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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帮我买顶帽子吧。”
      她突然说。
      坐在床边的男人愣了一下,抬头将视线移向她消瘦的面庞。
      她笑了笑,解释说:“头发都掉了一半了,不好看。”
      他故作无事地又低回头:“这有什么,我又不在意。”
      “哎呀,你不在意,我还爱美呢。”
      她习惯性地露出笑容,可整张脸看着,像一朵半枯萎的花。
      “而且这幅样子,可不能让花花看到呀。”
      风卷落叶,杂乱的枯叶扫地声音窣窣袭来,裹挟着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她抓了抓被子。
      她转头望向窗外。
      “冬天,还没到呢。”
      “我想看雪。”
      他将削完皮的苹果切成了块,又端起碟子放到她面前:“很快就会来了。秋天不是都已经过了大半了么,冬天就紧跟在它后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雪。”
      “再等冬天一结束,春天来,就是花道的生日了。”
      “哼,这个小家伙还有半年就要五岁了哟。”
      “哈哈。”她笑出来,“嗯,还有半年啊……嗯,还有半年!”
      “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
      ……
      ……
      “妈妈……”
      “……呢?”
      >>
      “嘿嘿嘿嘿,全日本第一篮球巨星樱木花道,堂堂登——”
      “别一进人家家里就开始鬼叫!”
      准备了一路的登场台词进行中,但纰漏是没想到清田这家伙居然早有预料,直接跳起来一拳打断施法,疼得花道蹲地上抱着脑袋龇牙咧嘴:“臭野猴子你干什么,这可是我华丽登场的台词欸!”
      “什么华丽不华丽,根本就没人在你那莫名其妙的台词,我家里谁不认识你啊。”清田重重哼一声,才不惯着这个笨蛋,“比起这个,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不该是说一声‘我回来了’吗,这可是日本人的常识啊,白痴!”
      他顺手将包挂在门边的衣架上,脱下鞋后,又冲花道屁股踹了一脚。花道摸着发痛的脑袋,撇撇嘴,突然语塞,却为了面子还是故意呛他:“哼!”
      清田也拧着脸以哼回击。可在花道怨怨地起身后,他紧接着说出的话却是:“虽然来的是我家,但是既然来了,那就跟我一起说一句吧。”
      花道一时半会儿没跟上他的节奏:“说什么?”
      “当然是一起说一句‘我回来了’啊!红毛猴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刚刚才说这是常识欸!”
      他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让花道真真实实地傻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
      清田切一声,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干脆以身示范,在玄关口冲家里大喊道:“老爸,老妈,阿雅,我回来了。我把樱木花道带——”
      “混小子!”
      可意外的是气势汹汹的脚步声蓦然逼近,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双目冒火,疾步来到玄关二人面前,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汤勺,另一只手冲着刚摆出傻笑的清田上来就是一拳。
      凄厉惨叫响起又落下,这回换清田龇牙咧嘴地蹲地上捂脑袋。由于这一幕来得太突然,花道瞪大眼睛赶紧在一旁站好,表面上他一脸意外不敢吱声,实际心里正哈哈笑野猴子活该。
      第三次重重的“哼”来自清田爸爸:“樱木君可是我们的客人,你就这样对他吗!”
      嗯?
      “樱木君”?“客人”?
      哦!
      稍加分析,花道当即心里头一片敞亮,明白了这位老爹原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便一秒换脸,先是连连点头附和,接着又欠揍地弯腰在清田上方得意地晃脑袋:“对啊对啊,清田老爹你说得太好了!就是啊野猴——咳咳清田君,我可是你尊贵的客人全日本第一篮球巨星樱木花道!你可不能以这种态度对待我这位贵客哟!要礼貌温柔地对待客人,这对日本人来说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他又大大咧咧地冲清田爸爸露出大笑:“相比之下,清田老爹就显得很上道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田爸爸瞄一眼自己的儿子,而后跟着花道一并笑出来:“招待不周,希望樱木君不要嫌弃。我家信长就是这样,平时在篮球队里肯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我作为父亲,谢谢你平日里对他的照顾。”
      “哎呀哎呀不会不会,”花道大方地甩甩手,“怎么会呢,清田老爹您言重了。不管野猴——咳咳不管清田君闯多少祸干多少坏事,都有我这个最强国手罩着呢!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嘿嘿,我感觉老爹你真的很招人喜欢,跟他一点都不一样!”
      ……
      清田真的无语到家,啧一声,突然抬手用力把花道的包拽下来,黑着脸瞪他:“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啊,少得意了臭猴子,论闯祸犯傻你能比我好到哪儿去!而且论起不犯事,你根本就不如我吧!顺带一提,你看看你今天一整天被——”
      “给我适可而止啊臭小子!”
      “哇!!!”
      后来,清田爸爸又转回厨房忙去了,留下春光满面的花道和一脸阴沉的清田。清田摸摸头,站起来,先将花道的包也挂在衣架上,然后从鞋柜里翻出了一双鞋。
      “哦哟,这鞋子好像有些小,”花道看着自己穿上拖鞋的脚说,“给我一双更大点的吧,野猴子。”
      “得了吧,”清田摆摆手,“我给你的已经是最大的了,能穿就穿。你找找全日本有几个像你这么变态的人,长这么高,哼。那鞋子是我的,家里人问起的时候我说你穿着应该没问题,所以就没管了。但如果实在不合适,我现在去商超里给你买一双回来。”
      此言一出,花道立即改口:“哼,当然可以啊,一点点小完全不碍事,不要小看了本天才的适应能力!”
      清田:……
      穿个拖鞋跟适应能力有个叼关系啊!!
      总之各种幼稚爆棚的打闹终于结束,二人进门都快十分钟了居然还没离开玄关。花道叉起腰,哼哼哼,带着幼儿园小朋友出园春游的既视感,终于要踏进清田的家。
      他刚抬起一只脚,便忽然感觉到清田在背后拍了拍自己,于是回头,却见清田既没有嬉皮笑脸,也没有插科打诨,更别提刚才归根到底属于玩闹性质的不爽了。
      但是,由于平日见惯也习惯了野猴子各种滑稽的表情,所以此时看着他脸上正常平静的表情,花道竟然觉得他其实在暗暗较真,便无征兆哑了哑:“喂,你还没说呢。”
      花道自然而然地问:“说什么?”
