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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关紧要(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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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斯桓接到警察电话时正在和外国客户视频会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只说了句抱歉就冲出了门,甚至不记得关视频。
行尸走肉一般冲到医院,只来得及看见许云渺浑身是血地被推进手术室,那副样子,他都无法相信躺着的人是许云渺。
许云渺是多爱干净的人啊!
手机每天要用酒精消毒,医院的电梯按键都不用手指戳,加班到凌晨4点都要洗了澡才愿意去睡……
他醒来,要是发现自己这么乱七八糟的就进了手术室,会气到抓狂吧?
手术室大门关闭的刹那,荀斯桓的脑袋里“嘣”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断了。
他这才猛然想到,许云渺会不会……就这么,醒不来了?可他刚才甚至都没来得及再抱一抱许云渺。
在巨大的变故面前,情绪总是滞后的。
荀斯桓弄不清自己那天是如何硬撑过去的,守在手术室门口,不辨昼夜,直到许云渺出了手术室又进了ICU。
再后来,他被许云渺的母亲唐晓艾劝解着回了家。
公寓黑漆漆的,空得像鬼屋,他鞋也来不及脱,像犯瘾了一般冲到厨房,想找罐冰可乐,却被冰箱上的便利贴击垮了。
坚硬冷静的外壳“啪嚓”碎了一地,荀斯桓蹲在冰箱前,攥着那张便利贴,无声落泪,无声崩溃成了一片废墟。
便利贴上,列着二人僵持冷战的这周里荀斯桓的所有重要工作安排,而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这么清楚记得他的工作安排——
秘书莎莎,和许云渺。
哪怕吵了架,哪怕对许云渺恶言相向,哪怕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许云渺原来从未要放下他。
人心有最精妙神奇的构造。
比如抛硬币,落地时看见花面朝上的瞬间,才会突然醒悟,心里真的期望着的其实是数字面。
可惜,为时已晚。
什么黎言卿,什么喜不喜欢,什么爱不爱,什么后不后悔,那都是屁话,许云渺能健康地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他愿意用自己全部的财富、地位、事业、尊严,乃至生命,换许云渺无虞。
希望,为时不晚。
窗帘缝隙漏进一束光,申城夏日的太阳不为任何一个可怜人而停止闪耀。
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突破了35℃,荀斯桓却浑身冰冷,像被拦腰捆着巨石投进了深海,冰冷,漆黑,窒息,绝望。
他不自禁想,为何这个夏天如此难熬,还是以后人生里的每个夏天,以后他全部的人生都会如此难熬?
“命保住了,能不能醒来,就看造化了。”
他要怎么面对?
如果许云渺永远这么睡下去,他要怎么度过剩下的这段没有许云渺的漫长到折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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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眷不眷顾荀斯桓不好说,但一定是心疼许云渺的。
虽然,许云渺从沉睡里醒过来是好几个夏天以后的事了,算是个奇迹。
身体零件被撞得七零八落,天灵盖都开了不止一回,整个人像个破娃娃,浑身上下都是补丁,居然还是醒了。
康复的进程比预想的快一些,虽然过程艰难,身体机能恢复时的生理性痛苦倒在其次,大脑的复苏更难些。
刚醒那会儿,他一度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弄得唐晓艾又惊喜又着急,整夜整夜在他耳边回忆往昔。
失忆的感觉多少有点无助,像是灵魂失了归处,没有安全感,也没有归属感,连自我认同感都稀薄得可怜。
每天对着自己灵魂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而后就开始头疼,每天都敏感又焦虑。
找回记忆的过程里,许云渺的父母自然贡献最大,还有许云渺从初中到今日的发小朱立业也功不可没。
大家一起努力,磕磕绊绊的,还是想起了不少的事,哪里读书,成绩如何,挚友几位,工作经历。
过去的事虽没能一件不落,但许云渺乐天地觉得,那些没能想起的鸡零狗碎的细节,应该都是无关紧要的。
总之,努力到今日出院,许云渺觉得自己和一个正常人无异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收拾完被住成了家的病房,和医护们一一告别,下楼时朱立业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许云渺回头看了一眼瑞恒私立医院的这座像小洋房似的住院楼,出院回家的喜悦淡了些,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紧张。
全世界都马不停蹄向前,只有他停在原地这么久,还能追得上吗?
“渺儿,发什么呆呢?”朱立业开了车窗催他,“太阳这么大,也不怕把自己晒化了。”
许云渺回神,又觉得无所谓了,父母陪伴,朋友照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云渺陷入昏迷是因为车祸,要说没点心理阴影,那一定是逞强。
再坐上车,他其实会发怵,怕让唐晓艾和朱立业担心,他没敢提,上了车暗自攥紧了座椅边缘。
车才开出去五米,朱立业察觉出许云渺表情不似开心,打趣问:“怎么这表情,出院还遗憾了?”
“没——停车!”许云渺话到嘴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叫停了车,着急忙慌下了车又往住院楼跑,把车上两人吓了一跳。
“渺儿,怎么啦?!”唐晓艾焦急。
许云渺边跑边答:“落下东西了!”
