上木牌指引，轻易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书，不由得感慨道：“这书斋主人真有巧思。”

　　徐娘子略有些遗憾，道：“数年前我路过建城时，倒是未曾来过此处，想不到竟还有这样别有洞天之地。”

　　就在二人对答之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这万书斋乃是两年前所建，二位若是在此前来建城，自是不得见，倒也不必遗憾。”这声音清朗，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二人循着声音回头，便看到了说话那人。

　　那人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比唐雪名稍大一些，着青色直身，腰系环佩，眉眼飞扬，倒是颇有少年意气。

　　因为看书，唐雪名的一侧幕帘掀起，露出半张脸容。那人到见她，失神片刻，神色逐渐变得古怪，半晌，憋出两个字，仔细听来，却是：“我……草？”

　　唐宁见此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唐雪名拍拍他手臂，让他别紧张，又冲那人疑惑道：“公子这般神情，莫非我们在何处见过么？”

　　那人不答，思忖片刻，突然道：“奇变偶不变！”

　　“？”

　　“看来不是老乡啊。”他摸着下巴，自语道，“难道是穿书？无限流？”

　　徐娘子见这人神神叨叨的，只觉得大概是得了癔症，面上微笑着，却转头低声道：“这人好生古怪，娘子既已找到需要的书，我们不妨换个地方看看，也离这人远些。”

　　唐雪名深以为然，便要带着二人离开。

　　那人此时回过神来，却换了一副正经模样，手中折扇轻敲，微微笑道：“我看小娘子拿了这本《沙河行止》，可是对沙漠绝地有什么兴趣么？”

　　唐雪名心中一动，这人竟然知道沙漠绝地？连她也是在晋国皇室藏书中偶然得见，看来这人身份非同一般，也许能从他这里获取一些消息。

　　想到此处，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含笑道：“郎君竟知沙漠绝地，想来也是博学多才之人，可是有何指教么？”

　　那人笑而不语，指指旁边的矮桌，示意二人可以坐下谈谈。

　　唐雪名也不扭捏，摘下帷帽递给唐宁，轻抚衣裙，在矮桌一侧坐下。

　　那人坐在她对面，打开折扇摇了一摇，道：“差点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就是万书斋的主人，谢玉臣。”虽已尽力保持从容语气，那压不住的眼角眉梢还是流露出一股自得之气。

　　唐雪名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直看得他有些泄气，才颔首道：“唐雪名。”

　　谢玉臣无奈地一拱手，道：“唐娘子想知道什么大可问我，不敢说见多识广，但这建城想必也难以找到一个阅书比我更多的人了。”

　　唐雪名还未开口，就见唐宁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吹、吹牛！”

　　“……”谢玉臣一脸怒容地看着他，冷笑道，“总有傻子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

　　唐宁暂时还不太能理解中原人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疑惑地看着他。

　　谢玉臣心中升起一种对牛弹琴的无语之感，不欲再搭理他，说服自己把目光转到唐雪名这处。

　　唐雪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这世间确实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人，想必谢郎君也是其中之一了。”

　　谢玉臣顿时摆摆手，得意道：“也就是普通的过目不忘罢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这人说话古怪，虽有些聪明，但性格浮躁，像是藏不住事的人，倒是好打交道。

　　唐雪名心念一转，胸中便有了计较，笑道：“不知郎君对沙漠绝地所知多少呢？”

　　“世人都说，沙漠绝地，触之则死。”谢玉臣摇着折扇，悠悠道，“我看倒不尽然。若是进去的人都死了，沙漠绝地的传说又是谁带出来的呢？”

　　唐雪名微微颔首，这与她所想倒是不谋而合。

　　“依我看来，这沙漠绝地是有些危险，但所谓绝地不过是世人妖魔化的传言罢了。若想真正了解此地，还是要向附近的部族打听打听。”他下巴微扬，“我这两年有意收集，已是打听到了许多消息，并绘制了一张从西域诸国到沙漠绝地的舆图。”

　　唐雪名这才有些讶异，认真地看着他。

　　谢玉臣话音一转：“当然了，这幅舆图和消息，费了我不少心力，其中珍贵不必多言，怎能轻易与人呢？”

　　唐雪名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这样说大约是想提些条件了，便顺着他的意思道：“若要换得郎君手中的消息和舆图，不知要付出些什么呢？”

　　谢玉臣冷不丁地站起身来，上身微倾，凑近道：“小姐姐，那万里黄沙有什么好看的？照我说，你真正想去的，是昆仑仙山吧？”清俊的脸上挤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平添几分猥琐之意。

　　唐雪名心中微震，面上却不显，反而平静反问：“那又如何呢？”

　　“这就简单了！”谢玉臣回到座上，手中折扇“啪”一声合拢，“若是你能带上我，我便尽心竭力地为你引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