      清田完全没回避花道的眼睛:“说‘我回来了’。”
      心头轻轻一动。
      逃跑似的赶紧移开视线,花道有种被清田的话给打败了的窘迫。他挠挠头,视线朝斜下晃了晃,接着又扬起了脖子,视线还是斜斜的,总之没有对向前方:“可是我根本就不用说这句话吧,真正该说这句话的是野猴子你,那我哪里要说。而且,我顶多算是来你家里做客,之前都没来过,怎么说‘回来了’。”
      “在回家的时候说‘我回来了’是为了让家里人知道我回来了,”可是清田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因为家人一直都在等。”
      花道的嘴角扭了扭。他偷偷用尖牙咬了咬自己的肉。
      “我肯定比你聪明,当然知道你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但是,白天我跟我家里人说了今晚你要来吃饭后,他们都挺积极的,一直期待着你来,看吧,我老爸老妈都在厨房里忙。就当做是回应他们的期待吧,你也说一声‘我回来了’。”
      “——反正你说了这句话也不可能真就在我家里住下了。告诉你,若是这样我第一个把你揣出东京。”
      “你——”花道用鼻腔重重喷了一口气出来,但他却真的怼不出来。
      不知道到底是心的缘故还是喉咙的缘故,总之,他愣是憋不住呛清田的话,毕竟心里软软的,喉咙又酸酸的,任谁都无法说出顶嘴的话吧。
      便只能不明不白地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并且纠结了几秒后,才偷偷用手抓抓裤袋,吸了口气。
      吸口气,张开嘴,顿住一秒,自己都认为自己要说话,可意外的是却没声音出来。
      清田没啥反应,只是继续跟他站在玄关口,等他。
      “……”
      ……
      花道的脸终究是没能藏住任何秘密,红了。
      又是无比无比漫长的几秒寂静后,在阿雅因奇怪二人怎么还没进来、而准备抱着刚醒来的清子去看看怎么回事时,并不算特别熟悉但印象却特别深刻的声音蓦然响起,让在厨房里的二位长辈都听到了:“我……”
      “我——咳,咳咳。”
      “咳!”
      ……
      “……”
      “我,我回来了。”
      >>
      “阿——雅——啊——”
      “清——子——啊——”
      实话实说,这是第一次来野猴子家里。
      结果刚跟着他走进客厅,转头看见阿雅小姐和清子,烟花便在这家伙心里璀璨爆炸。他尾巴竖得比天高,飞也似地蹦到她们跟前殷勤献好,一个大男人的周围全是粉色泡泡和花花:“我回来啦!”
      花道真的搞不懂清田在干什么,他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可是,一切却又止在最后一步。
      花道本以为,清田那架势就算没有把两人都抱起来,高低也要把清子抱进怀中猛——他相信这是野猴子能干出来的事儿——亲。结果,他什么都没做,来到二人跟前,停下脚、弯下腰,正视着女儿,也好让女儿不用仰着头看向自己,笑得毫无智商可言:“爸爸回来喽~想我了吗清子!嘿,肯定想爸爸了对不对?”
      他应该是做了个鬼脸——花道猜的,因为清子看着他,笑了。
      “哟哟,是不是刚睡醒啊,还一脸迷糊。”
      “是啊,刚睡醒,而且根本没睡多久。”
      花道眨了眨眼。
      他站在原地,比起面容,他更能清晰捕捉的是几人的声音。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看着三人,只是看着,没说话。
      “唔,要爸爸抱?”
      “可是爸爸浑~身是汗,你上次可是嫌弃得直接哭了出来。若是再被你嫌弃,爸爸哭出来,要小清子哄才能哄好哟。”
      这次,花道是明确听到了清田的笑声。
      笑得很是爽朗,明明都是“哈哈哈哈”,但是跟花道简直听到厌烦的那种笑声并不相同。花道并不说得清楚这之中的区别,唯独能咬定,就是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在他这种笑声的角角落落里,都黏满了热糖浆一般的蜜甜。眼前的清田信长不是自己平日里最熟悉的清田信长,但也是货真价实、真心实意的清田信长。
      清田直起了身,握住清子软软的小手,轻轻捏捏,一边逗她,一边对阿雅说:“趁还没开饭,我先去洗个澡。麻烦你招待一下樱木。”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花道无缘由抖了抖,无意与阿雅对上了视线,怔了怔。
      看来不只是清田同平日大不相同,这家伙怎么也大不相同了,果然笨蛋是会被传染的吗。跟人有了视线交集,花道既没有大大咧咧笑出来,也没有坦率直白地打招呼,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赶紧把视线移开,却恰好看到了地上那一箱被收集起来的玩具。
      明明又不是不认识,拘什么谨啊。婚礼上他还偷偷掉小珍珠了嘞——当然,他咬死说自己是眼里进沙子(可是笨猴啊室内哪儿来的沙子和风给你进眼睛),就是不承认自己这珍珠是为野猴子掉的。嘛,说白了就是“死党结婚了”的那种心情,可以跟同样在抹眼泪的双方家长划到一起。
      阿雅当然看见了花道躲去了眼神,但她不对此做出反应,而是朝清田点点头,说“去吧”;而后抱着小清子,正式朝花道打招呼:“好久不见,樱木先生。”
      花道绷紧了皮肤,眼神赶紧挪回来,郑重其事地结巴道:“啊,嗯,嗯嗯,好,毫就……久,久久不见阿阿阿雅小姐,还,还有又见面了,清子。”
      他嘿嘿嘿嘿地挥手。
      嘶一声,清田难受得面目狰狞,在路过花道时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你什么意思,来到我家后连话不会说话了,被我下毒了?”
      花道被撞得往旁边撤了一步,高高大大的个子踉跄地晃了晃。他果然窘迫得很,脑子转不过来,只想着撞回去撞回去,刚准备回击,结果清田先撒腿跑,半秒后就两米开外了。
      “你——喂,喂!”
      “……可恶。”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上,花道仰头望着楼梯,半晌没有动作。
      当然,在场在人不是只有他一个。待一阵轻轻的笑声传入耳腔,花道反应过来,转过身,如同意外撞击般,一眼便看到了阿雅的笑容,也对上了清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澄澈明亮、黑白分明,星光在里面闪烁不息,看得花道的心脏莫名想躲。
      不止是心脏,他其实四肢躯干哪儿哪儿都不自然,明明几分钟前,刚进门口,就跟清田双猴上树,现在却扭扭捏捏、眼神乱瞟,字都憋不出一个。也亏得阿雅脾气好,不计较他这零分起步只加负数的表现。
      但是,就算再没脑子,花道心里还是有数的,刚才人家就已经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了一次,然后又主动笑出来打破僵局。喂喂,可不要太过分了,自己任性,全让人家兜着。
      于是,花道咽口唾沫,终于主动说:“那个,阿,阿雅小姐。”
      阿雅:“怎么了?”
      “那个……”花道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头,眼神朝四面八方飞,“那个,就是,我,我不知道清子在睡觉,就是,就,我……刚进门的时候,吵到她了吧?”
      欸?
      阿雅在心里发出了这个声音。
      “就是,刚才,野猴子说,清子刚刚醒。不会是,我吵醒的吧?”暗暗捏了捏拳,花道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终于看向了阿雅。
      可他只看见阿雅却笑了出来:“原来你在纠结这件事吗,樱木先生?”
      她抱着清子,失笑着说:“没有,清子刚刚醒,你们恰好就回来了。我本来还想哄她继续睡的,结果她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就不肯睡了。不过她今天睡得晚,而且刚才并没有睡多久,待会儿应该又会睡着。”
      察觉到眼前人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了,并且如自己所料,脸上还出现了松了口气的笑容。阿雅看了看清子,表情微微一变。
      她忽然开口:“话说,樱木先生要抱一下她吗?”
      花道顺着声音又抬起头:“什么?”
      “抱一下清子。”
      眼瞅着阿雅抱着清子走过来,花道木鱼脑袋咚咚响,惊雷炸在耳朵里。他忙后退,连连挥手拒绝:“抱她……抱清子吗?不,不用了吧!”
