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翃娆

18、问心

　　站在绿意盈盈的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从交错的枝丫中泄下，谢皓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反而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只因他知道，这些往来的行人，鲜活的面孔，不过是凭借他的记忆捏造出来的幻境罢了。

　　而从他意识到这个世界是虚构的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他发现，自己被困在这个幻境里了。

　　从一开始的惊恐，再逐渐接受现实，直到如今，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思考脱离幻境的对策。

　　经过这段时间的探索，他意识到，这个幻境也是有局限的，比如，幻境的范围仅限于他的大学校园，当他试图突破这个限制的时候，总会被莫名其妙地送回校园。又比如，这个幻境所能复刻的，不过是他记忆中比较深刻的内容，对于他尚未接触、或者记忆不深的方面，却是模糊极了。

　　谢皓无意识地漫步在林荫道上，心中不由得思考，他前世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为什么幻境偏偏选择了他的大学校园？

　　难道是因为他对这里印象最深刻？

　　那倒也是，毕竟这里也算是他穿越前最后待的地方。

　　想到这里，谢皓脑中灵光一闪，从自己遗忘的记忆中扒出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他还没有去过——

　　来不及细想，谢皓加快了脚下步伐，拔腿向学校后门方向跑去，一路也不知撞上了多少的同学，谢皓再顾不上道歉——他只想快些确认自己的猜测。

　　刚才还明媚的阳光变得冰冷彻骨，天色一瞬间暗淡下来，有狂风呼啸，卷起一片飞沙走石，像是在警告来人的行动。

　　身体本能地想要退缩，可内心却响起了催促的声音。

　　快一点，再快一点！

　　现在去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什么？

　　谢皓不知道。

　　他咬了咬牙，顶着风沙狂奔，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高大的铁门近在眼前，谢皓却不自觉地顿下脚步。

　　抹了把脸，触手冰凉，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流了满脸的泪。

　　刺耳的警笛，燃烧的火焰，散落的肢体，满地的鲜血——这是一起车祸现场。

　　遭遇车祸的不是他，而是……

　　“爸爸，妈妈——”

　　谢皓颓然地跌坐在地，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2021年5月9日晚八点，他的确出了趟门，却不是走的前门，而是后门。

　　只因他接到了远在家乡的父母电话，一家三口约在学校后门见面，谢皓激动地跑来，正好见到马路对面的夫妇，二人拎着大包小包，努力腾出手向他挥了挥，笨拙地从街对面走来。

　　随后就是车胎的刺耳嘶鸣和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长达四米的卡车斜斜撞上。

　　这是他此生最痛苦的经历，身体的保护机制让他刻意遗漏，甚至错乱了这段记忆。

　　谢皓面色苍白，感觉胸腔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是那么的没用，逃避成了他应对问题的绝佳方式。

　　因为害怕，所以忘了一切，甚至于忘了自己最爱的爸爸妈妈。

　　随着一声悠悠的叹息，白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逐渐充斥这个虚构的世界，直到将地上人影一道吞噬。

　　“玉臣——”

　　谢皓，或者说谢玉臣闻声抬头，就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幻境，心中却升不起半分喜悦，许久，方才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

　　唐雪名难得的有些沉默，伸出手来，安抚似的在他肩头拍了拍。

　　只是在接触到对方时，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好在谢玉臣如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因此并未发现。

　　一触即分，唐雪名掩饰似的垂下眼睑，轻声道：“玉臣，你不要怪我。”
　　“我先前发现你被困阵中，本可以直接破阵将你唤醒，但我却没有。”

　　谢玉臣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她。

　　”你所中阵法，名为‘问心阵’。”唐雪名解释道，“这是六品阵法‘玄灵问心阵’的简化版，却也有二品的等阶，一般为修真界宗门弟子检测心性所用，极其难得，我想这对你而言也是一道机缘，便没有干预。”

　　谢玉臣闻言摇摇头：“这‘问心阵’虽然给我带来些不好的回忆，却也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我又怎能怪你。”

　　唐雪名见他情绪缓过来些许，便也放下了心，转而道：“此处乃是一位前辈留下的遗藏，本身倒是无甚危险，你和唐宁都没有修为，一个进了‘问心阵’，一个进了‘困灵阵’，我破解起来还算容易，但其他阵法就未必如此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们这就要开始继续闯阵了，你们也做好准备吧。”

　　同伴都已被寻到，唐雪名再没有了任何顾虑，不过一日之间，便连闯三道阵法。

　　而就在控制住第四道阵法的阵眼时，唐雪名却收敛了动作，望着阵外方向，神色莫名。

　　由于此次闯阵是由她这个练气期修士率领，阵法难度便也比先前拔高了许多，各种幻兽层出不穷，谢玉臣不得不将自己从先前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此时的他左手匕首，右手符箓，狼狈地仰躺在草地上，胸口随着断续的呼吸起伏不定，哪还有从前几分翩翩贵公子模样。

　　再看一旁的唐宁，一身粗布短打早已破烂不堪，沉默地擦拭着手中一双银光湛湛的弯刀，神情中也隐有几分疲惫之色。

　　唐雪名只驱使阵眼收敛了幻兽，可阵外迷雾却还是实打实地存在着，让外界不敢随意突破，而这，也是他们如今最后一道防线。

　　唐雪名收回视线，转而对二人嘱咐道：“这座阵眼我也只是临时控制，至多只能再修整半刻时间，我们就必须要离开这处秘地了。”

　　谢玉臣有气无力地接话：“单游大概带着一帮子人准备堵我们吧。”

　　唐雪名面容平静地补充道：“不只是他，还有那老道士说不定也在附近。”

　　“啊！”谢玉臣双手抱头，简直生无可恋。

　　唐宁白他一眼，不屑道：“胆小，鬼。”

　　听着二人熟悉的拌嘴，唐雪名觉得自己一路紧绷的心神放松了些许，勉强压下心中的隐忧。

　　只希望事情不要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