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时月悬》琥珀纸

1、同桌风波

　　静成中学，本市赫赫有名的重点中学。
　　刚升入高二的苏悬，文理分班时选了理科，新学期第一天报到，她被告知分到了高二5班，高一较熟的几人都选了文科，这是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新班级。
　　她这两天稍微有点着凉，上午报完道，下午就开始觉得困，在新宿舍铺完床便倒头就睡。
　　待她醒来时已是傍晚。
　　她看了看表，离晚自习上课时间不足十五分钟，宿舍早已人去楼空，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
　　来不及犹豫，她匆忙背好书包，往嘴里塞了个面包便往教学楼的方向狂奔，幸而她脚程快，虽说是段不算短的距离，她终是在踏进3楼新教室后门的那一刻，晚自习的铃声才刚刚响起。
　　她躲在后门喘着粗气，伸头往里面看去，不出所料，教室里早就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一时间看不到哪里才有空位。
　　她快速搜索了一圈，终于瞅到了靠窗第二列最后一排的那个位置还无人问津。
　　班主任还没来，所有人都自顾自沉浸在刚开学的兴奋中，趁着没人注意，她不动声色地悄悄移动到了那个位置。
　　“嘿，你好同学。”还没等她将板凳坐实，新同桌突如其来的问候声惊到了她。
　　这个声音尖利而嘶哑，她好奇的转头望去，着实被吓得不轻。
　　实在是不怪她这么惊讶，在纪律严明的静成中学，她头一次看到有人打扮得如此花里胡哨。
　　时下流行的非主流锡纸烫，她将她简称为泡面头，上面竟然还有几根粉色的挑染，这就罢了，她的脸上竟然还浓妆艳抹，厚厚的粉底外是乌黑乌黑的烟熏妆，还有一张殷红殷红的厚嘴唇，正咧着嘴十分友善的冲着她笑。
　　“你……你好。”苏悬结结巴巴的开口，她突然有点理解这个位置为什么还空着没人坐了，实在是这位新同桌看起来太不好惹。
　　不过这等离经叛道的人物她高一的时候为何从来没有见过？
　　不等她慢慢消化，泡面头女孩突然伸手过来在她嘴角抹了一把，她吓得猛的退了一把。
　　女孩一点没注意到她的惊恐，仍然笑得十分友善，将镶满了水晶的美甲捏着的物什亮给她看：“你嘴上的面包屑。”
　　“哦，哦，谢谢。”原来她竟然这么好心，苏悬在她的指导下擦了擦嘴角，尴尬地又抓下来几片。
　　“我叫周舞，今天才转到静成的，你叫什么？”泡面头女孩自我介绍。
　　原来是新来的转学生。
　　苏悬虽然一开始被她的打扮吓傻，但也很快意识到她人好像好不错，遂欣然作答：“我叫苏悬。”说完又好心的跟她解释：“苏州的苏，悬崖的悬。”
　　周舞毫不留情地笑得眉飞色舞：“哈哈，好奇怪的名字。”
　　苏悬有点闷闷不乐，我那么强忍着没有笑话你的造型好夸张。
　　离晚自习铃声过了有四五分钟，班主任才姗姗来迟，原来是教她高一语文的周速水。周速水和他的名字正好相反，说话尤其慢条斯理，学生们吐槽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念经，直叫人昏昏欲睡。不过他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的，遇到有人在他上课时插嘴，他也很少生气，有些大胆的学生私下也偷偷叫他周老头，但其实他离老头还很远，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
　　兴奋的周舞总算止住了话头，看了讲台上的周速水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周速水进来后，嘈杂非常的教室才总算安静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操着他带点乡音的普通话，慢条斯理的介绍自己。怕新来的同学不认识他，又在讲台上的粉笔盒里翻捡了一会儿，挑出了一支令他觉得满意的粉笔，一笔一划的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悬看黑板时才注意到，坐在她前面的那个人足足高了她有一个头，导致斜后方的周舞几乎看不到讲台，只能努力伸出脖子在他身后寻找空隙。后来终是觉得麻烦，二话不说摘下了嘴里叼着的笔，撅着屁股趴在了苏悬的桌子上，用笔头戳了戳那个男生：“同学同学。”