      他呲呲牙,有种说不清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尴尬,跟往日的作风大相庭径;代表声音响度的线条整体都徘徊在低处,甚至让人辨不清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我也,没洗澡,就,就是在体育馆里,随、随便冲了一下……而且,我也不会抱小孩,要是弄疼清子,不好……”
      努力听清了他的话,阿雅依旧不卑不亢,大方地笑着说:“没事的,不会抱小孩,我可以教樱木先生。樱木先生不是天才吗,这种小事对你来说,肯定轻而易举。”
      花道:!
      “还有,樱木先生不要被信长影响了,他就是咋咋呼呼的,尤其是在面对清子的时候,做事总有些爱夸张。别理他。”
      浴室里的清田:阿嚏!
      花道:!!
      他一敲手心,豁然开朗:“哦,是这样吗!”
      阿雅忍不住大笑出声,可是突然又被清子抓住了头发。微微吃痛,她顺着清子手用力的方向看到了身旁的爬爬垫,接着熟练地用鼻尖逗逗女儿,就顺利让她松手了:“毕竟信长想做的,可不仅仅只是抱着清子而已。”
      花道:“嗯?阿雅小姐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哟,不仅仅只是抱住她这么简单。”
      阿雅摸了摸清子的头,收回笑声,转身,脱鞋来到爬爬垫上。
      从妈妈怀中如愿落到想来的地方,清子刚着陆,便目标明确地唔唔呃呃,爬向了那一箱玩具。花道看着眼前的一切,顿了两秒后,也绕来清子旁边,在爬爬垫的范围外蹲着。他虽然嘴上说着不抱她,而心里也确实不懂该怎么抱,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主动伸手从箱子里随便拿出了一个玩具,放到清子面前。
      他必然不是第一次跟小孩子玩耍,但跟小婴儿这么近距离接触,还真是个新鲜的体验。不过很显然,他是真的不懂逗小孩,也做不出温和的笑脸,手里拿着玩具,也不懂发出点声音吸引她的注意。
      在小婴儿面前,他像个巨人,一个弯腰蹲下来的巨人。
      他的手很大很大。清子似乎愣了一下,扭头一路看向他的脸。
      “并不是只要能抱住她就足够了。”
      花道闻声抬起头,发现阿雅一直在看着清子,浅浅笑着。
      实话实说,花道还是没懂阿雅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也没人期待花道真的能明白其中之意便是。只不过,面对一句完全没能理解的话,向来直来直去的花道这次既没有固执地各种猜想,也没有追问阿雅的明确解释,而是眨眨眼,无意识释放了动物规避风险的本能,居然以沉默来回应阿雅模糊的话。
      他低头看着清子把玩具箱里的玩具一个个翻出来,又随手乱扔,有的直接扔到了自己身上;有的扔出老远,便起身去给她捡回来。
      清子并不懂得大人的沉默,更不懂那些从大人口中冒出的声响其实各有含义。她只是不断在自己的宝藏库里翻找着,又任性地随手扔掉,嘴中也同样发出了起伏软糯的声音,而大人们也同样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她孜孜不倦地翻找,又将翻出来的玩具扔掉,被妈妈抓着小手手说了几次,照样继续。不得不插句嘴,她这里倒是有点她爸小时候的影子。
      找着,找着,直到几乎将箱子里的玩具都翻了出来,路程也在自己脚下越来越短。
      跨过险象环生的荆棘林,又蹚过危险湍急的瀑布河流;再越过重重叠叠的崎岖雪山,后踩着一望无际的炽热沙漠咬牙往前;屠杀恶龙,结识精灵……最终,终于来到童话中的森林前,只要穿过它,便可抵达最终的城堡。
      小小冒险家经历各种艰难险阻,为的便是传说中最迷人的宝藏。
      阿雅见说了好几次都没用,清子拿出玩具便一股脑乱扔的行为一直没停下,便真的有些生气了。
      只是当她准备再一次拍拍清子,再轻声告诉她不要这样做时,清子突然发出一声长喊,像是骄傲地欢呼那般,高高举起手中代表胜利的宝藏,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的妈妈。
      她的脸上尽是得意,而手里所举起来的,是一个连她都可以抓住的小小玩偶。
      阿雅因这玩偶愣了一下。
      而后,清子扬起来的小脑袋,又跟随自己的手臂一起歪向了身体的另一边。
      花道所见的是,清子在努力把那个小小的玩偶伸向自己。甚至因为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想法,一个不稳,整个小身体都直挺挺摔了。
      不同于阿雅是孩子的母亲,知道孩子的痛与不痛,在花道这个纯纯的门外汉的眼中,看到的只有自己两个手掌能拖起来的、连话都还不会说、路走还不会走的小婴儿突然摔了,便呼吸一紧,吸口冷气赶紧伸出手,声音都抖成了海浪。
      而就在手刚刚触碰到柔软的小身体的那刹那里,雾散了。伦勃朗的浪漫在眼前一道一道成型,霎时间,天使的翅膀挥过耳边,振起的风吹散白羽,在花道眼中轻舞缓飞。
      孩子的笑容一击命中,让花道感觉心里酸酸的。沉寂了一天的心重新遇到光芒,掸掸灰尘,依然是块珍宝。
      他有些迟疑:“这是,要给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有一种无意识的柔软与小心。
      清子仰着头,一直看着花道,一直高高举起手。在那清澈纯粹的至黑眼瞳里,花道写满意外的脸深印在其中,清得如同大雨洗过。
      在她的眼里,这个人是个巨人,跟爸爸一样,是个巨人。
      可是在小婴儿的眼里,她究竟又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看来真的是给你的,樱木先生。”
      一声来,花道忙不迭地抬起头,却见阿雅已经走过来,先是从清子手中拿走了这个小小的玩偶,接着将清子抱了起来:“不拿着吗?这可是清子送给你的见面礼。”
      花道听言,看了眼那个玩偶,跟着站起来,摇头直言:“可我也不要这个玩具,阿雅小姐你帮我还给清子吧。再说了,拿,拿小孩子的东西,才不是我樱木花道会做的事。”
      “哈哈——”
      没想到得来的却是阿雅的笑声,花道当即破功,有些窘迫地急着解释:“阿雅小姐,我可是日本第一的篮球国手,居然拿小孩子的东西,这,这难道不丢人吗,怎,怎么说都应该是我给她礼物吧,是我!这样才对!”
      “可这是清子自愿给你的呀。”
      “自愿也一样,就是不能!”
      “再说了,日本第一的身份跟接受小婴儿的礼物不冲突呀。”
      “唔……说了不能就是不能!”
      根本没人给他压力,但是花道自己莫名就把自己逼急了。他那颗脑袋本来就红得正宗,这下一急,整张脸也跟着一起红,活像一颗被烫熟的番茄。
      “樱木先生实在不想要吗?”
      “当然啊,怎么可以拿!”
      “那好吧。”
      “嗯嗯!”
      “那就抱一下清子吧。”
      “好!”
      ?!
