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真相是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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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具静，闲云笼月。
赵挽缨和裴蕴赶到地牢时，萧隐之正等在门口。
他低垂着眼睑，抱臂倚在门口，不知在思索什么，难得地沉默着。夜风猎猎，吹起他的红袍，好似一团盘踞的烈火。
蓦地，萧隐之掀起眼皮，那双桃花眼一挑，看向赵挽缨和裴蕴，“来了，倒挺快。宋璟走了？”
说着，萧隐之的目光一偏落在两人身后，在触及到一片空荡时，又敛了回来。
“走了。”裴蕴淡淡瞥了萧隐之一眼，回道。
萧隐之眉梢一抬，随即又落了下来，深如夜色的黑瞳中有暗光流转，他轻笑了一声，道：“他确实也该走了。”
“薛驰怎么回事？”裴蕴话锋一转。
“好像犯病了。”萧隐之正色道，他眼中寒光乍现，一转身踢开了牢门。
砰然一声，铁锈的顿响在幽幽的地牢暗道中响起，可旋即又被脚步声压了下去。
三人下了地牢，向那深处走去。墙侧的烛火微弱而暗淡，被不知从何处来地阴风吹得晃动。
地牢中关押这薛驰的牢房昏暗狭窄，四面泥灰的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污渍血痕。
薛驰躺在角落乱蓬蓬的枯草上，他破烂的衣服上满是血污，皮肉溃烂生疮，周身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与血腥味。
赵挽缨远望去，看到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滩烂泥。
让赵挽缨稍稍有些意外的是，扶霖竟然也在。
他身上的道服不仅皱皱巴巴，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此刻，他正站在薛举身侧，手中拿铜钱和桃木剑，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牢房阴暗，只有一门一窗，微弱的光线从狭小的床头透进，却是不偏不倚地落在扶霖的身上，给他的周身铎上了一层清辉。
倒像是位不染尘埃的少年仙君。
锁链被打开的声音惊断了少年，他一睁眼，目光就极准地落在了赵挽缨身上。
“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救人！”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而扶霖似乎早就料到赵挽缨会问什么。
“适才薛举发病，我便将他带来了。”最终还是萧隐之出声解释道。而说完，他便上前用脚尖踢了踢薛驰，“他现在倒是安静了。”
“他刚刚是回事？”赵挽缨出声问道。
“他中了蛊。”扶霖顺着赵挽缨的目光淡淡瞥了薛驰一眼，轻描淡写地回道，“我给他施了针，应该是止住了。至于这桃木剑和铜钱嘛……”
说着，他收起手中的剑和铜钱，嘟囔着道，“我只是试试效果。祖师爷的书上说，碰到南疆的巫蛊妖邪用桃木和铜钱可驱之。但效果好像见效没施针快。”
赵挽缨嘴角一抽，她可不想听他说这些。而就在赵挽缨刚想再问时，裴蕴先一步将她想的问出了口。
“什么蛊？他为什么也会中蛊？”
“当然是别人给他下蛊，他才中蛊了。”扶霖神色严肃道，“不错的话，他中的应该是南疆的另一种蛊，痴情种。”
“痴情种？”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地又重复了一遍。
扶霖点了点头，似乎怕三人不信，拿着桃木剑挑起薛驰的衣襟，“看这。但这蛊怕是种得时日不多。”
衣襟被桃木剑挑起，薛驰的胸膛暴露在空中，而他的胸膛上是几人曾见过的繁复图案。
不好的感觉涌上赵挽缨的心头，她想避开不去看那图案，却下意识地挪不开眼，那种异样的感觉如潮汐涌上她的心头，她的心开始激烈地跳动。
砰，砰砰，砰！
仿佛一颗不属于她的心喧宾夺主地在她心房中跳动。
砰！
冰冷而干冽的气息缠绕在赵挽缨的鼻尖，她的脑袋重重磕上裴蕴的胸膛，她的视线一暗，心跳却慢慢平静下来。
低低的咒骂声响起，宛如清泉叮咚一响，只听扶霖懊恼道：“我该死，我怎么忘了你身上的蛊还没解。同心蛊凡见着其他蛊都会发作。”
见着蛊都会发作么……
赵挽缨缓了缓神，她推开裴蕴，垂着眼帘，眼底神色不清，“你继续说，薛驰身上的蛊怎么回事。”
“痴情种，中蛊者每月发病一次，病相为癔症。”
“癔症。”裴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现在还在发病期么？”