“哎哟,那你也别跑啊,慢慢走!”唐晓艾急坏了,生怕他磕了碰了。
许云渺没听,医生说过,他的运动机能恢复得挺好的,还不至于跑两步就散架。
不过,其实也不必跑,落下的东西没多贵重,只是一个价值不超过20元的小熊钥匙扣。
可根据医生护士和唐晓艾的说法,他被推进手术室时,手里死死捏着这钥匙扣,护士抠了半天才给抠下来的。
可惜,关于这个钥匙扣的来历,许云渺还想不起来。
这是他对丢失的记忆的唯一不甘心,不过来日方长,他总会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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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斯桓还记得,以前他嘲笑过许云渺看的消遣小说,什么意外后失忆,记起了全世界,偏偏记不起自己最爱的人。
怎么可能有轻易就被自己恋人遗忘的倒霉蛋?如果真是“最爱的人”,怎么可能想不起来?根本不合理,没逻辑,违背科学。
想不起来,只是因为,其实也没那么爱罢了。
结果,老天爷教他做人,他自己真成了那个被人遗忘的倒霉蛋。
于是,什么逻辑,什么科学,什么合理,他统统不想了——许云渺怎么可能没那么爱他?这才是不合理,没逻辑,违背科学。
更不科学的是,他亲耳听见许云渺玩笑着回答唐晓艾的问题。
“渺儿,要不我们学电视剧里,回去以前待过的地方,走走看看,说不定还能想起更多的事儿?”
“不了吧,想不起来,说明无关紧要嘛~”
荀斯桓每每想到这里就会烦躁,一烦躁就忍不住要整理东西,才几分钟的功夫,又手贱叠起了许云渺脱下的病号服。
衣服上留了一点许云渺的味道,荀斯桓居然凑上去闻了会儿,自己都觉得这举动有些变态。
可没办法,他现在对许云渺而言是个陌生人,别说拥抱了,接近都难,只能趁人走了,闻闻病号服,聊以慰藉。
荀斯桓也不是没尝试过告诉许云渺自己就是他的爱人。
只是,那时许云渺刚醒,都还弄不明白自己是谁,冷不丁来了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急不可耐地说爱他,还要抱他。
实在有点太惊悚了,吓得一边的监护仪都嘀嘀叫个不停。
这么三四次之后,荀斯桓有一次尝试时,许云渺反应过激,一头磕在了病床护栏上又晕了一阵,急得唐晓艾差点动手打人。
好在后来许云渺醒了,除了还是不记得荀斯桓,哪儿哪儿都好。
如此以后,别说唐晓艾有顾虑,荀斯桓自己也舍不得——不记得自己了有什么关系,许云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想归这么想,心里当然还是难过,委屈又烦躁,沮丧又不甘心,还有点嫉妒那些被许云渺想起来的人。
他正烦着,病房门突然“哗”一下被人拉开了,心心念念的许云渺本尊气喘吁吁立在门口。
许云渺看见病房有人,明显是怔愣了,表情有点复杂,皱眉瞠目,眼神警惕,嘴唇紧抿,欲言又止。
有那么几秒里,荀斯桓心头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许云渺是突然想起他了,可随后的提问,立刻打碎了幻想。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灵魂拷问,小鞭子似的“嗖嗖”把荀斯桓抽了个凌乱,痛得他不知如何回答。
“我……走,走错病房了。”
小说里的人都说不出这么差劲的借口吧?荀斯桓说完有点懊恼,想圆回来,发现许云渺对他答了什么毫不在意。
许云渺走到病床另一侧,垂眼看见了被荀斯桓叠成豆腐块一般方方正正的病号服,挑了挑眉,伸手拿走了放在上面的钥匙扣,扭头就走。
人将将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荀斯桓以为他在等自己的解释,刚想开口,又被堵了回去。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康复训练的时候你就一直躲在旁边偷窥,我只是懒得揭穿而已。”
许云渺说这话时甚至不屑于回头看他一眼。
“既然我出院了,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我不想浪费时间追究这些,希望你好自为之。”
怎么就不会再有交集了?你追究到底好不好?说不定追究着就能想起来了!你这样冰冰冷冷的,我怎么好自为之?
心里有千百个委屈小人儿在呐喊,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生意场上巧舌如簧的一个人,此刻憋屈得像个笨嘴拙舌的二傻子。
见许云渺要走,荀斯桓追了几步上去,又被人用凶狠眼神瞪住了。
“别过来。”许云渺板着脸,“不瞒你说,我是做律师的,你再走一步试试?我立刻送你去里面踩缝纫机。”
荀斯桓不至于被唬住,却也不敢动,怕许云渺对他的印象差上加差,只能眼睁睁目送许云渺出病房,末了丢给他一句话。
“别再纠缠我了,告辞。”
告,告辞?!
荀斯桓哭笑不得。
也对,他有什么资格挽留呢?他现在是属于许云渺记忆里,“无关紧要”的那个部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