      “欸不——”
      “樱木先生不可能真的一直都没发现吧。”
      脑子这次倒是反应得挺快,只可惜还是被抓住了脚腕,深陷套路中,还被封掉了所有能逃的线路。花道瞪大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二人,无话可说。因为他被阿雅揭穿了,被她揭穿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清子总是在看着自己的事实。
      “清子一直都在看着你哦,樱木先生。”
      让花道所无法理解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在清子的注视下总想着逃离。且不说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球星这么多年,早就活在人们的视线中央了,主要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邪念、也没有多余的情感,通透如雪山之巅的纯净湖水,可自己却完全无法自控地,在这种直白而干净的眼神下手足无措。
      貌似是,会有记忆因此而源源冒出来,在身后不断推着他,让他意识到直到几年前,有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看着他的。
      只是那个人的眼神远比小婴儿的眼神更执著,像是被深深吸住了的磁石。
      “这是她对你感兴趣的证明,对你很好奇,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才会一直看着你。”
      阿雅轻抚清子肉嘟嘟的脸,又在那里轻轻留下了一吻:“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不会隐藏,不会撒谎,更不会欺骗。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表露出来,或是一直都在看着你,或是将自己喜欢的玩偶找出来送给你。樱木先生一定能明白,这种表现别说是清子了——不,应该说,别说是小孩了,就算出现在大人身上,都足够证明那个人是喜欢你的。正因为喜欢,所以想将玩偶给你。”
      正因为喜欢,所以处处为你着想,并始终陪伴在你的身边。
      “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哟,樱木先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花道突然被一根细如发丝的针若有若无地刺了刺心尖:“阿雅小姐……”
      “我……”他的眼瞳震震发颤,双唇也经过两阵抖动后,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他刚刚是真的出现了冲动,想将洋平的事同自己不知所措的心都一并说出来。
      “不抱一下吗?”阿雅默默选择了忽视花道那些奇怪的微表情,就当自己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说,“我记得,樱木先生是在清子刚出生的时候,跟着信长一起来看过她,之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对清子来说,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正式与你见面。她虽然有些认生,可从她对你的态度来看,她应该,是期待着你的靠近的。”
      花道默默抿紧了唇。
      “所以,抱一下吧。”
      阿雅轻声说,“抱一下吧。”
      抱一下吧。
      抱一下这个柔软的孩子。
      这个眼瞳为黑色的孩子。
      坦然地面对她对你的喜爱。
      坦然地接受她为你所做的事。
      不要再找寻那些可以摇头的理由。
      不要再自欺欺人地装作毫无所谓。
      不要拒绝她。
      不要躲开她。
      不要,让自己后悔。
      好好看看,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花道,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吗。」
      心里头怒意陡升,花道怒不可遏地一锤桌子,全然不理会因这惊雷般炸响的捶桌声而纷纷抛来的视线,强行掐住洋平还欲添杯的手,硬生生把酒瓶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不许再喝了,洋平!”
      身体因突如其来的蛮力不可控地剧烈摇晃,鲜明的痛感从手腕腕骨两侧密密袭来,但这并没有阻止眩晕和恶心铺天盖地地压满大脑和胃。洋平自然而然地微垂着头,微微歪斜着视线,看到了一件黑色的衣服。
      他盯着那件黑色卫衣,懵懵眨了眨疲软的眼帘,愣了几秒,才顺着这件衣服往上看,看见花道被鸭舌帽遮住了额头的脸,还有那遮在他下巴处的口罩。
      脑袋沉如灌铅,胃里翻江倒海,必须承认的是酒精向来跟罪犯有着等同的罪孽,让洋平几度失去思考的能力,连认清现状都要愣愣花出几秒时间。
      只是即便如此他起码还是能知道,自己刚刚惹花道发火了。
      稍稍一用力,就挣开了他的手。洋平不留痕迹地移开了视线,眼帘深垂,沉沉呼吸着,从口腔里呼出的气体尽是酒味。
      他忽然浅浅一笑,笑容寓意不明;朝花道摆摆手,又用手轻轻托住了额头。之后便像是陷入了沉睡那般,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你已经喝得很醉了,不要再喝了。”等不到洋平开口,花道随即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声音太大了,便多少都生出了点后悔,但又碍于自己心里也不舒坦,就实在拉不下脸马上跟洋平道歉,于是只好这样说到。
      而洋平扶着发痛的头,晕晕沉沉地眯着眼:“花道。”
      “啊?”花道立即回复了他。并且因为洋平醉醺醺的声音实在太小,花道下意识前倾了身体,歪头让耳朵靠近洋平。
      “在你的记忆里,我喝醉过几次?”
      他听到洋平这样说。
      “洋平没有在我面前喝醉过,”花道几乎是秒答,不知道他是在一瞬间里就回想完了这么多年里与洋平共处的桥段,还是他一直都清楚洋平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喝醉过,“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啊……”洋平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那花道会觉得奇怪吗。毕竟以我的工作而言,应酬是很常见的事。”
      “无所谓,洋平就是洋平。”花道不假思索,边说边偷偷将酒瓶扔得老远老远,又鬼鬼祟祟地瞟了洋平好几眼,赶紧把他的酒杯换成了水杯,“不醉的洋平是洋平,喝醉的洋平也是洋平,不管洋平会不会喝醉,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因为洋平只有一个,而且洋平对我来说很重要。”
      洋平突然笑出了声,摇了摇头,笑是苦笑。
      “你笑什么,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回答你的问题啊!——所,所以,我才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还有,如果洋平喝醉了,我会来找你。”
      洋平:……
      “……突然见到了朝夕相处的人从没有过的样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
      “洋平说的是你现在喝醉的样子吗?”
      “……嗯,是吧,哈哈。”
      “无所谓,”花道又说了一次无所谓,接着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我完全不害怕洋平的这副模样哦!哼,天才才不会有害怕的东西呢,就算是洋平,也绝不可能动摇这个真理!”
      他紧接着话一转:“可是这次我真的很生气!洋平你明明都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为什么还在继续喝!还有!你刚才你……”
      话到口头,花道却眉头狠狠一皱。
      而后他嘴一撇,转头重重“哼”了一声,不说了:“……喝醉有什么好的。如果是为了工作那确实没办法啦,可你这次是自己一个人跑来喝的,还喝成这样!”
      洋平却不以为然:“喝醉了其实也好,可以忘记很多事情,就干脆这样不省人事地睡一觉,万一一觉醒来,世界末日突然降临,那一切令人烦恼和痛苦的事情,不就都可以就此作罢了吗。哼,这不是挺好的吗。”
      花道再次怒吼:“笨蛋洋平!洋平是大笨蛋!”
      头顶被狠狠砸了一拳,本就像是在被钝器翻绞的脑袋痛上加痛。洋平头晕目眩地直接一头倒向桌面,却因花道眼疾手快,立即垫来手掌,所以他一头砸向的是花道的掌心,侥幸躲开了第三阵折磨。
      花道心叫不好:“喂,洋平!”
      他又忙抓住洋平的肩膀扶他起来,不知所措的样子让他看着笨手笨脚,再加上奇怪的穿搭和太过高大的个子,就显得他更碍人眼了。
      可是洋平却再次摆了摆手,想推开他。因酒精而变得软绵绵的力道其实毫无作用,是花道看出了他的意思,自己放的手。
      “花道,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吗。”
      花道:“欸,什么?”
      他没能立马跟上突然转变的话题。
      洋平再次虚虚一笑,又用手托住额头。手肘压在桌子上,被意外洒到桌面的酒沾湿了袖子。
      “……我却记得,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遇见过一个人……”
      “很小,很小……大概,是在五岁的时候。”
      花道不由皱了皱眉。听不清洋平的声音的他除了再次将身体靠过去外别无他法,企图能以此听清他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推开了那个人,把他推到了雪地上……”
      “我不知道,他是恰好那一天也在,还是……一直都在。”
      “洋平?洋平?”
