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缚苍龙》郑上岸

52、独独忘了他

　　南疆蜀郡地势诡谲，山峰连绵的同时又沟壑纵横。若说将军山地势奇高挺拔兀立，那一山之隔的草莽沟则地势低洼隐蔽荒凉。

　　草莽沟，沟如其名，曾经被一些江湖草莽所控制。一开始时官府也管过，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久而久之，官府便不愿再管。
　　而这些江湖草莽倒也不似一般的江湖草莽，不占山为匪，不打家劫舍，反而在那草莽沟稍稍往上的山腹里一个人口鲜少的小村庄住下了。

　　后来，时间一长，官府和人们几乎忘记曾经有江湖草莽来过这草莽沟，也几乎忘记这群江湖草莽在这小村庄住下了。

　　小村庄名为无名村，但显然这无名村中并不全然住的是无名普通人。

　　是日，将近傍晚，天色昏黄。一日前的暴雨突然，暴雨过后天气骤然晴朗，仿佛那场暴雨真的是神明动怒降下的责罚。

　　村间的路上，有人步履匆匆，路过皮肤晒得黢黑的“村民”，见着那人均是眼前一亮，龇着一口大白牙，冲着那人响亮地唤一声“二当家”。
　　那位“二当家”淡淡应过，脚下步子不停，直奔向村中熟悉的那间房子子。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直奔院内第二间的草屋，在即将要推门而入时，里面的人出来了。

　　少年一身青衣道袍，干净利落。他的眼睛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在见到赵挽缨时一亮，眉眼间的疲惫都少去了三分。他的唇色如温玉，嘴角微弯，冲着赵挽缨淡淡一笑。

　　“怎样了？”赵挽缨沉声问扶霖。

　　那人那日为了护她受了那么重的手伤，又背着她走了一路的山路，最后又强撑着在将军庙演了一出好戏，没死都算是命硬。
　　当日，那公孙鹤从庙里一走，他便从那房梁上直直地栽了下来，昏迷不醒。

　　“应该快醒了，他的眼睛虽然可能还看不清楚东西，但也应该能看见了。”扶霖一顿，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没说出口。

　　赵挽缨似是看出了扶霖的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扶霖低了低头，再抬起眼时，一双眸子已然清澈透亮，不含一丝杂念：“你刚刚去寻虞统领商量，他怎么说？”

　　“他不在。”赵挽缨眉宇间的神色沉了几分，“而且关雎也不在。我找遍了村子，也没找到他。他那日没去接应你，又没回来，会不会出事？”

　　“他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扶霖道：“我算过。”

　　赵挽缨看着少年清润的眸子，心中一安。

　　“好，那你去看看另一个。”赵挽缨说罢就要推门进去，却被扶霖突然一把拽住了手。

　　两人一热一冷的手相触，彼此都是一愣，赵挽缨还未有所动作，扶霖便迅速松了手。可虽然松了手，但刚刚两手相触，她残留在他掌心的凉意却散不去，反而往他心里钻去。
　　他垂了眼，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是。”赵挽缨直言道。
　　她很早之前便在一点一点想起之前的事，而那日在将军庙，她基本上都想起来了。

　　扶霖的脸色白了白，她果然想起来了。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那他之前骗她，她叫赵缨，编造她的身份，她……
　　扶霖想着，却听见赵挽缨道。

　　“扶霖，我想起来了。我叫赵缨，丹阳城中普通人家的小姐。”

　　扶霖愕然，她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不怪他当时骗她，是吗？
　　那既然她都记起来了，那人体内余毒未清的事要不要告诉她？

　　扶霖还在想着是否要说，可赵挽缨却没有给他机会：“去看柳是烟吧。”
　　说罢，她便转身进入屋内。

　　屋内光线极差，许是因为四周全是土墙，没有一扇窗户。昏暗的房间里，赵挽缨只见那草榻上原本躺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坐了起来。

　　裴蕴面色苍白，衬得眸子乌黑，沉沉如千年无人惊动的深渊。可就是这沉静已久的深渊，在见到赵挽缨的那一刹，突然波澜。

　　赵挽缨一步步地走近。

　　裴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中却是恍惚。
　　他刚从那迷乱深痛的黑暗里醒来，像是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厮杀，疲惫又狼狈。如今睁眼，他终于能看清一切。刹那，他的世界里滂沱的暴雨小去，尸山血海远去，徒留她一步步地靠近。

　　此刻一切都似乎有些不真切。
　　裴蕴只觉得眼前的赵挽缨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似乎只要他伸手一触，她便会刹那消散。

　　所以他便紧紧地握拳，隐忍地克制着不去伸手触他。

　　他不敢碰赵挽缨，赵挽缨却敢碰他。

　　白皙的纤手掐上裴蕴的脖子，赵挽缨的脸陡然贴近，“你那日在庙里说谢南峥来了是什么意思？”
　　裴蕴掀起眼皮，他被掐着，被迫仰头看向赵挽缨。

　　她的眼底光芒闪亮，血丝层层泛出，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神，像头狼。

　　“谢南峥他真的来了吗？”