　　那人的黑白条纹T恤上登时不多不少的沾了两滴周舞笔上的口水，细细的晕染开来，苏悬看得满头黑线。
　　前面那人可能也感觉到了异样，伸手胡乱在背上抹了一把，腿上一使劲，凳子的两条前腿离开了地面，后背直直往苏悬的桌沿靠了过来。
　　兴许是担心周速水发现，他只将耳朵往他们的方向倾了倾，并没有回头。
　　周舞还是撅着屁股的姿势，脸已经快靠上了那人的肩膀，几乎是凑在了他的耳朵旁小声说话，苏悬看得心惊肉跳。
　　“同学，你多高啊？能不能稍微低着点身子？我俩被你挡的什么都看不见。”
　　前面的人也略略受了惊，赶忙收回了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趴在桌上回头打量了周舞两眼。
　　苏悬的视线正好被趴在她桌上的周舞挡住，周舞维持着这个姿势呆了一下，直到他回过头去，才又赶忙收回了身子拼命扒拉苏悬，凑到苏悬耳旁，流着哈喇子问她：“苏悬，这人是谁？我去他怎么这么帅啊。”
　　苏悬一脸懵，她怎么知道，她都没看到他的正脸。话说她俩在后面堂而皇之的讨论人家的长相，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周舞还在亢奋，帅哥却突然高高举起了手，后头的两人同时愣了一愣，看着他的背影。
　　“陈曦？什么事？”周速水很快便注意到了那只高高举起的手，和煦的问道。
　　陈曦？陈曦！原来如此，看到周围女生含羞带怯的眼神看来这边，苏悬这才了然。
　　陈曦是静成中学的名人，之前在高一1班，与苏悬所在的高一9班不在同一栋教学楼。
　　陈曦是全校公认的女娲毕设，不仅都说他长得帅，家境好，而且还是有名的学霸，据说是以年级第一的成绩从初中部直升到的高中部，早就在静成中学声名赫赫了。
　　陈曦右手虚虚指了指自己左后方：“周老师，这个女生好像太矮，坐我斜后面会挡着她，要不我跟她换个位置？”
　　教室里零零星星响起了微不可察的笑声，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往周舞的方向看过来。
　　周舞由亢奋转为气愤，从桌子底下伸出右腿作势要踢陈曦的凳子，张开血盆小口愤愤地骂着：“你这傻X说谁矮？”
　　无奈陈曦此时凳子实在太靠前，她一下子没够着，偏偏陈曦还装模做样地朝下面看了看，摇摇头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明显是说她腿也不够长，此番实在太不自量力，这下周围的笑声更浓烈了。
　　周速水这才注意到了角落的周舞，似是十分不能接受那副打扮，眉头瞬间拧了一道弯，本就不茂盛的头顶好像更秃了。
　　“那你跟她换一下吧，然后周舞你先跟我去办公室一趟。”周速水抬腿便走，已经顾不得再跟大家多说什么。
　　周速水率先离开了教室，周舞临走之前，扯了下前面陈曦同桌的领子，是一个男生：“欸，你一会儿把这位置让给我，你坐外头去。”
　　那人可怜巴巴的回头，委屈地问道：“为啥？”
　　周舞指指陈曦：“我还没跟他算完帐，你要参与吗？”
　　他赶紧拼命地摇了摇头，光速答应了她。
　　等到周舞出去后，陈曦也收拾好了东西，坐到了苏悬身旁。
　　苏悬前面的位置也很快被取代，那个男生果真将自己的位置留给了周舞。
　　“她让你换你就换？你傻啊？”陈曦坐下来后，还不忘调侃他。
　　那人带着一个黑框眼镜，留着一个短短的寸头，闻言回过头来看了陈曦一眼，只推了推眼镜，委屈的不知道说什么，苏悬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叫朱田雨。
　　“算了，我随口一说。”陈曦也觉得没劲，挥挥手放过了他。
　　苏悬本想礼貌地主动跟陈曦打个招呼，但毕竟是那个陈曦，她在礼貌和胆怯之间天人交战了半天，又敏感的注意到周围时不时投射过来的若有似无的眼神，终是放弃了与他搭话。
　　为了缓解尴尬，她只得努力装出很忙的样子，想起来还没有包书，便从包里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透明书皮，很快便专注地投入到了包书工作中。
　　九月的天气充斥着燥热，教室上方的几台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也没带来多少凉爽。陈曦似是很满意最后一排这个宽敞的位置，将凳子往后放了放，伸直了两条长腿，靠在椅背上安静的看书。