      洋平真的喝醉了。花道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口中说着胡话,声音又小有虚,在人多嘈杂的居酒屋里,他的声音根本无人可以听到。可奇怪的是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声音是否能被人听见、自己的话是否有人在意,像个可怜的笨小孩儿,固执而孤单地重复呢喃那些奇怪的话。
      但是花道却在努力听清。他只能将自己靠得更近,歪头歪到脖子发酸。可是越靠近,一种浮动的不安便越发强烈,让他几乎想现在就抓住洋平,带他离开这里。
      他只听到:
      “白色的”
      “很冷”
      “没有人”
      “很寂静……”
      “洋平!”
      花道咬咬牙,逐渐填满内心的疑惑和不安终究是占了上风,令他着急地正回头,刚欲伸手抓住他,料想此刻,洋平突然抬起了头,撞到了他鸭舌帽的帽檐。
      纯粹的意外让靠得如此之近的视线碰撞在杯杯碰响中诞生了。洋平躲在花道的帽檐下,可视线依旧模糊,只是模糊中,隐约看见了被水淹没的日光。
      在那帽檐的阴影之下,原来有一隅安静的阴影,让即便是置身于嘈杂喧闹中的人也能突然忘了四周、忘了动作和语言。呆呆地维持着这个动作,被对方醉醺醺的灼热呼吸烫伤嘴唇,如同投身置入大海中般,缓缓沉沦。
      很近。近得甚至在这种环境里听到了对方喉咙里的咕咚声。
      很近。近得都能,产生他要吻自己的错觉。
      花道看见,布满那对黑色眼瞳四周的血丝,宛如一条条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枷锁,将虹膜死死锁在了这个地方。而他从未见过这双眼睛这般劳累过。
      “花道。”
      同时,也是第一次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像是,求救般、在不安一样的情绪。
      樱木花道并不知道水户洋平此时到底还有几分清醒,只是这一声呼唤,让他抖了抖肩膀,回过了神,并且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
      “我为什么,捞不起月亮。”
      洋平的声音里有种几欲哭出来的喑哑,喑哑中又好像带着自嘲般的戏谑。但这或许只是酒精带来的副作用。
      “小时候的我捞不起来,长大后的我依旧捞不起来。”
      「若我能将月亮捞起来,她是否就可以不再讨厌我。」
      >>
      “樱木先生?”
      温柔的女声飞进耳腔,化作打破记忆之海的碎石,让这表面温和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记忆终于在此中断。
      花道的眼皮连连跳了好几下,意识重新回归大脑,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恍惚,抬头一看,阿雅和清子的脸进入眼帘,而阿雅的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你怎么了?刚刚突然发起了呆,叫了好几声你才有反应。”
      花道半傻半愣地指向自己:“我?刚刚在发呆吗?”
      摸了摸脑袋,没有一秒,他就傻兮兮地笑出来:“哎呀,毕竟我可是天才嘛,天才就算突然发个呆走个神,也是很正常的,肯定,是在想一些凡人想不到的事情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雅默了几声,跟着笑了笑,同样避开了这件事。
      不管眼前人是在故意掩饰还是真的神经大条到这种地步,总之,既然他没有针对这件事做出解释的打算,那阿雅也不会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毕竟,在她眼中,刚才在花道脸上所出现的那种表情,并不代表这是件坏事。
      好像有点明白清田请他来家里做客的用意了。
      她于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花道笑得差不多了,便收回笑容,缓缓吐了口气。
      他其实在心里头默默跟自己说话呢,觉得,自己应该永远无法跟阿雅小姐坦白,说他真的觉得她特别温柔。那一句“抱一下吧”,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海绵给击倒了,摔在了红色的棉花糖上,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眼前却开满了花。
      若是再回顾他初中时五十次表白失败的经历,将目光放在女孩子们的身上,便不难发现,这些被他表白的女孩无一例外,身上或多或少都会体现出同一种气质——温柔。喜欢小田的叶子是温柔的,包括在高中认识的晴子也是温柔的。
      虽然一切都在四岁的初冬时就被迫走向了结束,但她永远是花道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这是无论过了多久、花道又遇见了多少人,都绝不会变更的事实——所有跟妈妈有关的记忆,至今也活生生地存在在花道的脑海中,也包括老爹的。而每当一想起她,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词,永远是“温柔”。
      每当她轻轻将手抚向自己的头,花道都会满目放光。趴在她柔软的胸口上,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所以,花道才会在面对阿雅时那般拘谨,拘谨得像个笨拙至极但小心翼翼的孩子。因为在看着抱着自己的孩子的她时,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另一位女性。
      母爱是一个人最初的归宿,这个归宿不从他出生时算起,而从受精卵形成时算起。母亲是每个人的根源,母亲的子宫是每个人最初的巢。
      即便四岁的花道还完全不懂这些,也完全不知道病痛与死亡为何物,但是当他起了个大早兴冲冲地从家里一路跑至病房,想跟妈妈说“天冷了,雪是不是马上就会来了”,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病床与沉默无言的老爹时,他愣愣着,半晌得不到老爹的回复,眼泪便自己止不住地,同大哭声一并爆发。
      归根到底,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如清田所言,他们都不是十几年前的少年了。
      少年可以任性、可以犯傻,对在面对不同人时所生出的不同感情永远持着懵懂且无惧的情绪也好像天经地义,嘻嘻哈哈地手一挥,永远不会被忧愁缠身,更不会飘洒一地的痛苦,心大到海鸥都飞不过去。
      但成长是有代价的。少年终会消失。
      于花道而言,这个代价的体现之一,是他对自身情感的认知终于逐渐丰富了起来,如同终于破开蛋壳的雏鸟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后,张开了翅膀。
      也就是,他也终于懂得“多愁善感”了。
      他在年少时期的“情感惆怅”几乎都会以强烈的、肉眼可见的形式表达出来,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根本不懂大怒、大哭和大笑以外的感情。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就回顾他进入湘北篮球队后所发生的事吧:只要一有点成绩就鼻子翘上天,无惧无畏地大喊“我是天才”,生怕全世界有哪个角落没看到他的闪耀时刻;明明流川从初中起便是众星捧月的篮球痴,他的名号是绝绝对对的实至名归,唯独这个彻头彻尾的白痴门外汉大言不惭,一会儿说这个人不如他啦,一会儿说这个人篮球技术真的很烂啦,一会儿居然直接说他是门外汉,将自己又嫉又慕又怒以及绝不认输的情绪无论好坏尽数流露……
      让众人对他改观最大的一次,是与海南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即便是挺过了前面两年的赤木都忍住了情绪,按住他的头,但也只能一直看着前方,跟他说,还没结束呢。而这个才刚接触篮球不久的红头不良,这个在球场上完全没个样子、咋咋呼呼的红毛小子,却哭成了那副模样。
      但大喜、大怒、大悲,终归让人无法真正摸清楚他的内心,甚至让他本人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的内心。包括安西教练突发心脏病的那次,众人接到电话匆匆赶来医院,花道的情绪甚至让他们以为事情是最糟糕的结局。而对于众人而言,他们所知道的只有花道站在病房门口,偷偷哭着等他们来;直到他们来了,又哭着跑出去,一声不吭,很是奇怪。
      到了再后面,他即将升高三,就连宫城和彩子等人都要离开了。这些在他刚进篮球队时就陪伴着他的人越来越少,他亦是直接哭出来,抽抽噎噎地抓住宫城的手,说他绝对会当好这个队长,绝对会继续带领湘北继续称霸全国。这时候,流川突然在旁边叹了口气,摇摇头,幽幽地说:大白痴。还有,队长是我。
      然后他又跟流川全场打架。
      这家伙的情绪似乎永远都直来直去。这个货真价实的篮球天才大抵是还拥有着,“不会拥有复杂情绪”的天赋,不懂“愁”字如何书写。
      不过,拥有着最纯粹直白的情绪与坦率表达的勇气,何尝不是一件令人羡慕的好事情。
      但只有洋平明白,花道的心就算不能说比多少多少人温柔,但也绝对,细腻而柔软。
      唯有某次在跟洋平独处时,在湘北的篮球馆里,花道难逃恍惚,手里捧着球,以近乎半信半疑、小心翼翼但是又充满期待的绵软情绪对洋平说:“洋平,我好像……打得越来越好了。”
      那时候,洋平所给出的表情是绝对真心诚挚的笑,所说出的话是:“你不是个天才吗。”
      这个在四岁失去母亲、十三岁失去父亲却依旧开朗善良的家伙,的确很傻。但他从不是个傻子。
      当然,樱木军团的另外三个人也都清楚花道的真心与本性,只是在某方面,他们没有洋平的心思,自然就没有到洋平的程度。而对于洋平来说,成长的代价体现在很多方面,非得举例子的话,比如,体现在他在东京的八年里只回了五次神奈川,体现在,他让自己离开了花道。
      面对着柔软的小婴儿,是再高大的粗神经男人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心脏砰砰跳着,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个,阿雅小姐,我,我……我不会抱小孩。”
      阿雅笑眯眯着:“这其实并不难哦。”
      这次,她抱着清子靠近花道,没再得到花道后退的反应。
      花道悄悄屏住了呼吸,有些紧张地抬起双手。
      阿雅:“抱住她的腋下,不要太用力,把她抱过去。”
      花道:“这样吗?”
