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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仿佛看见了自己 ...

  •   策论被收了上去,几位先生讨论了一番,选出了几个较为出彩的,其中周明承的卷子毫无疑问被列为第一,再往下就是其余几个世家子弟。周连玉也在其中,只是名次落后,但比起周稚宁来说还是靠前的。

      周稚宁的卷子甚至没什么批语,只是干巴巴地夸了句“字形尚可”就给发放了回来。

      这本在意料之中,周稚宁并不在意。

      周明承那边因为牛老师给的评价颇高,一发卷就有人围上他说话。这本是个拉拢人脉的好机会,但周明承并没有与他们多做攀谈,略微敷衍了几句,就朝周稚宁走了过来。

      “宁堂弟答的如何?”周明承问。

      “一般。”周稚宁随意回答。

      周明承看了眼她的卷子,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忠奸之辩向来难答,古来出彩者也不过尔尔。宁堂弟这般年纪答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难得了,往后多加用功,必定还有可为之处。”

      周稚宁嗯了声。

      “待会儿下了学宁堂弟可有打算?”周明承笑笑,“我与几个朋友打算去七录书斋逛逛,听说哪儿的斋主新进了一本《城西集》,里面收录了赵徽三月前的文章,我想约你一同去瞧瞧。”

      说着,周明承可能怕周稚宁并未听过赵徽的名字,又着意解释道:“这个赵徽是琅琊赵氏的嫡子,圣上特赐爵位,世袭罔替。他自己也是写的一手妙文,文采斐然,每出一文,都引得热议,许多人追捧,可以说是一篇难求。若以文章论,怕只有平江笑笑生能与之相媲美了。”

      周稚宁闻言,长眉微扬:“即然如此有名,那我与堂兄一同去。”

      两人言罢,周明承回了自己的座位。

      片刻后,牛、李、林三位先生授课完毕,散了学,周稚宁就和周明承并肩出了院子。

      二人的小厮早就等在外面了,都各自提着红漆木箱子,预备着替二位主子收捡书本。

      这二人向来是妥帖性子,但此刻倒有些分神,互相使着眼色,朝院外角落里探看。

      周稚宁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角落里站着个高大的汉子。

      这汉子从面容看来约莫二八光景,长脸,浓眉,虎眼,短胡须,一身劲衣,袖口处还特意收紧,显得干净利落。由于身材过于高大魁梧,闭口不言时显出几分凶神恶煞,像是那落草为寇、刀口舔血的莽匪。

      但此时这汉子和茗烟、茗雾两人一样,提着一个红漆木书箱,迈开大步,冷脸站在角落里,眼神还往院里逡巡着,似乎是谁的书童,来接小主子下学。

      周稚宁看出这汉子有几分货真价实的戾气,但不知道他是来接谁的。

      刚好身边一道风过,一个身影擦过周稚宁的肩膀朝那汉子走了过去。

      周稚宁看着赵淮徽随手将手上的书本递给那汉子,汉子接过后将其仔细放回书箱,又从书箱里拿出一个汤婆子,一件纯白狐狸毛披风,和一个暖手的皮毛套子递给赵淮徽。

      直至将人包裹到密不透风的程度,他才撑起一把油纸伞举过赵淮徽的头顶,主仆二人朝远处走去了。

      周稚宁心中奇怪。

      赵淮徽出身再好,再高贵,他也是个男子。男子怎么会如此柔弱?像是受不了一点冷,比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还要畏寒。

      “士族出身的人是会有些怪癖。”周明承也在一边看着,他解释道:“他们比起一般人要讲究许多,特别是这位赵公子,算是我这些年遇到过的最精致的人了。”

      周稚宁收回视线:“这话怎么说?”

      周明承道:“本来家中族学除却贴身衣裳以外,一应器皿都有准备。但这位赵公子来了以后就派人更换了屋中的一切陈设。从茶具、香炉、书案到花瓶、书架,甚至是帷幔、珠帘,都换成了他从京中到来的器物。”

      “除此之外,他房中日日燃着银霜碳。这样的数量府里供应不及,他便自己在城内购买,一月下来几十两银子的花费是常事。”

      “且上次接引之时,我还察觉他身上佩戴的都是暖玉,触手生温,寻常人不可佩戴,是极珍贵的珍品。”

      “饮食方面更是讲究,一日三餐都不是在府中留用,只是借了府里的小厨房,负责烹饪膳食的是他从京城里带来的厨娘,用以烹饪的食材也是每日从府外运进来的。”

      “至于衣料、出行、车马等等更是不言自明。”

      周稚宁咂舌。

      按照赵淮徽这样的生活习惯,那一个月下来至少也得百来两银子。不是说平原赵氏已经没落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银钱供一个家族弃子挥霍?

      两人谈论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七录书斋。

      由于有了赵徽的文章,前来购书的文人们在七录书斋外排起了长队。

      好在周明承常来这家书斋,书斋掌柜知晓他的身份,于是直接将人迎了进去,还免费奉上了两本《城西集》供二人赏玩。

      周稚宁也不与周明承客气,径直拿起一本就翻到了赵徽的那一页。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手熟悉的瘦金体。

      同样的铁画银钩,同样的狂放恣意,与赵淮徽的字迹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周稚宁有些惊讶。

      周明承在一边说:“这集子上每一篇文章笔迹都是由专人仿的原主,不说有十分相似,但也有八九分相像。但赵徽此人性格狂放,其在书法上虽有大成,但笔势走法很少有人能临摹得下来,最多只能仿八分,仿不出原来的神韵。不过赵徽的书法依旧很受文人们追捧,仿他之人如过江之鲤。”