　　苏悬趴在课桌上，勾着腰包了会书，不一会儿竟然觉得腰酸。她本想直起腰歇会，但又怕惊动他，只好勉强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久而久之实在是又酸又累，浑身密密细细出了一层的汗。
　　陈曦突然出声：“你要不要跟我换位置？”
　　他坐得比苏悬靠后很多，正从书里抬起头看着自己斜前方的苏悬开口。
　　苏悬总算直起身子，小幅度地扭动了一下腰，才缓缓循着声音把头往后方偏了偏。
　　传闻中的陈曦，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将他看清。
　　其实她一直都非常好奇，总是听周围的女生谈起高一1班的那个陈曦是如何如何的玉树临风，惊为天人，但是天生一百多度近视又不常常不爱戴眼镜的她，无数次的错过了欣赏帅哥的机会。她每次循着周围人的惊呼声看过去，远远瞧着只知道是那个人群里多出来的半个头，皮肤好像白白的，碎碎软软的头发耷拉下来，爱微微低着头，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这就是记忆里她对他的全部印象。
　　苏悬大着胆子直视他，离他不到一米的脸庞在白光灯的照耀下终于清清楚楚，她一眼便看到了他茶色的眸子，像两颗琥珀，正专注地盯着她。
　　她总算切身体会到其它女生的那种脸红心跳和呼吸急迫，倒不是说要怎么去形容他高挺的鼻梁和形状勾人心魄的丹凤眼之类，而是他身上漫不经心又干净清爽的那股少年气，让她的眼睛舍不得从他的身上移开。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只会对漫画里二次元的帅哥感冒，电视屏幕里活生生的帅哥美女，总让她提不起多大的兴致，但她此时此刻才清楚明白地知道，不是真实世界的帅哥不吸引人，只是因为他们离自己太远。
　　当这样的帅哥真真切切的站在你面前，你才能切身体会到，这股天生不同于常人的致命吸引力，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苏悬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呆滞了很久，陈曦微微皱起了眉。
　　“啊？”苏悬终于回过神来，却忘了他刚刚说了什么。
　　“你要不要跟我换一换位置？“好在陈曦似乎早已习惯被人这样打量，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苏悬疑惑道：“为什么？”
　　陈曦笑了笑：“那个周舞，不是一会儿要回来找我算帐吗？我在想要不要稍微躲一躲，借你替我挡一挡。”
　　这个笑容让苏悬不小心又灵魂出窍，幸好这回她已经学乖了，强迫自己赶紧回神。
　　要她替他挡周舞？她哪有这个本事。苏悬绞尽脑汁想着拒绝他的办法，苦口婆心地劝阻： “她只是看着有点凶，其实一点都不坏。”
　　“是吗？”陈曦半信半疑。
　　“是啊，主要是你说她矮，把她刺激到了。”苏悬语重心长地分析。
　　“不是她自己说的吗？太矮了看不见黑板。”陈曦笑着反问她。
　　是因为你太高了啊，苏悬很是无语，但她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便转移了话题：“你很怕她吗？”
　　“不知道，”陈曦摇摇头，“反正挺怕她爸的。”
　　“她爸？”
　　朱田雨听到他们说话，突然转过头来，语速飞快：“我也听说了，说是周老师女儿这学期转到我们学校了，该不会就是周舞吧？”
　　陈曦平静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苏悬当场石化，她怎么也无法把周舞和“教师子女”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在那儿八卦我什么呢？是不是想死？”周舞这时候也刚刚回到教室，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冲着朱田雨挥舞拳头。
　　朱田雨和苏悬刚仰起头便傻了，这个清秀可人的美女是谁？
　　厚厚的粉底虽然被擦得不是很干净，看得出来是仓促之下被迫卸了妆，殷红的嘴唇已不复存在，只留下柔嫩的粉色，擦掉烟熏妆的眼睛清澈的像一只小鹿，整张脸看着莫名纯净动人。
　　泡面头还是那头泡面头，但是几缕粉毛已经消失不见，被强行剪掉后只留下了几撮短短的粉色尾巴，拳头上的美甲也被人尽数摘了去，凹凸不平的甲皮看着很是狰狞。不怪苏悬和朱田雨看傻，简直就是与刚才判若两人。