　　脖子上的力道加大，冰冷的疼痛却让裴蕴意识更加清醒，答非所问道：“你都想起来了对吗？”

　　“都想起来了？”赵挽缨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我听见了，你说你想起来了。”

　　裴蕴的手缓缓抬起，覆在赵挽缨掐着他脖子的手上。

　　“是。我想起来了。”赵挽缨平静地承认：“我想起来了在深宫困苦的十四年，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我也想起来我身负血海深仇，我要报仇。”

　　“听玉……”

　　裴蕴握着赵挽缨的手一紧，却被赵挽缨陡然甩开。

　　“听玉是谁？”赵挽缨冷冷地看着裴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冷了声道：“我不是听玉，你已经认错过很多次，我也说过很多次，我不是听玉。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叫我听玉，你又是谁？”

　　你又是谁？

　　最后四个字如晴空霹雳落下，裴蕴猛的愣住。

　　她不是都想起来了吗？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不记得我？”裴蕴的声有些颤。
　　他的眼睛刚恢复，又逢屋内光线暗淡，视线有些迷蒙恍惚。所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赵挽缨，试图从她脸上的表情，或者她的神情中找出一些破绽。

　　赵挽缨是那般平静，淡漠，她拧着眉似乎有些不悦，眼底盛着几分茫然，疑惑道：“我需要记得你吗？敢问阁下是什么人？”

　　阁下，她连敬语都给他用上了！

　　裴蕴抿了抿唇，突然觉得心中一堵，嘴里也莫名苦涩。蓦地，他一动，一手按住赵挽缨的肩，转守为攻，将她按在身下。
　　他黑色的头发柳丝般垂落，扫过赵挽缨的眉眼，像是柳絮划过，簌簌痒痒。

　　裴蕴的眼瞳漆黑，他攫着赵挽缨的眼，一字字道：“你当真不记得吗？”

　　赵挽缨坦然迎上裴蕴的目光，她的眼神淡定而无情：“阁下与其逼问我记不记得你，不若自己告诉我你是谁？”

　　她是真的想起了所有事，独独忘记了他？还是她在骗他？

　　想着，裴蕴突然微凉的笑了起来。

　　他又该如何告诉她，他是谁？

　　他是天启十三年皇家猎场教她射箭的裴相侄儿。
　　他是天启十六年千里奔走宁愿身陷囹圄也想救她的裴闻策。
　　他是天启十九年背她走过雪夜宫巷的裴太傅。

　　可他也是天启二十年给了她一刀“杀”她于京畿的裴统领。
　　可他也是天启二十三年骗了她喂她吃下忘尘药的裴蕴。

　　他是谁，他是伤她至深之人。

　　赵挽缨被裴蕴压着，他按着她肩的手力道越来越重，她几乎动弹不得。她不由瞪眼看向裴蕴，却看见后者似乎红了眼眶，有什么晶莹剔透的细碎在他眼里一闪。
　　只是赵挽缨还未看清，便见身上的人忽然俯下身来。

　　赵挽缨颈间一热，那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她只听那人低低道：“那便忘了吧。但是之后，赵挽缨，你千万不能忘了我。你且记住，我叫裴蕴，裴闻策。”

　　忘了，或者没忘，都不重要了。
　　至少她还活着，她没有死。多少个日夜，他都以为她真的葬身江南，他再也见不到她了。那般痛苦，失了城池，打了败仗，中了刀枪还让他难捱。
　　城池失了可以再夺，败仗打了可以再战，中了刀枪可以恢复，但唯独失去了她难以找回。

　　赵挽缨的身子僵住，裴蕴禁锢地太紧她几乎挣脱不得，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却不想换得他温凉细润的唇顺势掠过她细腻如玉的脸颊。

　　“你！”赵挽缨挣扎着，伸手去推裴蕴，抬脚去踢裴蕴，却不想身上的人岿然不动，不仅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而且抬腿顶膝，更牢固地将她按在了身下。

　　赵挽缨猝不及防，被他困在双臂和床板间，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他的吻落下时凶猛，可贴上她的唇时却是意外的温柔。像是落羽，也像是飞花，轻轻辗转，一点一啄，细致而又轻柔，极尽缠绵。

　　赵挽缨脑中轰一声炸开，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刻，她的眼底滑过不明的幽光，眼尾似有水珠闪烁。她再一次用力一推，裴蕴身子一震，他离了她的唇，却没有松手，他在她耳侧梦呓般嘀咕：“别忘了我，赵挽缨。”

　　两人喘息，呼吸交缠，就在赵挽缨刚想开口的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十八寨的二当家，狗屁！他娘地，就是她害老子死了这么多弟兄！”
　　“她在哪？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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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第二次打啵儿了~我这进度，争取早日开车（滴滴！劳斯莱斯已经停好，宝贝们快上车~）
小剧场：
赵·失忆·听玉：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就是不记得你！
裴·追妻火葬场·蕴：哭唧唧.jpg 感谢在2023-07-29 00:21:30~2023-07-29 21:4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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