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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迟到千年的宽恕 ...

  •   (上)【神佑之地】

      [“罪业缠身之人,又怎敢走到她面前,玷污那一方净土呢……”]

      【提瓦特锄地日记】第xxxx天晴养老婆的第69天
      今天的老婆好可怕,扇子都没拿出来,丘丘人就全军覆没了……尤其是深渊法师,盾还在,人先变成灰了……
      不过今天已经是第69天了也,老婆好像完全忘了她跟钟离的约定只有一个月。唔……该说她是习惯了吗?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总想着跳崖了。

      荧还在半空中滑翔,准备找准角度帅气下落攻击。然鹅盗宝团刚出现在视线范围里就匆匆扔下鸦印潇洒下班,随即任务栏传来委托完成的声音。
      又是这样。
      荧看了看右手边面无表情的岁棠,又看了左手边那位全然不知情的客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被辣哭之后,岁棠再也没靠近过钟离,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每天只想赶紧完成任务然后下班回家。
      可惜有人毫不知情,还以为孩子懂事了知道乖乖喝药了。
      这个家没我得散。
      荧扶额,得想个办法缓和一下这兄妹俩紧张的关系。
      岁棠喝完药后将玉碗倒扣过来,示意自己真喝完了,然后递给钟离。完成任务的她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家抱毛绒绒了。
      最近她在家闲来无事,于是琢磨着每天输送一点神力进坠青体内,效果还不错,感觉他的伤已经大好了,过不了多久就能苏醒。
      察觉到钟离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条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小气龙又在动什么坏心思!不行,得赶快跑!
      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意识到已经好多天没和她说话的钟离就主动走上前来询问:“近日你时常待在家中,可要一同出去走走?”
      “不必了,今日任务已结,我就……”
      “一起去嘛老婆~我有一个世界任务还没做,看起来好难的样子,帮帮我吧~”荧可怜兮兮地晃了晃她的手。
      派蒙简直没眼看自己这个演技浮夸的伙伴,只能默默地背过身……
      “这种任务摩拉克斯兄长比我更为擅长。”
      “可是你现在,除了做任务的那半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待在家里了!”极力哭(biao)诉(yan)的荧偷偷摸摸地瞄了若有所思钟离一眼,后面说出的话更是劲爆,“你是不是偷偷在家养帅哥了?你都乐不思蜀了!”
      钟·莫名警觉·离:还有这种事?
      “……何为帅哥?”
      啊这……是谁莫名松了一口气我不说。
      “就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派蒙率先受不了了,开口打破这死寂一般沉默。
      “如此说来……的确是。”据说从前坠青化形后颇受王宫侍女们的欢迎。
      “?!”
      荧已经不敢去看钟离的表情了。
      明明她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还真有,更没想到岁棠老婆还理直气壮地承认了!用头发丝都能想到钟离背后的贯虹之槊已经蠢蠢欲动了。
      “可否为我引荐一番?”钟离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果忽略掉额角的井字的话。
      “兄长不是见过坠青了吗?他尚未苏醒,仍需养伤,多谢关心。”
      原来是那只大老虎啊……吓死我了。
      “总之,老婆已经好久没和我一起去看风景了,这次就陪我去嘛~”
      想起上次自己当众丢脸还好有荧帮忙挡住,岁棠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区区一条老年龙,她还怕他不成?
      ……
      “终于到了……”派蒙几乎累得飞不起来了,“这个地方怎么连个锚点都没有啊!!”
      “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荧拿出地图观察了许久,“明明是在璃月境内,但是这一大片区域却连个岩神石像都没有……”
      说着,荧瞄了钟离一眼,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心中已有猜测。
      “有何古怪,一问便知。”岁棠率先朝村落内走去。