　　收获了一波不小的关注后，周舞不客气的踢开朱田雨的椅子，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新位置上，人却是直接朝着陈曦的方向。
　　“竟敢说我矮，老娘160cm，矮个屁啊。”这个调调不是周舞又是谁。
　　陈曦也觉得十分新鲜，仔仔细细的看了她两秒，不由称赞道：“狼外婆卸了妆原来是个小红帽啊。”
　　被陈曦那么盯着，周舞白皙娇嫩的脸庞很快便浮上了两朵红晕，但是他说的话又疑似在奚落她，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你懂个屁。”
　　刚刚的周舞这样说话，倒不觉得多么违和，但是眼前的这张脸再说着这么粗鲁的话，怎么看怎么别扭。
　　陈曦又打趣道：“小红帽的底子还是个狼外婆。”
　　周舞瞪了她一眼，懒得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趴在他的桌子上猛拍了一下桌面，一字一句的强调：“你听到了没，老娘一点都不矮。”
　　“哦哦。”嘴上答得好好的，脸上却写满了敷衍。
　　周舞被他气得没办法，可能是觉得自己这张脸现在气势不够，丢下一句等我补个妆再找你算账，便转身又倒出书包里的一堆瓶瓶罐罐在脸上扑打起来。
　　陈曦摇摇头：“好端端的，非要把自己搞得不伦不类。”
　　周舞用鼻子哼了一声：“你懂个屁，幼稚的高中生。”说这话时那姿态彷佛自己是混社会好几年的大姐头。
　　“哈哈哈，我是幼稚的高中生，那你顶多就是小学生。”
　　你们俩也都差不多，苏悬头疼。
　　两个小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的各不相让，其间也丝毫不影响周舞旁若无人的重新补了个妆，只不过总算收敛了一点，没有像刚刚那样夸张。
　　最后周舞说不过他，顺手拿起口红便开始袭击，陈曦避让不及，衣服和手臂上又沾了好几道口红印，朱田雨和苏悬已经双双缩到了桌子的最角落。
　　这边动静太大，惊得四周频频回头，此时周舞已经整个人站了起来，一手抓着陈曦的肩，一手举着口红戳他，而陈曦则伸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她横空跨过桌子几乎把重心都放在了陈曦这边，似乎下一秒就要趴在了他的身上，这在周围看来无异于打情骂俏，已经有人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
　　好在周老头总算进来制止了这场闹剧，把他俩双双赶到了走廊，一本正经的数落他们。
　　高中生的日常，不是生活在试卷和游戏漫画里就是在男女之间的流言蜚语里，刚转学的不良少女和帅哥学霸，十足值得津津乐道的话题，等到他俩出去以后，底下的八卦声迅速弥漫开来，教室很快乱作了一团。
　　朱田雨趁他俩不在，回头跟苏悬抱怨：“坐他俩旁边，不觉得咱俩以后的日子会很惨吗？”
　　看到朱田雨一脸哀怨的神色，苏悬朝着他重重点了个头，好给他一丝心灵上的安慰。
　　朱田雨得了苏悬的鼓励，直觉找到了盟友，立马跟苏悬大吐苦水：“要不要跟周老师提下换位置啊？感觉跟那个周舞坐一块，我都没法好好学习了。”
　　“跟谁换呢？”苏悬顺着他的话鼓励他。
　　朱田雨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刚叹了口气，又突然灵光一闪，兴奋的提议：“要不给他俩坐一块？”
　　苏悬提议他一会儿可以问问他们。
　　“不要！”等他们俩回来，朱田雨刚说出这个想法，就立即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反驳了。
　　“我怕被狼外婆吃了。”陈曦拒绝得很干脆。
　　“谁要跟这傻子坐一块。”周舞不甘示弱。
　　朱田雨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泄了气，换位置的事儿不了了之，待所有人自己开始忙自己的，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陈曦，正低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同桌，笑得一脸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