“在。”扶霖看向裴蕴，牢房内光线昏暗，他那冰冷的眼睛隐在暗影里，无声而阴沉地盯着薛驰，眉目间的凌厉让人不寒而栗。
他是想……
意识到裴蕴所想的扶霖暗道不好，他开口，想阻止裴蕴却已来不及。
黑影掠过，他一抬手，拂掉了扎在薛驰身上银针。
赵挽缨只见那匍匐在草堆上的人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屈。
下一息，在薛驰猛然睁眼的瞬间，裴蕴和萧隐之悍然出手，一人一边压制住薛驰。
“放！了！我！”薛驰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徒劳地挣扎着，他身下的枯草因他激烈的动作纷纷乱飞。
薛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脸因痛苦而显得异常扭曲，他咬着牙，扬长了脖子。在目光触及到扶霖时，他挣扎的动作一顿，继而是更剧烈的挣扎，仿若不要命了般。
“小姐……小姐，快走！”
他歇斯底里地冲扶霖喊着。
小姐。
扶霖。
他这是将扶霖认成小凤仙了是么？难怪刚刚萧隐之命人来通知时说薛驰愿意开口了。
赵挽缨黛眉一挑，她只见扶霖撇了撇嘴，不知嘀咕着什么。
“小姐这里不安全，你快走，薛驰迟些就来接你。”薛驰嘶哑着道，“迟些就接你出那冰冷的地府，你不要怕，小姐，你不要怕……”
扶霖看着眼前面目青黑，唇色泛紫的薛驰，忽叹了口气。
他没有离开，反而是向着薛驰走去。
“你怎么接我出去？”
“我会造反，到时我就是这江南，这天下的主宰。我会杀尽江南千卒万民，我会用他们的死换你生。我会铺血路，接你出地府。我会立人头京观。”
“迎你回人世——”
因激动，薛驰胸口剧烈起伏着，他那双深陷的空洞无神的双眼中燃着邪异的亮光。
如回光返照般，薛驰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蛮力，骤然挣开了裴蕴和萧隐之的压制。他从草堆上起身，扑向扶霖。
来不及躲闪的少年瞳孔一缩，干净澄澈的双眸中倒映着是薛驰疯狂而扭曲的面容。
而就在薛驰将要抓住扶霖时，赵挽缨扣住他的手腕。
她五指化爪，如钩般钉住他的手，继而毫不留情地抬腿便是一脚，又将人踹回了那散乱的蓬草上，踹回到裴蕴和萧隐之面前。
面色森冷的两人死死扣住薛驰，心照不宣地卸了薛驰的胳膊。
灭顶的痛苦让薛驰有了一瞬的清醒，可在稍稍缓过来后，他眼神又浑浊了起来，嘴中呢喃着自始至终是那两个字。
“小姐……”
扶霖眉头一皱，他忽然走到薛驰面前，敛着眸，居高而下俯视着薛驰，神色难得地冰凉。他缓声问道：“是谁告诉你！”
“是……”薛驰仰着头，看着扶霖，却是支吾不言。
“是谁？”
扶霖的语气一重，他垂下的长睫颤动着，遮掩了瞳眸中暗涌的情绪。
“告诉我，不然你就是在骗我！”
被扶霖的话一激，薛驰终于耐不住，嘶声吐露了真言，“是先生。小姐，我没有骗你。先生说，他会立阵招魂。只要我以万民骨血作引，你就能起死回生。”
而要万民骨血，只能造反！
赵挽缨眉目骤冷，心中发凉。
屠尽江南，只为换一人生。
薛驰，好他个痴情种！
“起死回生？”扶霖终于抬眼，清澈透亮的眸子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他的声音空灵而清透，如山间飘忽的清风，“可这世间从未有起死回生的办法。”
话落，清风忽猛，呼啸激荡。
扶霖手中的银针扎入薛驰的经外奇穴中。
薛驰只觉的浑身冰冷，周身疼痛异常，仿佛被无数只蚂蚁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他颤抖着，四肢痉挛，嘴唇颤了颤，一口血喷了出来。
随着鲜血喷落在地是一只半截小拇指长的蛊虫。
赵挽缨还未看清，那蛊虫便被一双白靴碾成了沫。
“小姐……”
薛驰晃神地呢喃着。
扶霖擦去沾在眼角血珠，俯身靠近薛驰，“你看清楚，我是谁。”
薛驰眼中的混沌散去，燃起的亮光熄灭得彻底，清醒后，他的眼神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你不是小姐，小姐她……”
“已经死了。”赵挽缨寒声打断，一字一句道，“小凤仙，或者说吴家嫡小姐吴清婉已经死了。”
“不！”薛驰仿佛傻了般，呆愣在原地，他好似鬼哭一般轻声重复着，自欺欺人地重复着，“没有，她没有死，她还能活回来。”
薛驰被卸下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他的身侧，他红着眼，跪着爬到扶霖身前，蛊毒发作之下，他已然丧失了理智，“求求你，让我见她，让我见她，她没有死！我答应了她会接她出那个冰冷的地方！”
“你见到的她不过是……”痴情种这蛊导致的幻觉。
扶霖的话没说完，便被赵挽缨打断。她掐住薛驰的脖子，勾唇冷笑，“想见她可以，告诉我，你们薛家的谋划。”
薛驰楞了楞，竟是迟疑了片刻。