      “对。呐,像这样,一只手扶着她的背,另一只手臂托着她的屁股。”
      “这样?”
      “哈哈——不用这么僵硬,清子已经十个月了,不用这么紧张。”
      “哦,哦哦。”
      “用手臂抱稳她就可以了,身体不用后仰——对,就是这样。”
      “哎——”
      清子小小挣扎了一下,花道立即五官都狞在了一起:“喂欸欸——”
      “哈哈”。
      哈哈。
      这个笑声不来自阿雅,而来自清子。
      花道瞪瞪眼睛,看到自己怀中的清子在冲着自己笑。
      她伸出了手,轻轻拍拍他的鼻子,接着拍拍他的眼睛,抓了抓他的眉毛。花道没说话,也没动作,任清子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眼珠子在偷偷跟随她的小手掌而移动。
      阿雅见情况出乎意料地好,刚准备说点什么,可是……
      “哇!”一声惊叫,花道两眼飙泪,却不能躲也不敢动,只能生生忍着头皮的痛。
      这小婴儿,用起力来,还真不能小瞧,也别看她手心小小,面对近在咫尺的头发,她一抓,还是能抓一把的。看到眼前人龇牙咧嘴,她还咯咯笑,笑得可欢。一欢,又一阵猛力。
      阿雅小吃一惊,哭笑不得,忙伸手想让清子松开,可在这之前,花道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阿雅小姐。”
      她于是看过去,看见,花道的表情变了。一只小小的手停在他红色的头发上,像一枚发卡。
      阿雅没说话,只默默放下了手。
      在孩子的极澈至清的眼睛里,连最热情的红色都会被轻轻盖住,以至于花道在清子的眼中,只看见了自己的脸。
      摸着,拍着,轻轻抚着,清子努力抬起手臂,没有再对花道使出狠劲儿。她似乎是非常好奇,好奇于眼前的巨人的最顶端是红色的,并且短短的,跟妈妈的不一样,跟爸爸的也不一样。但是,摸起来却很柔软。
      宝藏,或许在这里。不被人发现过或者鲜少人发现的,才是真正的宝藏。
      花道微微垂着眼帘看看清子高举的手臂,无声朝那里歪歪头。
      那如同雏鸟羽绒般的触感,让小孩子也生出依恋。
      二楼上,扶手处,清田撑着下巴,看着楼下的三人,浅浅一笑。
      >>
      “开饭了!”
      “喔!吃饭了吃饭了!”
      终于听到开饭的喜讯,前一秒还在阳台拼死互掐争论今天哪一球究竟是谁的错的二人脑海里一阵暴风雨,下一秒就同步了表情与动作,蹦着蹿进来,顺着香味你争我抢地滚了过来。
      是喜寿锅!
      满满一锅美蔬与肉食被揭开锅盖,鼓鼓腾泡的汤汁滚动着五颜六色的食材,不断送出让猴子们全然抵抗不了的美味信号。
      毋庸置疑,喜寿锅是今晚绝对的主角,但这并不代表摆在周围的菜肴就只单纯是陪衬。趁老爹老娘都在厨房里,清田猴猴祟祟,赶紧用筷子夹起了一个天妇罗送入口中。
      花道就这么全程看着他,目光如炬,只是这家伙是真的完全没想着他。不仅没想着他,还故意叼着天妇罗在他面前臭显摆,得意洋洋的脸上写满“我是第一!拿我怎样!”的优越感。
      结果他真的是求锤得锤,老父亲一声吼,吓得他赶紧用手捂住了嘴,护住了半根天妇罗的性命:“臭小子,光顾自己吃,怎么不给樱木君夹一个!”
      花道赶紧理直气壮地附和:“对啊!野——清田君你真的好无礼,完全没有让身为客人的我感到温暖哟!这样是不行的。清田老爹,他好讨厌!”
      清田瞪大眼睛:???
      “你刚刚还在阳台跟我吵架,现在怎么突然把自己当做客人了”?
      嘴巴说不出话,清田只能用眼神杀死他。
      但花道这家伙气人就气在对于自己不想听见看见的东西,他说听不见看不见那就是听不见看不见。下一秒,他从清田手中夺过筷子,也美滋滋地夹了一根天妇罗:“嘿嘿嘿,让我尝尝老爹和阿姨的手艺!我不客气啦!”
      清田:……
      他故意踩了花道一脚,花道猝不及防,猛咳一声也赶忙用手捂住嘴巴护住最重要的天妇罗,用眼神跟清田打架:臭猴子想打架我们现在就出去谁打赢了谁才能上桌!
      当然,这种幼稚且丢人的意气不可能成真,清田去厨房拿碗筷,顺带交代花道去哪里拿张凳子来。
      等俩人各自拿着东西在餐桌上又碰头后,清田的父母也终于忙活完了。虽然顺序完全逆天,可这下才真正算两方的正式见面,清田于是拍拍花道的肩膀,跟他说这是他的父母。
      花道嘿嘿笑,朝二位鞠了一躬,清清嗓,终于能骄傲地将华丽开场白全部说完了。
      清田说,他家里人都挺喜欢他的,看来这话是不折不扣的真话。无论是过于丰盛的晚餐,还是他们慈眉善目的脸,即便是细枝末节处,都体现着他们对这位年轻人的热情。
      不过,实际上,对篮球并没有特别了解也没有特别关注的二位,并非是因为「明日花道」的身份才对花道极为热情。他们只是更纯粹地,将眼前的年轻人当做儿子的交心好友。毕竟除了那位已经定居国外的牧绅一,这位樱木花道,大概是出现在儿子口中最多次的人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说坏话和吐槽。
      “小雅还在哄清子?”