      那赵淮徽应该就是仿的赵徽的笔迹吧。

      只是仿就有这样的气势,那本人的书法怕是更为不凡。

      周稚宁再看文章内容。

      约莫是少年意气太盛,文章内容锋芒毕露,有些地方过于激进到甚至于偏激。但字字珠玑,词采华茂,读起来令人如拨云见雾,茅塞顿开,确实是好文,周明承所言不虚。

      周稚宁读了一两遍后还舍不得放下,一边重读,一边在心中默背。

      她记性不坏,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整篇文章就背的七七八八了。她咂咂嘴,感觉略有回味。再一抬头,周明承还在埋头读着,她想了想,干脆站起身来朝楼下走去。

      其实就算不答应周明承出来这一趟,周稚宁也是要来寻书斋的。

      她摸了摸袖子里拢起来的卷子,眼神在大街上巡视了一番,最终落到了一家其貌不扬的小书店上。

      “掌柜,打扰了。”周稚宁含笑着拱手,“不知贵店收文章么?”

      那掌柜的是个中年男人,细长眼睛,羊胡须,神情精明。

      他上下打量了周稚宁一眼,约莫见她模样稚嫩,年岁不大。

      “收……”

      掌柜的语调拖长,显得漫不经心:“但我们店只收大家,寻常举子们写出来的文章,我们是不收的。”

      周稚宁笑了笑,压低嗓音说:“平江笑笑生的文章可收么?”

      这名字一出,掌柜面上散漫的表情陡然一收:“他?!文章让我看看!”

      周稚宁将袖筒里的文章拿出去。

      这上面正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几个大字“忠奸之辨”,文章末尾还落了款——平江笑笑生。

      掌柜的把这落款连看了两三遍,确定印章没错后,才笑呵呵地说:“小兄弟,平江笑笑生的文章虽千篇难求,但他也有一两年没有出过新篇了。你这一篇……不知从何而来啊?”

      “自然是他亲自给我的。”

      周稚宁很熟练地搬出了自己在西河村时的一套说辞:“我是笑笑生的好友,他患有顽疾不能出门,以往的文章都是我代为出售。以往不写文章是因为他在游历山川,如今刚刚落脚平城,因此才有了这么一篇。若是掌柜的不肯要,那我就另找别家了。”

      “小兄弟别急!”

      掌柜的拦下周稚宁:“请小兄弟稍等,我这就上楼给你拿银子。”

      说着掌柜的走了。

      在没穿越之前,周稚宁的本职工作是明代文学史博士,从八股文到小说、诗词歌赋都研究了个遍,因此对于八股制度十分熟稔,写文章时融合了现代策略又常显的语出惊人。

      为了不着痕迹地赚点体己钱,她化名平江笑笑生给各个书斋写点科举文章。没想到文章在各举子中风行,大家都在讨论她的真实身份,还有人顺着文章内的蛛丝马迹过来求见,这才让她暂时停笔了两年。

      但如今换了新地方,这个笔名又可以重新用起来了。

      周稚宁正想的出神,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在墙角处一闪而过,很快就隐没在巷子深处不见了。

      她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眼神便顺着巷子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巷子里还伫立着一栋小楼。二楼的地方挂着竹帘子,帘里端坐着一个人,似乎正跪坐煮酒,帘外还有一只宝塔形状的青铜风铃,虽寒风微微摆动。

      这时,掌柜的下来了,将一包厚实的银子递给周稚宁,笑道:“我们斋主很喜欢平江笑笑生的文章,如果以后还有他的文章出来,还请小兄弟先拿到我们存文堂,报酬是一定少不了你的。”

      “你们斋主?”

      “是了,对面小楼二层那位就是我们斋主。”

      掌柜的给周稚宁指了个方向,她看过去,发现正是挂着宝塔风铃的小楼。

      周稚宁对存文堂的斋主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多问,只收下了掌柜的给的银子,就转身离开了。

      二层的人影正好也于此时垂眸看了一眼街面,但只来得及看见周稚宁一道清瘦冷清的影子飘然远走。

      “徽儿,你在看什么?”

      二层之中,一个山羊胡须的老人开口问对面。

      老人对面跪着位年轻公子,眉眼冷淡俊美,鼻梁高挺,唇色略微苍白。也不知他是否极度畏寒,即使室内兽形火盆里正燃着红彤彤的炭火,可他依旧拢着一身雪色狐狸毛披风。

      闻言,他垂下眼睫:“似乎见到了一个人。”

      老人轻轻一笑:“听你身边的程普说,你这几天遇上了一个感兴趣的同窗,可是她么?”

      “不算感兴趣。”

      赵淮徽声线平淡,眼眸深处仿佛凝结了一层冰色:“只是觉得她尚未入周府便锋芒毕露,逼得那庶子周连玉下不来台的行为——”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才艰涩地吐出两个字:“甚蠢。”

      就像他以前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就足以无可畏惧,最后才发现他不过是蜉蝣撼树罢了,甚至愚蠢的可笑。

      “徽儿,你现在不是赵徽,是赵淮徽。”老人拂了下山羊须,微叹道:“何必一直拿以往的那些事情来逼自己呢?”

      赵淮徽偏开头。

      老者摇摇头,道:“如今你脱离了琅琊来到平城正好是个机会,就这么到周家族学里看一看,瞧一瞧,兴许能得到些和以前不一样的感受。若你在那位同窗身上看见了你过去的一两分影子,不如继续关注她。因为我觉得这个孩子看起来……”

      他顿了顿,继而道:“并不完全和你以前一样。一时的锋芒毕露,说不定是以进为退。在她身上,你也许能看见更多你以前看不见的东西。”

      赵淮徽犹疑地抿了抿唇角:“是,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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