      村落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
      “好奇怪啊,明明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呀,怎么村里一个人都没有?”
      一行人绕着村子走了好大一圈才终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们也要去求圣水吗?”
      “是呀,守山的赵家小子今早突然跑回来说那位仙人又犯病了。”
      “听说这次比前几次都要严重呢。”
      “可不是嘛,我家老头子今天天没亮就带着人上山去帮忙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们刚刚……是不是提到了‘仙人‘?”派蒙转过身问荧,后者点点头:“你没听错。”
      “可是仙人们不是都住在绝云间那边吗?为什么会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二人同时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钟离。
      钟离摇摇头:“以普遍性理论而言,他们的确都在绝云间附近,所以很遗憾,此处的‘仙人’我并不认识。”
      “居然有连钟离都不认识的仙人诶……”派蒙表示很惊奇。
      “我们还是进去问问吧。”荧最终这样决定。
      “老人家您好,我们是接到老高的委托过来帮忙的旅行者,请问您认识他吗?”
      站在中间的的老婆婆打量了她们一会,脸上露出微笑:“原来你们就是老高说的会来帮忙的人啊,老高是我的老伴,也是村里的村长,他今天一早就带人上山了,我们正准备去求圣水呢。”
      “请问,你们刚刚提到了仙人是吗?”派蒙赶紧问。
      钟离紧随其后问出了他的知识盲区:“还有,圣水又是何物?”
      “哎呀,可不能这么叫他!”一个妇人惊慌地捂住派蒙的嘴。
      “是啊是啊,神卫长大人不允许别人这样称呼他呢。”
      “神卫长……又是什么?”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派蒙一听,又是个新称呼。
      中间的老婆婆提议道:“几位不如和我们一同去神观,路上我可以慢慢解答各位的疑惑。”
      荧点点头,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神卫长大人,是守护此地的仙人,因为他已经守护我们月苇村,不,甚至整个月苇谷上千年了,所以我们都更愿意称呼他一声‘仙人’。”
      “但是他本人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一直坚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旁的妇人插话道。
      “对呢对呢,普通人哪能活这几千年!不过那天我向他道谢,他非常抗拒,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罪人……什么的。”
      “是啊,仙人不愿意我们称他为仙人,不过……听他说,他曾经是神明的侍卫,职位是神卫长,所以我们就尊称他一声,神卫长大人。”
      “可是这里不是璃月境内吗?你们为什么不信仰岩神摩拉克斯呢?”派蒙不解地问道。
      “我们有自己的神,干嘛要去信别人的神?”穿着绿衣服的女孩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的确如此,毕竟,向石像祈祷哪有活人给予的帮助更实在呢?”钟离接话道。
      “呵呵,这位先生说得很对,就是这个道理。”老婆婆笑呵呵地说,“我们月苇村啊,祖祖辈辈都受着神卫长大人的庇护,靠着他我们才渡过了许许多多难关……说起来,我的祖爷爷年轻的时候掉下悬崖,还是神卫长大人救回了他一条命呢。”
      “听起来,这位神卫长大人的确就像仙人一样呢。”派蒙总结,“不过,你们刚刚说的圣水又是什么呀?”
      “是神明赐福的水!”旁边的紫衣妇人激动地回答她,“我生我家小宝的时候难产,差点死了,全靠着我丈夫求来的圣水救了我一命!”
      “是的,神观的圣水的确是神明赐福所降下的水露,村里人有个灾病什么的都会去求神明赐福。”
      “不知道这座神观里供奉的是哪位厉害的神明呢?”派蒙期待地搓了搓手。
      “唔……我们也不知道她具体的名字。神观是神卫长大人亲手建的,已经存在很多年了,他不能直说神明的名字,我们就一直尊称那位神明为‘月神’。”
      派蒙两手一摊:“没听说过。”
      “不过好奇怪啊,他为什么不能直说那位神明的名字呢?”
      “据我所知,尘世七执政中绝无此人。”钟离道。
      “如果不是其他国家的信仰传到璃月,那就可以确认不是边境治安出了问题。”荧思考后得出结论,“所以现在我们需要确认这个所谓的圣水和神卫长是否只是一个骗局。”
      钟离点点头:“不无道理。”
      “诶?老婆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荧这么一提醒,一直在思考的钟离这才注意到自从进入月苇村后,岁棠明显有些过于安分了。
      “……我无事,只是隐隐察觉此处有股力量有些许诡异。”岁棠皱了皱眉。
      派蒙一惊,赶紧躲到荧背后:“什么?诡异?!你不要吓派蒙!”
      “并非凶兆,”岁棠闭上眼认真感受,“它似乎在指引我。”
      派蒙瑟瑟发抖地往荧背后缩了缩:“更可怕了呢……”
      “无需惊慌。”钟离安慰她。
      荧不禁觉得好笑:“你身后可是有两位神明,你怕什么?”
      钟离复又看向岁棠:“那股力量指向何处?可对你的身体造成不适?”
      岁棠摇摇头:“并无不适,它似乎。。。对我很是亲近,方向……嗯,同我们正在前行的方向一致。”
      “一股奇怪的力量对千年前的神明很熟悉很亲近……总感觉越来越诡异了呢……”派蒙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睹便知。”
      ……
      “到了,就是这里。”老婆婆笑眯眯地看向众人,“这里就是‘月神观’。”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很大的……宫殿,没错,这座所谓的月神观同普通的神观天差地别。无论是其规模,还是那飞檐与石柱上古朴精美的花纹,无一不在向众人展示其不凡。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派蒙转头问道。
      终于研究完石柱上花纹的钟离毫不犹豫地带头走了进去:“既然来了,总归是要一探究竟的。”
      甫一进门就能看到那座巨大的神像,那是一位穿着繁复裙装端坐在王座上的女子,神像没有五官,却让人无端感受到威严与压迫感。神像周围是用石料精心雕刻打磨的各种事物,仿佛这座神观的建立并不是为了供人参拜,而是记录,或者说,复制某一个曾真实存在的场景。
      大殿内已经跪了不少妇人和孩子,她们正在虔诚地祈祷,见老婆婆来了,一位白衣妇人站了起来:“杨婆婆,您来了。”
      杨婆婆眯着眼点点头,走到神像大殿的一侧,整洁的墙面被特意凿出一个凹槽,凹槽中放了一个石碗,眼见着碗中空无一物,她的声音不免有些失落:“月神大人还是没有降下福祉吗?”
      “是呀,我们在这祈祷了好些天了,完全没有反应,神卫长大人怎么说也是月神的侍卫,不能因为他从没进神观里参拜过,月神就见死不救吧?”这位白衣妇人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埋怨。
      “阿宁,注意你对月神大人的态度。”杨婆婆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们月苇谷这么多年无灾无难都是多亏了月神大人和神卫长大人的庇护,这次她老人家没有降下福祉,一定是我们不够虔诚。”
      那位被称作阿宁的妇人顿时羞愧得满脸通红,随即连声道歉。
      “看起来村民们对这位月神很是尊敬呢。”派蒙转身看向那边一直没动的两个人,钟离似乎在纯欣赏,岁棠看起来在发呆,“说起来,他们俩到底还有盯着神像看多久呀,月神会不高兴的吧?”
      荧满头黑线:反正都是神,谁管她高不高兴?
      最后还是岁棠首先收回视线,她似乎有些精神恍惚,钟离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岁棠:“仰太久,脖子疼。”
      派蒙:6 我竟然在期待她会说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此人给我一种熟悉感,但记忆中,我见过的魔神,除了摩拉克斯兄长,都已被我亲手斩灭。”
      “几位,能帮我们一个忙吗?”杨婆婆对荧说道。
      “您请说。”
      “神卫长大人那边不能再拖了,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们一同向月神大人祈愿,请求她降下圣水。”“那个……我能问一下,那位神卫长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派蒙挠挠头,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杨婆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好几年前就这样了。神卫长大人的状态好像一直都不大好,有时清醒,有时疯疯癫癫,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一样,行为变得很是疯狂……我们没办法,每次他犯病,我们就将他捆起来,然后祈求月神大人降下圣水,替他清除污秽。可是这一次,他的病尤其严重,已经打伤了好几个村民,我们把村里所有的男人都派去看守他了,女人和孩子都来求圣水,可是这都一连求了大半个月了,圣水始终不见踪影,我们也没办法了。听说你们是受到神明认可的人,说不定也能得到月神大人的欣赏,能请你们帮帮忙吗?”
      “在那之前,能否请您告知,”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钟离提出问题,“此地近几月的天气状况如何?”
      “唔,我想想……近来天气一直晴朗,但雨水太少就不利于作物耕种,其实其他的农作物都还好,我们稍加照料就能挺过去,但是南山坡上的云君花就不行了,这种花娇贵,得要水分充足才能开花,最近都旱死好些花了,实在是可惜得很……”
      “你说,云君花?”岁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她连忙再看了那座神像一眼,眼神似乎更震惊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的脸露出表情。”派蒙悄悄地跟荧吐槽,荧反手把她的嘴捂住,对着钟离尴尬地笑。
      “呵呵,是的呀。你们外乡人应该不知道吧,这云君花是月神大人钟爱之物,只在她老人家降下福祉的地方生长呢,别说璃月,就是整片大陆也只有我们月苇谷才会生长这种神奇的花朵!”杨婆婆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自豪了起来。
      派蒙:“嗯……这种花的名字我们好像在哪里听过?”
      “请问,我们应该怎样帮你们?”荧问道。
      “只需要虔诚地向月神大人祈祷,告知她神卫长大人危在旦夕,请求她赐予我们圣水。”
      在杨婆婆的指导下,荧和派蒙十指交叉放在胸前虔诚地进行祈祷,但石碗中依旧毫无动静,老人家不免有些失望。
      “允我一试。”岁棠走到石像前,与其面对着面,威严的目光直视着神像上没有五官的脸,“请予我圣水。”
      她催动神力与那冥冥之中一直在指引方向的力量相连接,顿时,巨大的石像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山谷都开始隐隐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重新活了过来一般。
      好一会,震动才停止,人们发现石碗中多了整整一碗散发着细碎金光的水露。
      “快看,是圣水!”
      “竟然有这么多!”
      “神卫长大人有救了!”
      不同于村民们的狂喜,岁棠则是眉头紧皱地走回队伍,沉思了许久后,她才看向钟离:“兄长,此处莫非是。。。”
      钟离点头:“无论是整座神观的造型,还是眼前这座石像,都与从前并无二致。”
      岁棠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派蒙哼了一声:“可恶,你们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根本听不懂嘛!”
      钟离笑呵呵地跟上了村民们的队伍:“与其直接告知你,不如自己亲身体验一番,谜底要自己解开才会更有意义,不是吗?”