      “嗯,”推推花道,让他在位置上坐下,清田这样回复母亲,“不知道清子到底会不会继续睡呢。”
      清田拿起筷子,夹了个天妇罗,又用手拿着:“我上去看看,你们先吃吧。红毛猴子!你给我多吃一点,我老爸老妈煮了这么大一锅,吃不完的话你别想回去。”
      花道非要顶嘴:“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天才,天才会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吗?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得心应手才对呢,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田:……
      吃饭就吃饭又关天才什么叼事啊你这个白痴真的别太过分!!!
      吃饭的天才应该叫什么?
      饭桶之神吗???
      跟他又相互怒瞪一眼,清田便跑上了楼。花道哼了一声,一直瞪着他上去,直到看不见了,他这才低回头,被清田双亲接踵而来的笑声接回了饭桌上。
      “我们家信长是个很不错的人吧。”花道看过去,看见清田爸爸的脸。在他弯起来的眼角处,有很深很深的皱纹。
      “或者说,是个很不错的‘野猴子’。”
      花道当即大吃一惊:“欸,欸欸,清田老爹你原来知道这个吗?!这个,知道,我……我喊他叫这个啊?”
      “当然知道啊,”清田爸爸挑了挑眉头,做老头的滑稽样儿,“哈哈哈哈哈,你叫他野猴子,他也叫你红毛猴子,我们当然都知道。樱木君叫得还真准,他可从小就是个猴子。”
      “平日里,有劳你对我们家信长的照顾了,真的谢谢你。”花道又看向清田妈妈,脑袋里的疑惑才刚出现了一瞬间,就被在自己刚进门时所说的话给打断了。
      对,他在玄关时就是这样对清田爸爸夸下海口的。
      “明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个,结果,还要劳烦樱木君多多关照。”
      对此,花道无声捏紧了碗,突然爽朗地大笑出声:“这是当然啊!就说了,我可是日本第一,这是货真价实的呢!区区一只野猴子,罩着他,当然不在话下。”
      他的说话用词多少都显得有些狂妄,更何况他一口一个的“野猴子”的父母,就坐在他的身边,与他这么近。
      但是,清田的父母却并没有对此而感到介意或者生气,相反,他们都被花道逗得乐不可支,笑嘻嘻地对视道:“看吧,还真的跟信长一模一样,他平时也是这样说的。不过,他说的是无论樱木君闯了什么祸、拖了什么后腿,有他在,都绝对会顺利解决的。”
      “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樱木君。”
      花道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僵了僵,蓦然语塞。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语塞的原因在哪儿。
      “……啊,野猴子居然这样说?!哼,他还真的有脸啊。待会儿一定要找他好好理论,明明我才是更厉害的那个!”
      花道在这样说时,故意夸张地扭动五官,逗得二老都笑弯了腰。
      “信长他从小就喜欢篮球,我和他爸爸虽然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但因为他喜欢,所以我们就一直都支持他。”
      “对啊。升高中时,他如愿进了神奈川的强校海南大附中,那时候他高兴得直接朝我们扑过来,大声嚷嚷,结果没一会儿,嘿,臭小子直接哭了。”
      花道眯了眯眼,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状:“哦,野猴子还哭过啊!”
      “是啊,哭得可厉害呢,我们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只好答应他带他出去吃大餐。”
      喜寿锅滚滚煮,清田妈妈轻轻说。
      “篮球给信长带来的虽然并非只有好事,但是,肯定是好事更多。单单是‘深深爱着篮球’这点本身,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对于身为他的双亲的我们来说,同样也是。”
      花道默默吞了吞喉咙。
      “而我们都相信,他与樱木君你的相遇,肯定也是他的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对于樱木君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花道的面部肌肉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抽了抽。
      “嗯!野猴子他,虽然让人讨厌,但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这点,有我樱木花道作保证!——所以叔叔阿姨,我不讨厌他。我不讨厌他,这是我的真心话。”
      他说:“遇到他,我不后悔!”
      他说完,嘻嘻笑出声,眯起了眼。
      首次正式见面的三人其乐融融,笑声不绝于耳,氛围很是轻松愉悦。正是时,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也顺着楼梯传到了饭桌上,二老纷纷表情一变,赶紧故作神秘地摇摇头,示意花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清田妈妈招呼一声,对花道说,吃吧,多吃一点;又起身,给他夹了很多菜,多得花道的碗都要装不下了。
      花道点头狂吃,一边吃一边夸赞,塞得两颊鼓鼓胀胀。面上永远是灿烂大笑,永不坠落的太阳永远都会散发着明媚耀眼的日光。
      他不断称赞着二老的手艺真的很好,甚至夸张得说,好吃得他都要哭出来了。
      好吃得他,喉管都微微发痛。
      >>
      简单总结一下,这顿饭吃得那是相当精彩。这主要指的是,两个猴子的表现。
      相信对于在餐桌上这俩幼稚鬼的明争暗斗不必再多赘述——反正跟他们在篮球馆里的表现一模一样,除了蠢就是癫,真没啥好说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俩吃到最后,明明没有提半个字,只因清田妈妈说了句“你们继续吃,要吃完呀”,便心照不宣地又比上了,就硬吃,眼泪都被逼出来了也要继续塞。
      结果到最后,一个跪匐在地上四大皆空,一个直接在厕所里狂吐不止。阿雅临走前掐了掐清田半死不活的脸,临时去给俩货买消食片。
      很显然,这场临时发生的莫名其妙的比赛,以两败俱伤的结局落下帷幕。之后又无厘头地小打小闹,玩到了很晚,花道该回去了。
      他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真的给清子想好了祝福(在车上想了一路)。他扭捏半天,最后咳一声,脸明明都已经完全红了,话也断断续续四处堵车,得清田踢一脚才蹦个字,却还要故意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让阿雅都忍不住把清子往清田怀中一扔,背过身狂笑(但是话说回来,天才的祝福竟如此……朴实无华。不过想到这个天才是樱木花道,就又非常合理)。
      时间真的到了,花道和清田在玄关处换鞋,阿雅抱着清子,跟花道再见。
      出了别墅,夜晚寂静微凉,将温暖的灯火都隔绝在身后。花道无意望了一眼清田家门口的邮箱,又想起自己家的邮箱,无意说了一句:“你家邮箱里没有废纸。”
      清田抬头看他:“哈?”
      他理所当然:“废话,就算被塞了什么垃圾广告,我家里人肯定会清理掉啊,这不是很正常么。你——”
      突然,他瞪了瞪眼睛,声音戛然而止。
      花道没明白:“啊,我什么?”
      清田:“……没什么。你是白痴。”
      “哈???野猴子我跟你讲我现在是心情好才不跟你计较!”
      “怎么了,想打架啊?你刚刚才从我家里出来马上就想跟我打架吗!”
      “我没有啊!”
      “那我也没有啊!”