“这天下不是仅有那先生能让你见到小凤仙，我们也能。”赵挽缨冷声道。
沉默中是漫长的抉择，终于薛举重重垂下了他的头，开了口。一切的理智在这痴情蛊下仿佛荡然消失——
自当年江南贪腐案后，吴家被满门抄斩。他带着吴家小姐吴清婉一路逃亡，却中了薛家人的埋伏。双拳难敌四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清婉跳崖，“死”在他的面前。
他自己则是被薛家的人抓了回去。
薛驰本以为自己会被薛家人折磨到死，却不想薛震竟然放过了他。
而薛震留着他，是因为他需要给薛举找个替身。
“薛家意反，本就不是一日之计，而五年长谋。”薛驰喃喃说道，“天家一直盯着薛家父子俩，他们掣肘太多，需要一个暗地里的替身。”
“我是最好的人选。”
他终归是薛家人。
只是薛震容得下他，薛举可容不下。
薛举明明因当年之事恨极了他，却因为薛震，不敢动他分毫。直到半年前，薛家开始布局，薛举为了调度薛家养在无棣的军队和他换了身份，他成了明面上的薛世子。
明面上的薛世子是个十足十的纨绔，酒囊饭袋。每日要做的便是逛酒楼，下赌场。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去了满春楼。
也就是这一次，他见到了他的小姐。
可他的小姐却不记得他了。
薛驰喜忧半掺。
喜的是他的小姐没死，她忘记了以前的一切，他的身份不会暴露，他可以用薛世子这个身份光明正大的去爱她。
忧的是她的处境并不好，她似乎也不太对劲。
“那时我没想太多，我只想在薛家事成后，带她远走高飞。”薛驰的目光渐空，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
可后来，他没能如愿。
薛举回来了，他被薛震派去执行了其他任务。等他再回来时，却找不到薛举，也找不到他的小姐。
他去满春楼找她，可满春楼那老鸨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时，他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薛举他故意娶了他的小姐，以极其屈辱的方式害死了她。
说到此处，薛举的面上有清泪划落。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赵挽缨不耐烦道，凤目冷厉，“我问的是，薛家为什么反！”
可薛举似乎依旧答非所问。
“我恨薛举，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他已经死了，竟是先被别人杀了。”薛举扬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没事，他死了，还有薛震，这事他也有份！所以，我也将他杀了……”
薛举桀笑着，宛如走火入魔般，“你知道吗？反的不是薛家，是我！是我，薛驰！抬棺进京的是我，要谋反的是我！”
当初是他易容成了薛震！
“我要见我的小姐，我要做这天下的主宰。”
“苍天无眼，那我便杀尽江南，用万民骨血重塑我的小姐。”
疯子。
赵挽缨低声骂道，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寒，“你说反的是你，可你现在被关在这里，怎么反？外头的那个薛震，是……”
是谁？！
“关在这里又如何，你们不让我见小姐，我日后自会见到！厉先生会替我反！他会替我杀尽江南万民，他会帮我让小姐起死回生！”薛驰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幽怖的笑声。
所以，现在外头那个薛震也是假的，是那厉百川假扮的！
赵挽缨面色阴沉，心中又不好的预感升起。
也正在这时，扶霖定定地看着薛驰，忽然开了口，“他不会帮你。”
他的师叔可从不是个善心肠的人！
“不！他会！先生神机妙算，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什么京都来的权臣，什么天潢贵胄，都得葬身江南！”
薛驰双目赤红，面上挂着狠戾而兴奋的笑容。
神机妙算……
扶霖抿了抿唇，他猛然抬眼看向四周，焦急地寻找某人的身影，“宋大人是走了吗？”
“是。”裴蕴下意识地皱眉。
“几时走的？”
“一刻钟前。”
“糟了！”扶霖急呼一声，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一条结，平静的眼眸中泛起轩然大波，“快去追他们！”
群阴剥阳。
此卦——
大凶也！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真相是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