      “真是的,这群人怎么跑这么快啊!我们又不知道神卫长住在哪!”还没找到这位神卫长的住处呢,村民一个都不见了,派蒙气到直跺脚。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几位,也要去找神卫长大人吗?”
      是一个小男孩,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朵艳丽的花。
      “是的,我们是接到老高的委托过来帮忙的,你可以帮我们指一下路吗?”荧问道。
      小男孩笑了笑:“我也正要去看望神卫长大人呢,我给你们带路吧!”
      “真的吗?太谢谢啦!”
      路上,荧和他互通了姓名,小男孩名叫阿愿,两人聊了好久,众人才得知,比起那位被供奉在神观里的月神,这位神卫长才更受村民们的尊重。
      “你手里的花好漂亮!”派蒙夸赞道。
      阿愿眼睛都亮了:“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希望神卫长大人也会喜欢!”
      “诶?这是送给神卫长的吗?”
      “是的!”阿愿点点头,摩挲着手里的花瓣,“神卫长大人很喜欢云君花,每次看到这种花他的眼神都会很温柔,我能感觉到,那时候他很开心。”
      “阿愿好像很了解那位神卫长大人呢。”
      顿了顿,阿愿低头看着手里的花答道:“我……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爹娘,吃着百家饭长大,村里的人都很照顾我,但……我其实很羡慕别的孩子都有家人的陪伴。神卫长大人,他一直陪着我,不管是我在外面受了欺负,还是我羡慕别人有家人陪伴的时候,总之,只要是我需要,他就一直都在,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现在他病了,我没办法靠近他,只能每天带着他的那份祈愿一起告诉月神大人,然后我会带一朵他最喜欢的花去陪着他,就像他从前陪着我一样!”
      “说起来……刚刚在神观里,那位穿白衣服的妇人还说神卫长从没进神观里参拜过,我还以为他并不信这位神明呢。”派蒙回忆道。
      “不是这样的!”阿愿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大声地反驳,“才不是这样!神卫长大人是全天下最忠诚的信徒!”
      “呜哇——你先别激动!”派蒙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
      “神卫长大人,他很尊敬月神大人的。我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神观外见过他很多次,他一直注视着神观,我知道他很想进去,但是有好几次他一只脚都踏进去了,却顿了很久,又默默地收了回来,最后只能在门外跪拜。”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进去,”阿愿低着头,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记忆中那个高大是身影如同再现在眼前,“他说,”
      “罪业缠身之人,又怎敢走到她面前,玷污那一方净土呢……”
      “阿愿,你要记得每日前去参拜月神大人,带着我的那一份。”
      “替我将我的忏悔带到她身边吧……即便她永远不会原谅我。”
      众人静静地听完,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所以,他究竟犯了何错,为何连神像都不敢参拜?”钟离眉头,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位信徒曾对他的神明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毕竟盖伦就是最好的例子,然而当他看向岁棠,后者却一脸茫然,全然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阿愿摇摇头,用手背擦去眼泪:“我也不知道,神卫长大人没有告诉我这些。”
      “不如等我们亲自去问他吧。”派蒙提出建议。
      “救命啊!神卫长大人又发病了——”远处传来村民们的呼救声。
      “快拦住他!”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给他喝了圣水吗?”
      荧等人快步赶到时,只见一个身穿轻甲、脸戴面具的人正握着手里的武器刺向面前的村民,下一瞬,红色的火焰迅速将他捆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岁棠在他转身的时候一指点向他的额心,火焰迅速进入他体内,将那些黑色的雾气焚烧殆尽。
      失去控制的神卫长终于停止挣扎,然后虚弱地倒在地上。
      “他也被深渊的诅咒污染了吗?”派蒙想到之前岁棠被深渊诅咒控制的模样,和这个神卫长有些相似。
      “不,这并非来自深渊的诅咒,”钟离蹲下身检查这位神卫长,“他身上似乎有其他魔神的气息。”
      “是莱利斯,”岁棠紧紧地皱起眉头,“即便气息微弱,但我最熟悉不过。”
      “不止,”钟离又道,“莱利斯的力量似乎并不是为了控制他,方才令他失控的似乎是一种怨气转化而成的‘业障’。”
      “是魈仙人的那种吗?”派蒙问。
      “不,与魈背负的业障不同,他这份业障,已缠上他许久了……”钟离站起身,看向岁棠。
      “种因得果,积罪成业。无法往生的怨魂化作业障缠绕其身,而这怨魂并非魔神的残渣,而是来自,人。”
      “人?!”派蒙惊讶地叫,“可……可是这位神卫长不是很受村民们的尊崇吗?”
      钟离摇摇头:“具体细节我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位神卫长的确杀过人,业障之深重,应当杀戮不止一人。”
      岁棠握扇的手因过于用力而不住地颤抖。
      良久,她才开口:“总归是要寻到证据的。”

      (中)【尘封的忏悔】

      [我债台高筑,一败涂地。身负隐秘的沉重耻辱;可是,前来祈福的时候,我却瑟瑟发抖,生怕我得偿所求。]