      “那你突然说我是白痴干嘛?”
      “红毛猴子你本来就是白痴,什么时候喊你一句白痴都不奇怪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臭野猴子你就是想打架!!!”
      二人你撞我一下,我顶你一脚,明明谁都没有喝酒,身后的影子却一路都摇摇晃晃,借路灯与静谧的陪衬,像是两个乐呵酒鬼的影子。
      直到走出了一段不长的距离,花道突然说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清田哼一声,说我本来就打算最多送你到这里,多一步都不可能。
      挥挥手,花道心情好,懒得又跟清田怄气,便不再作停留,向前后身影又成一人。在清田的印象中,在洋平去大阪之前,眼前这家伙几乎每晚的回家路上都会有人相伴。
      清田捏了捏口袋中的东西,突然大叫一声:“喂红毛猴子!”
      声音回荡在路中,花道转头,看见身后站在路灯旁的清田终于将手从衣兜里放了出来,伸向自己:“这个,给你。”
      他眨眨眼,加快步伐收回走出的这几步,定睛一看,看见清田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个很小的玩偶。
      一个红色的小熊手偶,呈坐的姿势。
      花道瞬间就明白了:“我跟清子又不一样,要这种东西做什么。我不要。”
      清田:“啧,拿着。这可是清子给你的,你必须拿着。”
      花道:……
      脑海里再次闪过婴儿的面庞,花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他没说话,故意把目光瞥向了天上,伸出了手。
      但在余光捕捉到清田的动作时,他又忍不住瞟回来。直到手中压下柔软的触感,花道这才低回头,看见红色的熊玩偶已然坐在自己的掌心中,面朝着自己。
      红色的玩偶,跟花道很像。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清子才那么努力地一定要把它找出来,然后送给他。
      默着,花道抓紧了它。
      秋风掠过,在耳边呼呼低语。清田抓了抓自己被吹乱的头发,不继续耽误时间了,语气轻松着说:“好了,没事了,再见!”
      花道看着他:“再见。”
      “路上注意着点,别明天来不成了,球队一问知道是我请你来我家里吃饭。你出事别拉我下水。”
      “啧你这——”
      清田说完却紧接着坦率一笑,用手肘撞了撞花道的身体。
      花道:……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大人在夜空下笑得人仰马翻。
      在此道别,各自离开。花道往可以回到自己家的路径走,清田同样朝着自己的家回去。
      一位的家灯火通明。
      而另一位,手中有个小小的玩偶陪伴,或许,也不算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
      >>
      一推开房门,便看见清田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女儿。阿雅小心翼翼地进入房间,转身轻轻关上门,又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
      因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床自然而然地又往下凹动,清田能感觉到阿雅正在靠近自己。而他虽然全程都没有从清子身上移开目光,却因为仅仅只是意识到阿雅的到来,就彻底忍不住笑意,咧嘴笑了出来。
      肩膀压来了重量。
      在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清田先转过头,用唇和鼻尖轻轻碰了碰阿雅的头发,她刚刚沐浴结束,香味便像一只手,柔柔萦绕在他的鼻腔里。这是一种让清田十分舒服、放松的味道。
      阿雅倚靠着他,一同看向熟睡中的清子:“今天怎么突然请他来家里吃饭了?”
      清田如实小声回复她:“还不是那家伙心里有事,而且貌似还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是他又偏偏在这点上闹别扭,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临时起意,请他来家里吃顿饭——实际上,那件事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不止是我早上看见他的时候,包括今天一天,他的表现都很糟糕。”
      “毕竟你是他的很重要的朋友?”
      “嗯,”面对这个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花道来说都天大肉麻且死都不可能承认的问题,清田此刻却大方地表达了“是”的意思,只在自己的爱人面前这么坦率,“一个人若是有天大的烦恼,同时朋友也靠不住或者不能依靠的话,那就只有家人可以依靠了。”
      “可是他没有家人。”阿雅轻轻说着,抓住了清田的手。
      清田:“……是。不过对那家伙来说,最好的朋友并不是我,这么多年里,他若是遇到了什么真的让他受不了的事,他其实是有别的人可以依靠的,所以我犯不着操心他也懒得操心他。但是这次,跟之前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樱木先生第一个会依靠的人,是那位几年前去了大阪的水户先生吧?”
      “「水户洋平」,”阿雅努力回想起来,“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没错,我高一的时候遇见樱木,彼时,他们两个就已经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了。”
      “嗯,我也还有点印象。以前我去国家体育馆里看你的时候,几乎每次,都会看见他也在。”
      “我记得那位先生的眼神,”阿雅垂眸看着清子,眼瞳里落下台灯温暖的淡黄色光芒,柔情似水,“从头至尾、完完全全,都只贴在樱木先生的身上。仿佛整个球场……不,仿佛在整个世界里,都只有那一个人存在。”
      “我确认了很多次哦,阿长,”阿雅坐起身,看向清田,“那位先生是真的全程都只看着樱木先生,以至于我真的想过他们会不会是……”
      说到这,阿雅突然就顿住了。
      清田歪了歪脑袋,表情显然在问“是什么”。
      阿雅看看清田迷茫的表情,却是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着说:“没什么啦,我几年前的胡乱猜测而已,到现在也依旧连是真是假都还不知道呢,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话说回来,樱木先生跟你年纪相仿,可他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成家。”
      “这个是事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但是,我也不想管那只臭猴子太多,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只要他自己不会后悔就足够了。”
      清田稍稍一愣,反应过来,确定自己的确没有把这层心声说出来。他的确没有说,而是阿雅说出了跟他所想一模一样的话。
      “结婚生子也好,一人独行也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选择都好,只要他自己不会后悔就行了。感觉,樱木先生不是那种会让自己留下遗憾的人,这点跟你一样;而且,他绝不会认输,这点也跟你一样。果然啊,你们两个能成为朋友,绝不是偶然。”
      清田有些脸红地别过了头,因为刚刚阿雅明显是在夸他。
      “阿长,身为朋友,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清田:——
      “好了!”
      阿雅拍拍清田的脸,接着又用力揉捏他脸颊上的肉,在这张脸上肆意操作自己鬼斧神工的技术。清田倒是乖乖随她摆弄,有些表情实在太过滑稽,阿雅便忍不住笑出来:“该休息了,我的篮球先生。今天你起得太早,晚上就早点睡,你看,清子下午没睡多久,晚上这么早就睡了。”
      “那我今天起来的时候不也把你吵醒了吗。你也一整天都在带清子……谢谢你,阿雅。”
      阿雅扭了扭眉,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请问阿长先生想好怎么补偿阿雅小姐了吗?”
      清田:“欸?”
      “啊,那个,我——”
      “嘻嘻!”
      阿雅将手指轻轻竖在唇前,指了指清子。她不逗清田了说,直言道:“不要总是想着自己是不是陪伴家人陪伴得太少了,阿长。”
      清田心里咯噔一声。
      “无论是我还是爸、妈,我们都认为你陪伴我们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哈哈,毕竟你可是国家队队员哟!”
      见阿雅又一次靠了过来,这次,清田屏住了呼吸,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你不管是对篮球还是对我们都特别特别好。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也一定是清子的骄傲。”
      阿雅笑出来。
      “话说回来,我在六年前遇到的总是爱上蹿下跳的猴子,现在也终于变得爱多愁善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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