      村民们将昏迷过去的神卫长扶回他的木屋里躺下,钟离和岁棠在这间依山而建的屋子里仔细寻找可用的线索,门外,那位委托人老高还在和荧说话:“……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旅行者,你见多识广,我们希望你能帮神卫长治好他的病。”
      “可我们又不是专业的医生,”派蒙双手叉腰,“这种事应该委托白先生来帮忙吧?”
      “这位神卫长的事情有点复杂,”荧看了看屋内,“我不能向你保证。”
      老高抹了把泪:“没关系,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也愿意一试。”
      “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旅行者。”
      “屋内设施简洁,并未留下有价值的线索。”检查了一圈之后,钟离给出结论。
      正在检查墙壁的岁棠叫住了他:“此处,似乎是镶嵌孔。”
      派蒙看了一眼,问:“这个形状,是钥匙吗?”
      荧:= =“你见过这么长这么尖的钥匙吗?”
      派蒙炸毛:“那还能是什么嘛!”
      “是簪子。”钟离抬眼看向岁棠发间的金簪。
      毕竟是每天早上替她挽发时都能看到摸到的物件,钟离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对哦!”派蒙也看向岁棠,“又长又尖,只能是这个了吧!”
      岁棠伸手摸了摸头上那支簪子准备将其取下,钟离及时握住她的手,将被抽出的金簪重新插回发间,他无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孔位与你发间这支形状显然不同。”
      “我方才检查过,这室内并无其他金簪。”
      “对呀,而且神卫长明显是男性,他怎么会有簪子?”
      “刚才我就想说了,”荧走到床边看着神卫长,“没人注意到他手里一直抓着一样东西吗?”
      “我看看,”派蒙凑过去仔细观察,“是一个长长的木盒子,上面有好看的花纹,说不定这就是那把‘钥匙’。”
      “可是他抓得好紧,根本拿不出来嘛。”
      “我来。”
      红色的神力缠上神卫长的手腕,强烈的灼烧感令昏迷中的他浑身一抖,但手却将木盒抓得更紧。
      “哇,这都不松手,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东西呢。”亲眼见过岁棠实力的派蒙不禁对这位神卫长表示佩服。
      屋内的温度不断攀高,派蒙感觉自己快要被热化了,终于,“啪嗒”的一声,木盒掉在了地上,岁棠这才撤了神力。
      派蒙赶紧将盒子捡起来打开,里面是一支雕刻着古朴花纹的、通体透明的簪子,材质像玉又像水晶。
      岁棠似乎很震惊:“这支簪子……怎会在此处?”
      “怎么了?果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荧问道。
      岁棠点点头,伸手将簪子拿出来:“是兄长……淮居兄长以自身本源神力凝成之物,也是他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我不记得我将此物赠予过他人,可它怎会在此?”
      荧刚想说什么,只见那簪子顿时绽放出强烈的光,众人顿时被卷入一个漆黑的空间,或者说,一段记忆。
      ……
      “殿下,殿下!”不远处响起男子的声音,众人寻声看去,一身穿轻甲的男子拿着簪子追上了正急匆匆赶路的华服女子面前。
      “殿下,坠青大人已前去迎敌,就让属下替您梳妆吧。”
      “莱利斯倾举国之力来犯,数万将士正在前线浴血奋战,值此危难之际,怎能拘泥于装束形式,简直荒唐!”
      “属下明白了,”男子收起手中的簪子,对眼前的人道,“但前线战事危急,殿下身边无人可用,可否让属下前往协助殿下?”
      “我已令王城侍军整装待发,侍卫长盖伦将临时充当副将。”
      “又是盖伦……可是殿下,盖伦他居心叵测,您为何执意用他!”
      “焰神卫队神卫长逢樘!”她低喝一声
      “属下在!”男子立刻条件反射地站直,等待命令。
      她的声音却突然卸下严肃,带着隐隐的嘱托:“王城城门是最后一道防线,我仅留下侍军千人,你势必要带领神卫队死守于此。”
      “属下……遵命。”
      “王殿的神像内留有我的本源神力,必要之时,可将百姓集中于此,如此,至少能撑到援军前来。”
      “替我,好好守住我的子民。”
      逢樘目送着那人远去,手中紧握着那支簪子:“属下会替您守住此地,任何人都别想踏入王殿半步。”
      ……
      “刚才那是,这位神卫长的记忆吗?可我们为什么会看到?”
      “强烈的情感会将记忆附着在物品上。”钟离解释完,喃喃自语道,“原来是焰神卫。”
      “所以这位神卫长……原来是岁棠曾经的部下吗?那外面那位月神就是……”
      岁棠点点头:“是我。”
      “难怪刚才你们两个一副已经猜到谜底的样子,居然还不告诉我们,哼。”
      “不过,之前就想问了,岁棠连上战场都要注重着装吗?连这么紧急的情况都不放过。”派蒙终于问出了之前的问题。
      “是典仪长的要求。”一提到这个问题,岁棠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平静,“法则规定,出战着‘神威装’;赐福着‘神仪装’;出行着‘平仪装’,此外还有适用于各种场合的言行举止以及着装规定共四十七条。”
      “天哪,这么复杂!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呀!”别说派蒙不理解,在场估计没有人会理解。
      岁棠闭了闭眼,别过头。她实在不愿意去回忆幼时那些被逼迫着习武杀戮的场景。
      “典仪长自小将我带大,她对我管教一向严格。”
      懂了,就像那种,来自严母的压制。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
      钟离接过那只簪子走到有镶嵌孔的那面墙壁前:“无论如何,还是看看这面墙后是何物吧,我也很好奇。”
      他将簪子镶嵌进去,簪子发出柔和的光,墙壁向左右退开,露出墙后的宫殿。
      没错,就是宫殿,和月神观的外形一模一样的宫殿,但规模却远超那座神观。
      “哇——这个宫殿……”
      “此殿便是王殿。”岁棠皱了皱眉,“是王宫最后的支柱。”
      “你们看,周围的石壁上有字。”荧提醒道。
      “真的,这周围的石壁都刻满了字也!让我看看写了什么……唔……月神,焰之魔神,名阿斯塔罗斯,元曦国第二代国主殿下,殿下仁爱心善……这写的是岁棠吗?”派蒙转过头问岁棠。
      后者没有回答她,手指轻轻抚过刻字的石壁,她的眼神似乎陷入了回忆。
      阿斯塔罗斯……已经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呢……可是故土沦陷,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国主了,现在的她,或许还是做“岁棠”更好吧。
      她眼中浮现出一丝释然,然后走向宫殿,推开大门。
      门后的场景一如千年前她离开的那日一般。
      巨大的王座,王座后的神像,以及她的案牍,上面甚至还有她未看完的书。
      如果不是王座前多出一张与整个大殿的装潢格格不入的木制供桌以及右侧突如其来的水池,她还真会有一种回到千年前的错觉。
      “这张木桌子明显和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不是来自同一个主人嘛。”
      荧敷衍地夸她:“派蒙变聪明了呢。”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上面还有一本书,嗯……《忏悔录》?”
      派蒙好奇地把它翻开,屋内四人顿时又陷入黑暗中。
      “都说了不要乱碰东西啊!”
      “呜哇——我知道错了!”
      ……
      虚空中有声音响起,是逢樘的声音。
      “我是个罪人,无论忏悔多久都无法洗清我的罪孽。”
      “我已无颜面见我的神明。”
      “将罪行录入此中,呈于神像之前,我愿用余生来忏悔。”

      “罪其一:欺骗 我欺骗了她,我将永不安宁。”
      黑暗逐渐散去,虚空中有光亮溢出。
      巨大的黑色王座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
      “淮居那种蠢货居然实力还不弱,哼,不过,听说他还有个妹妹?”那女人开口,岁棠紧紧皱起眉头,即使是千年过去她也依旧忘不了,她的死对头,诅咒之魔神,莱利斯。
      “果然是个蠢货,在这种时候被发现有弱点。”
      “我要好好地招待他,嗯,就从他这位可爱的妹妹开始吧。”
      “弗莱查尔。”面色淡漠的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从黑暗中走出,荧一行人心里一惊,这这这,这不是那位神卫长?
      “放肆,在陛下面前还不下跪?”黑暗中有声音响起。
      弗莱查尔皱了皱眉,直视着莱利斯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信徒,我不信神明。”
      高位上的莱利斯阴恻恻地笑:“没关系,不过你总得替我做事。”
      “你说,我尽力。”
      “我需要你换个全新的身份,接近淮居的那位妹妹。”
      “可以。”
      画面一转。
      突如其来的地震毁掉了整个村庄,人们在神明淮居的带领下齐心协力将被困在山洞里的灾民救出。
      随兄长前来帮忙的小殿下忙着带人四处分发餐食给各位灾民,身穿华裙的她如同一只蹁跹的蝴蝶,明媚而有活力,在身后一大群人的追逐下四处起舞。她就像永不熄灭的太阳,无论她走到谁身边,那人都会被她的朝气与活力感染从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或许是他注视着自己的任务目标太久,也或许是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同龄人,总之,她迅速朝他跑了过来,并友好地同他搭话。
      “早,不必过于忧心,兄长会尽快替你们重建家园。”
      少年垂下头没有看她:“早,我并非担忧,这里……不是我的家。”
      少女明显一愣,随即问道:“如此,那你大约是被卷入灾难的过路人,唔,不必担心,你家住何处,我差人送你回去。”
      少年摇摇头,扶着一旁的石头想要站起,但他的腿受了很严重的伤,几乎无法受力,眼见着他又要倒下,少女连忙伸手扶住他:“你莫要再乱动啦!我命人带你去治伤,伤好了再护送你回家不好么?”
      他沉默了一会,回道:“我没有家,我是个孤儿。”
      少女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她完全不知道贸然提起别人的伤心事应当如何处理。
      少年已经扶着石头艰难地走开了,身后却响起了她的声音:“不如,你来我家住吧。”
      他离去的脚步一顿,这就成功了?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少女连忙追上去站到他面前:“你同意了?你叫什么名字?”
      “逢樘。”
      太天真了,天真到愚蠢。
      “原来你也叫‘棠’么?”少女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当然是为了接近你才故意叫这个名字啊。
      “我叫岁棠,往后我们便是家人了!”

      “罪其二:失职 我未能保护好她,我罪大恶极。”
      眼前的一切如同画幕一般,时间线一转,当初的少年已经长高不少,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
      此时他一个人躲在花园的阴影中,看着远处的另一个男孩与石柱后的人说话,石柱后那人穿着深紫色的袍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莱利斯身边的人。
      而那个男孩……他眯了眯眼,也是殿下捡回来的人之一,好像叫盖伦。
      “上次陛下命人给你送来的药,找个合适的机会放进你家小公主的食物里。”
      呵,没想到那个女人在他家小殿下身边安插了不止一人。有意思。
      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莱利斯还不敢杀了淮居的妹妹,这次下药,估计只是那个女人想要给这位哥哥一个警告,或者说,是她单纯的恶趣味罢了。
      那么,他到底是帮这位同事一把还是阻止他呢?
      眼前突然浮现出女孩灿烂的笑容和她每次被逼着喝药时都会皱成一团的小脸,然后假哭着扑到自己怀里撒娇控诉的模样。
      如果任由她被那个女人整蛊的话,之后会需要喝很长时间的药来恢复吧?
      啧,麻烦,还是阻止他好了。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只要盖伦单独出现在殿下的寝殿内时,他都会看到那个该死的逢樘。
      第六次了。
      盖伦刚想要往殿下的餐食中放药时,背后突然响起了逢樘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盖伦气急败坏:“我已经受够你了,弗莱查尔!”
      逢樘的脸色冷了下来:“你知道我?”
      “不然呢?莱利斯的恶犬,无情无欲的执行者弗莱查尔,执行者中有谁不知道你的大名?”盖伦嘲讽地勾起嘴角。
      “既然你知道我,那就更应该知道我的手段,不要逼我动手。”
      “我倒是很好奇,你一次次地阻止我,难道是喜欢上她了?”
      逢樘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瞎的?”
      “呵,最好不是。”盖伦阴阳怪气完,走到餐桌旁,“好心提醒你,那个女人说,如果这次我再失败,就要换你亲自来下手了。你猜,如果殿下知道是最信任的你对她下了毒手,她会原谅你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呈了一小勺药水,冲着逢樘挑眉,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心安理得地将勺子往甜点里放去。
      “放心,我也舍不得她太痛苦,所以我加了些东西进去稀释药物,也特意将药量调到了最小。反正也是为了完成任务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小殿下受太多苦。”
      逢樘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装了药水的勺子往甜点里放,他眼前飞快地闪过从前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初遇时她灿烂而干净的笑脸上。他突然意识到,不该觉得“就一点而已,不会出事的”,而该是“不行,谁都不能伤害她”。
      随着一声惨叫,玉勺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疯了?!”盖伦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双眼如同淬了毒一般盯着逢樘。
      松了一口气的逢樘冷漠地收回剑:“我不允许你伤害她。”
      “你……”
      “发生何事了?”门外传来殿下的声音,逢樘看了盖伦一眼,示意他别多嘴。
      “我方才听到有人在大喊,是谁……呀,盖伦如何受伤了?”
      逢樘在她面前笑得如沐春风:“他在布菜时打碎了勺子划伤了手,我正要带他去就医呢。”
      “如此便快去吧,早些回来,昨日可是约好了下午要去放风筝呢。”殿下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去。
      ……
      王宫里传来消息:殿下遇刺了。
      逢樘和盖伦正疯狂往回赶。
      “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把药水打翻了吗?”盖伦问道。
      逢樘恶狠狠地瞪着他:“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那女人给你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不知道啊,她只说,等殿下喝下药,此后就会乖顺地听从于我……你干嘛!”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逢樘一拳招呼在脸上。
      “你这混账。”
      等他回到王宫,他的殿下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哭、没闹,也没睁眼。
      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助。
      整个寝殿内聚集了全国所有的名医,他们走走停停,时不时与身旁的人交流几句,却没一个人能让他的殿下睁开眼。
      悔恨充斥在他的胸腔内,令他痛不欲生。
      几天后,殿下终于醒了过来,是错觉吗?殿下的眼神似乎多了些许呆滞,少了几分灵动。
      但在国主陛下书房外偷听到的医师的诊断结果告诉他,这不是假的。
      “殿下往后,或许会一直如此了。那药物似乎烈性得很,殿下心智被严重侵蚀,记忆也有所受损,若按时服药调理虽不至于痊愈,却能挽回一二。此外,殿下面部机能受损严重,若精心调理,或许最好的结果便是不至于瘫痪,但……殿下此后,大约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了。”
      心智受侵蚀,记忆受损,以及……往后再不会有任何表情。
      整个王宫的宫人都知道,他们有一位爱笑的殿下,她热情开朗,善良灵动,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永远都是春天。然而今后,那样灿烂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在王宫内了。
      很难让人不怀疑到莱利斯头上。其实他后来问盖伦要来了那瓶所谓的“药”,难怪那个女人不将这任务交给他做,恐怕只有盖伦这种蠢货才会上当吧。瓶子里装的根本不是药水,真正起作用的是其中的诅咒。作为诅咒之魔神,莱利斯对人下咒的方式太多了,为何偏偏要放药水进餐食里?他早该想到的,那个最爱玩弄人心的女人,就是想看着他和盖伦苦苦挣扎,最终两败俱伤。
      但他并非无罪。
      至少从盖伦打开瓶子时,他也曾犹豫过,不是吗?他根本没能坚定地站在殿下这边,作为扈从侍卫,未能保护好殿下,他有罪,罪大恶极。

      “罪其三:伤害 我伤害了她的亲人,我不可被饶恕。”
      穿黑紫色衣服的信使终于还是找上了他,这一次,逢樘已然是成年人的模样了。
      信使丢给他一个瓶子:“陛下要你把这瓶药在两军开战前放进淮居的餐食里。”
      这一次,逢樘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我拒绝。”
      信使打量了他许久,嘲笑道:“在元曦王宫里潜伏太久,你不会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忘了吧,弗莱查尔?装了太久,真以为自己就是身世清白的孤儿了?可笑,让我提醒你,你是莱利斯陛下的棋子,黑夜里的恶犬,和我们一样肮脏血腥的执行者。”
      “我和你们可不一样,”逢樘眼角眉梢都是嘲弄,“你们是莱利斯养的狗,信仰她那种神的狗身上总有一种掩盖不止的腐尸味,令人作呕。”
      “而我的神明,她是初升的朝阳,她给世间带来希望。”
      “随你怎么想,但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执行者。”信使的声音粗粝沙哑,“若你不去做,我们就无法保证你的生活还能继续平静安稳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忘了执行者身上的诅咒了吧?陛下亲自种下的诅咒,一旦被引发,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信使阴恻恻地笑,“你不做,有的是其他人去做,到时候,你这枚弃子又会是什么下场?我可真是期待啊,大名鼎鼎的执行者弗莱查尔,陛下一定会让你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吧?”
      说实话,他不怕死。但他不能确定自己身上的执行者诅咒爆发后会不会波及周围的人,以及波及范围是多大,他不能冒险。
      他接下了任务。不可控的因素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像上次一样任由别人控制。
      两军开战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逢樘也被编入了军队,作为淮居陛下的侍从前往。
      莱利斯做的药水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以他的能力也根本销毁不掉,为了防止被别有用心之人找到,他将那瓶药水也一同带了去,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将瓶子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扔进了箱底塞在了床下。
      是的,他根本没打算用这东西,无论事后会被如何处置,他都不后悔。
      不能再让殿下受到伤害了。
      但他低估了莱利斯。
      当盖伦那蠢货走过来耀武扬威时,逢樘是没打算理的,但对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一次次被选中的人是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废物,但无所谓,反正没有你,我的任务一样完成了。殿下终究会是我的。”
      逢樘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完成你这个废物每次都做不到的任务罢了。”
      逢樘突然很想揍他,但他不能耽搁了,一定要把陛下拦住。
      他迟了一步,淮居陛下已经启程了。
      随后他便听到淮居陛下因为过于劳累而在战场分神被杀死的消息。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该死,一次又一次,将殿下推入深渊。

      “罪其四:违背 我忤逆了她的命令,残忍杀害了她的子民,我将用余生来忏悔。”
      这一次并没有出现画面,众人眼前一片黑暗,但周围却有声音响起。
      “别再抵抗了,逢樘。校场上你就从未胜过我。”
      “你想做什么……”
      “逢樘,你疯了!呃啊——快、快拦住他!”
      “给我上,我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他么!”
      刀戟相接,痛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齐佑,你这无耻的叛徒,殿下是如何待你的,你又如何回报的?!篡夺王位,自登为神,这就是你的打算!”
      “逢樘,你冷静一点,殿下已战死,你不如投靠……”
      “求、求你……杀了我吧……”
      随着重物倒落的声音,周围彻底安静了下去。

      (下)【永不熄灭的火种】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回忆就此结束,众人眼前重新出现光亮。
      信息量过大,一时间,四人都陷入了沉默。
      荧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她现在就是心疼。非常心疼她的岁棠老婆。
      被一直当做家人和朋友的人轮番背叛,身边没一个可信任的人,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吗?
      还有,幼时的她多爱笑啊,如逢樘所说,她的笑容似乎真的能治愈人,说她是永不熄灭的太阳,给世间带来希望,这一点也不过分。啊啊啊啊啊可恶的诅咒之魔神!!
      突然好想抱抱老婆。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正在思考逢樘为何有能力以一敌百的岁棠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为何突然如此?”
      “心疼老婆。他们这样对你,你不生气吗?”荧抱着她的腰不松手。
      “生气,是何物?”
      “就是……你之前被钟离捉弄了之后是怎么想的?”
      岁棠作认真思考状,然后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钟离。
      钟离没发现她,遂大胆开麦:“我想当众烧掉他的衣物,让他也体会一番窘迫之感。”
      啊这……
      打扰了,没想到您这么胆大妄为。
      派蒙重新给她解释了一番,岁棠才理解了这种情绪。
      “若是这样,那我应当是没有生气。”
      “诶?为什么?!”荧和派蒙异口同声地表达出自己深刻的不理解。
      “永生之火即世间至诚至信之存在,我曾将火种赐予逢樘,当他接受之时,火种已将他心底最真实之情感与想法告知于我,所以方才那几段记忆,我早已知晓,无需生气。”
      “但最后那段……那是在我失踪后发生之事,令我费解的是逢樘如何做到以一敌百还能大获全胜?他又为何能存活于世千年之久?”
      “殿下的疑惑,臣下或许能解。”一个灵魂体突然出现在岁棠背后,吓了众人一跳。
      “典仪长?你怎会……”
      曾经整日板着脸训斥的典仪长此时竟笑得慈祥而温和:“千年未见,殿下依旧安康,臣下便安心了……这位,也是殿下在外捡到的孩子么?”
      “不,不是。”岁棠看起来有些局促,她赶紧把荧从身上扒下来,整理好自身衣物,然后保持仪态。
      “您误会了,我们是岁棠的朋友。”在典仪长的目光下,荧不知道为什么也局促了起来,开始尴尬地整理衣服并站得笔直。
      派蒙:?她为什么一副见丈母娘的表情?
      而此时,在角落里沉默许久的钟离也容光焕发地走上前来打招呼:“典仪长,许久不见。”
      派蒙:???这人刚刚不是还在那里满身低气压一副想要立刻冲出去给那位神卫长来一发天动万象的表情吗?
      莫名其妙的派蒙看看岁棠左边的荧又看看右边的钟离,双方都当仁不让,隐隐有相互比较的意思。
      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到底是从何而来啊!!
      “岩王陛下竟也在此?真是失礼了。”
      “元曦国早已不在,殿下不必过于紧张。”典仪长笑眯眯地开口,“至于臣下为何在此,以及神卫长的事,便要从殿下失踪那日讲起了。”
      “那日殿下失踪后,城内的叛军便一举攻上王宫。”
      “叛军从何而来?”
      “殿下可还记得齐佑?”
      岁棠点点头:“执愿司执愿长之子,我幼时的伴读。”
      “执愿长父子早已有不臣之心,每次替殿下前去应民所愿时都将功劳划给自己。哼,承着殿下之恩惠,用着王宫之财物,食君之禄却为己身谋声望,实属可恨!殿下始终信任他二人,久而久之,民间只识得齐佑却不知殿下,他父子二人便想要取殿下而代之。事实上,此事在殿下出征之前便已败露,但神卫长坚持不告知殿下,他始终害怕殿下在战场分心受伤。”
      “殿下失踪的消息一经传出,叛军立马兵临王宫宫门之下,神卫长带着仅剩的王城侍军及焰神卫苦苦交战,但叛军人多势众,神卫长只能节节败退,最终退守于此殿外。”
      “臣下不忍见国民殊死搏斗,臣下始终认为殿下并未战死,于是想要偷偷从王殿后门绕出前去寻找殿下,谁知莱利斯,她竟一直守在殿外,臣下便是死于她之手,承神像庇佑,魂体始终未散,臣下便安心困守于此,等待殿下找来。”
      听了半天的派蒙感觉自己cpu都要干烧了却还没听到神卫长的那段,不由得问道:“最重要那段呢?神卫长为什么能以一敌百?还有他为什么能活几千年?”
      “神卫长?”典仪长叹了口气,“他实在是臣下见过的殿下最忠诚的信徒。”
      “叛军与神卫队交战至最终,神卫队仅余神卫长一人,但叛军却有百人之多。”典仪长目光悠远,仿佛千年前的那天重现,“神卫长与莱利斯做了一笔交易……”

      “你已经撑不住了,弗莱查尔。”身穿黑衣的女人坐在宫墙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苦苦挣扎的逢樘,“今天这场戏很尽兴,我大发慈悲允许你和我做一笔交易。我给你解决外面那群废物的力量,但你必须让我种下诅咒。”
      “我同意。”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莱利斯脸上的笑容一僵。
      逢樘冷冷地看向她:“无论你是要杀了我还是折磨我,都无所谓。我只想遵守殿下的命令,死守王殿。”
      “真是条忠心的狗。”莱利斯冷笑,“最初你可是不信神的人,阿斯塔罗斯还真是好本事,驯服了这么一条听话的恶犬。”
      逢樘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别过头:“有的神值得信,有的神连呼吸都令人作呕。我本就是无信仰之人,但我能给她所有的忠诚。”
      “真是令人感动啊,我已经想好过会该怎么处置你了。”莱利斯手一挥,血红的光束被打入逢樘的身体,“去吧,我的恶犬。”
      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一百零四个人。
      等脑海中杀戮的意识退去,残忍的记忆一涌而上,他看见满目鲜血和残肢断臂。
      昔日同袍的哀求声、痛呼声此起彼伏地在他耳边环绕。
      不,不是这样的……他不想的……
      “哦?你看起来很伤心啊。”莱利斯来到他面前仔细打量,“是因为亲手杀死了她的子民吗?”
      “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
      “搞清楚状况,恶犬,动手的是‘你’,而不是‘我‘。”
      是啊……动手的是他自己……
      逢樘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染了昔日同袍的血。
      他绝望地跪倒在地。
      “很有趣的表情呢。接下来该履行承诺了哦。”莱利斯很是兴奋,她喜欢看人们在她编好的结局前痛苦挣扎却无能为力的模样,那会极大地取悦她。
      “让我想想看,你这样的忠犬……为你编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好呢……”诅咒之力在她指尖凝成暗紫色的光团。
      “你的神明将会离开你,你将永远活在没有她的国度,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你将永远无法说出她的名字,你无法将有关她的故事告知任何人。”
      “最后,你的神明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将带着我的诅咒,与愧疚悔恨和这些怨魂相伴,永生永世地存活下去。诅咒存在一日,你就一日不会得到解脱。”

      “对于一位虔诚的信徒来说,这大约是最恶毒的诅咒了。”典仪长叹了口气。
      “莱利斯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笑。”岁棠如此点评道,“她以为如此便算是胜过我。”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要想治好逢樘就必须毁掉诅咒,可他现在是和诅咒同生的,诅咒消失了他也会跟着消失……唔……这个任务好难完成啊……”派蒙很是苦恼。
      “一位被神明憎恶的信徒,想必不会愿意在悔恨和苦痛中度过永生。死亡于他而言是最好的解脱。”钟离道。
      “莱利斯为他编造出一个绝望与悔恨交织的结局,但这并非他应得的结果。”岁棠转身朝门外走去。
      “殿下。”典仪长叫住了她。
      “您的本源神力将臣下的魂体延续至今已是不易。”典仪长的眼里似乎有了泪花,“臣下的魂体早已支撑不住,之所以强撑着未曾消散,除了要告知殿下真相外,还有一件事。”
      “一直以来,臣下都知晓,您十分厌恶我,不管是幼时逼迫您习武还是您当上国主后的法则无一不在束缚您。”
      “您是希望,是梦想,是永不熄灭的太阳。但为了国家和国民,臣下不得不对您作出限制。第一代国主的处境本就十分微妙,您的过度善良为敌国的魔神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突破口,恕臣下直言,此种美德并不适用于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所以,您只能变强,只有刻苦地训练、一次次突破极限的武力才足以保护您自己。”
      “而对于法则,相信您也能意识到,臣民们并不认可您。若他们所见的始终是一位不曾长大的少女而非有着一位神明该有的仪制之人,国民会因此感到不安,那么叛军的规模会更大、反叛时间会更早,届时,您需要面对的便是,亲手解决叛乱。”
      “但好在,元曦已逝去千年,您早已无需受此等法则之约束,作为法则的_制定者‘,我决定废除《第三法则》。”
      话音一落,金色的光线自典仪长指尖钻出,它缠绕着岁棠一步步攀上她的肩,然后猛地刺向她额间那朵金色的云君花,随着破碎的声音响起,金色的印记随之消散。
      “原来如此,《第三法则》竟是这个。”钟离了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派蒙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解惑的人,连忙问道:“第三法则是什么呀?”
      “焰之魔神阿斯塔罗斯的法则对于法则的’执行者‘有着很强的约束力,而其中约束力最强的是三大至高法则,一旦定下,除非’制定者‘亲自废除或者双方死亡才可结束。”
      “如果只有一方死亡呢?”
      “那么只要有人重提法则内容,’执行者‘就必须遵循。”
      “怪不得岁棠之前对于穿华丽的服饰很是反感却从不拒绝。”派蒙点点头,总算有一句是她能听懂的了。
      “她大概以为我们是来提醒她遵守第三法则的人。”荧叹了口气。
      “今日大概是最后一次相见了。”褪去了严厉的典仪长眼中有着岁棠目前无法理解的情感,以及温柔,“只是我的殿下那样单纯,我还什么都没能教给你,就要离你而去了。”
      “岩王陛下,能否恳请您看护殿下一二?”她眼中闪着泪花,语气饱含着恳求,仿佛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在临终前托孤,“我实在放心不下……”
      “当然。”钟离郑重地点头,“我以契约之神摩拉克斯之名与你定下契约,我将守护她至生命的尽头。”
      荧:6 你们真的不用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意愿吗?
      回头一看她的岁棠老婆,好嘛,当事人一脸疑惑,根本没理解这俩人到底在说什么。
      “老婆,你妈把你卖给腹黑老龙了。”荧凑过去小声地跟她说。
      “何为腹黑?”
      这个解释起来就太复杂了,当我没说。
      得到了岩神保证的典仪长最后再看了看她的殿下:“说起来,殿下出征那日臣下便一直有一个祈愿希望殿下能代为实现。”
      “你说便是。”
      她摇摇头,笑道:“最初的心愿,是希望殿下能平安归来,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那么,便祝我的殿下,往后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随即,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臣礼:“臣下典仪司典仪长白栀,拜别国主殿下。”
      岁棠眼眶微红,此刻她所理解到的这种情绪,名为【伤感】。
      她转身,透明的水滴落在裙边,晕湿了最艳丽的那朵花:“永别了,白栀。”
      白栀笑着目送她离开,如同从前千次万次送她前往战场一样。
      泪水终于从她眼眶中滑落,她的魂体也在逐渐化为光点消散。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啊……
      自由翱翔吧,我的殿下,
      再也别让法则束缚你的双翼,再也不要受人摆布了。
      我已替你打开囚笼,为你斩断枷锁,尽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唯有看到你再次高兴起来,我这颗罪孽深重的心才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老婆,你在难过吗?”荧问道。
      本以为她会问:何为难过。没想到岁棠点了点头。
      “那我抱抱你吧,抱抱就不难过了。”说着不由分说地抱了上去,然后挑衅地看向那边的钟离,哼哼,我能抱,你能吗?可恶的老石头龙,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心情很好的钟离没和她计较。
      派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水池,追上去问道:“所以那些所谓的圣水,其实就是那个水池里的积水吗?”
      钟离点点头:“是的。积水滴落到水池中,积少成多,在神力长年累月的蕴养下携带些许力量。信徒的祈愿力足够强大时便会引发神像的共鸣,由此激荡池水,流向一墙之隔的神观。”
      “原来是这样!”
      ……
      “原来你也叫‘棠’么?”少女睁着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看着他。
      “往后我们便是家人了!”她笑得多灿烂啊,真是怀念。
      “逢樘,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那是她期待的笑脸。
      “逢樘……”
      “逢樘!”
      “可恶的逢樘!”
      “焰神卫神卫长逢樘!”
      “我恨你……”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睡梦中的逢樘一会哭一会笑,看起来是被困在了美梦与噩梦之间。
      “殿下,殿下……殿下!”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入眼处还是自己熟悉的那间木屋。
      是了,他的神明早就丢弃他了,他只是个背负罪孽的罪人。
      “我在。”
      无数次在梦中才得以听到的回应突然在耳边响起,逢樘有些难以置信,却又不敢看向声音的来源。
      “下午好,逢樘。可休息好了?”
      太温柔了,温柔得,简直像梦一样。
      逢樘拍了拍还在隐隐作痛的头:“果然又是梦吗?”
      岁棠不理解,遂疑惑地看向身后的小伙伴。
      “或许,你该严肃一些?就像他最熟悉的模样。”
      好的,了解。
      神明气场全开,身下的木凳在她的威严的衬托下变得如同王座一般高贵:“焰之神卫队神卫长逢樘!”
      数千年前的身体记忆在熟悉的声音的呼唤下瞬间苏醒,逢樘条件反射地滚下床站直:“属下在!”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眼前的人是真的。
      “……殿下?!您……”
      岁棠卸下威严,像从前那样歪了歪头——那是无法展现笑容的她表达微笑的动作。
      “许久不见了,逢樘。”
      眼泪瞬间溢出他的眼眶:“您……见到您尚且安好,属下就放心了……”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自己尚是戴罪之身,只听“咚”的一声,逢樘虔诚地跪倒在他的神明面前。
      “属下有罪……”
      “弗莱查尔。”岁棠唤了一声,“你是想忏悔这个?”
      他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她,遂又深深地将头埋下:“殿下都知道了……属下知罪,求殿下降罚。”
      他伏在地上,虔诚、卑微,如同等待判决的死刑犯,明知自身罪孽深重,却仍想要得到神明的眷顾。
      沉默许久,岁棠深深地叹了口气。
      却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她执剑重重朝他挥下。
      不敢直视的派蒙已经捂住了眼睛。
      “不要!不要伤害神卫长大人!”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他勇敢地迎剑而上,挡在了逢樘身前。
      尽管自己也怕得要命,但他却义无反顾地要保护自己的亲人。
      看哪逢樘,他多像曾经的你啊。
      “阿愿!谁准你过来的!出去!”逢樘惊恐地看着落在阿愿颈侧的剑尖,锋利的剑刃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似乎下一秒就要见血。
      “殿下,此事是逢樘一人之罪,请求您放过阿愿吧!”
      岁棠没说话,赤红的眼眸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个决绝的孩子。
      “月神大人,阿愿不知道神卫长大人做错了什么,但是阿愿请求您能原谅他,因为……因为神卫长大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大家都说他守护了村子好久好久,阿愿不懂这些,但是阿愿知道,他是阿愿唯一的亲人!”
      “你如何猜得出,我便是那个’月神‘?”
      “阿愿猜不出来,但是阿愿知道,神卫长大人只会月神大人下跪,因为他说过,他只忠于您一人。”
      岁棠盯着这个孩子看了许久,阿愿亦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
      他的眼神澄澈明亮,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那正是她想要看到的。
      “你也愿成为他这样的人么?”她终于发问。
      阿愿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神卫长大人是我们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阿愿也要成为这样的英雄!”
      孩子眼中没有背负罪孽的罪人,他只知道身后是他一直崇拜的英雄。
      或许每个孩子心里都有这样的英雄,他一直引导孩子们前行。
      逢樘羞愧地低下头。
      “那便让火种传承下去吧。”却华化作光点消散,岁棠蹲下身,在阿愿额间落下一吻,赤红的火焰留下鲜艳的印记,然后缓缓散去。
      “你会成为新一代神卫长,我对你仅有一个忠告:坚守本心。”
      “那神卫长大人呢?”阿愿抓住逢樘的手臂不放,他有些害怕。
      “他尚有未完的使命。”
      逢樘取下自己的配剑送到阿愿手中,二人对视着,似乎有什么信念在那一瞬间传承。
      “此剑名为’证心‘。”

      岁棠走了出去。木屋建在了半山腰的地方,整个山谷的景色一览无余。
      南边的山坡上生长着一片半枯的云君花,那是依仗着她的神力才能生长的花朵。
      这里将成为她最后一次降下神谕之地。
      逢樘追随着那道火红的身影而来,枯萎的云君花早已重新盛放,甚至在更多的地方盛开出更加艳丽的花朵。
      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他这样想着,从容地跪下,等待着神明降下最后的宣判。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逢樘。”他的神明轻轻地说,但下一瞬,训斥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令他羞愧难当。
      “我记忆中的神卫长勇敢而无畏,不会为任何事低头。他自信而骄傲,从不被任何挫折打垮。他强大而负责,从不逃避任何事情。”
      “你体内甚至有我赐予的火种,最初将它赠予你,是因为欣赏那个年少成名英姿勃发的男儿。而如今……看看你这副模样!堕落,颓废,如同丧家之犬,被区区几个怨魂折磨到如此地步,实属丢人!为何要戴上面具?你也怕看到自己如今这幅丧气的模样么?”
      逢樘深深地低下头,过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般将面具摘下。
      耀目的火光冲天而起,天空中的烈日也黯然失色。
      整个月苇谷都笼罩在一股奇异的火焰之中,生机勃勃的火并未给人带来毁灭之感,如同它的神明一般,它抚慰着人们的心,它是希望的化身。
      一朵接一朵的云君花疯狂地从地下钻出、盛开,用最绚烂的姿态迎接神明的降临。
      逢樘抬起头,巨大的神明虚影出现在火光之上。
      而在他前方,神明一身纯白华裙,裙摆盛放着层层叠叠的鲜活的云君花,赤红的眼眸中无悲无喜。
      眼前的盛景让逢樘恍惚间记起他的殿下登上王位的那一日。
      日星隐曜,万民朝贺。
      只要那火焰燃烧一刻,朝阳便会失去光辉。
      他虔诚地跪拜而下,聆听神谕。
      “作为元曦的国主,我无法替死者原谅你,但作为神明……你已拯救帮助了更多的人,我为此感到欣慰。”
      “你替我在缺席的时间里尽到了守护之责,你做得很好。”
      “神明决定给予你宽恕。”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泪水无声流下。
      她伸出手,隐隐泛着紫光的火焰在她掌心燃起。黑色的怨魂受到感召离开逢樘的身体,如同飞蛾扑火一般飞向那朵火焰。
      “一百零四个怨魂,需要一百零四份祈愿之力才得以净化。”天空中的神明虚影如是开口,她威严的声音散播在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无需多言,人们虔诚地将双手放在胸前,一道道纯白的祈愿力飞向那团火焰将黑色的怨魂彻底净化。
      还差一份。
      “还有我还有我!”半山腰的木屋内,新一代的神卫长跑了出来,将自己的那份祈愿力奉上。
      最后一个怨魂消散,火焰重新变得明亮。
      得到宽恕的罪人在神明的指引下走上透明的桥,他将前往往生之路。

      一百零四个怨魂,一百零四份祈愿,
      还有神明的祝福,
      虽无法保证你能真正转生,
      但我仍认为这值得一试。
      放下一切悔恨与痛楚吧,
      你从未做错什么,
      你这样温柔的人啊,
      值得有喜乐无忧的一生。

      最后看了他的神明一眼,逢樘笑了笑:“若真能转生,惟愿继续做您的信徒。”
      随即他转身,朝着千年前就该前往的地方走去。
      就生在月苇谷也好,此处山水秀丽,人杰地灵,还有……云君花,很美。

      神明的虚影缓缓消失,燃烧的火焰也渐渐淡去。
      整个山谷回归从前的模样,唯有山坡上的云君花依旧盛放。
      这份迟到了千年之久的宽恕终于送达,依赖于神明庇佑的人们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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