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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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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离体育馆还有一小段距离,回响在馆内的运球声却隐约入耳。清田眉头一挑,当即扯开步子开始狂奔,在最后两步时高高一跃,直接轰轰烈烈地飞进了体育馆,用身体撞开虚掩着的大门。
在篮球狠狠砸向篮板的声音瞬间清晰的那一秒里,他所看见的果然是预料中的红;并在身体稳稳落地的同时,他立即悔恨地跺脚:“呃啊啊啊又被你抢先了,可恶!”
着实被清田突然飞进来的壮举给小小吓了一跳,花道轻微抖着,从半神游的状态中回来,怨怨地咋舌,回头怒骂欲脱口之际,却只抓到清田浮夸动作的尾巴。
这只前一秒还在咆叫的长毛猴子,下一秒就好像换了灵魂,用力把包往休息位上一扔,即刻火力全开,在往三分线火速奔跑的途中从球框里稳稳顺出一个球,而后看也不看花道一眼,只顾着朝篮筐抬起了手。
咻——
三分,空心命中。
美妙的声音宣告着清田的旗开得胜,他得意地挑挑下巴,专门来到臭着一张脸的花道面前,用胳膊肘推推他的胸口,毫不掩饰:“哼,你刚才可没投进呢。”
被挑衅了,花道当场炸毛。
即便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可篮球花道才不是忍气吞声的类型,当然是选择毫不犹豫地跳进清田的陷阱里。
不服输的本性催促他一边回怼一边唐突地抬起了双臂,在摆好姿势之前就将球扔了出去:“切,投进了一球了不起啊!少给我这幅得意的嘴脸野猴子!”
果然,这次的投球更加过分,直接歪去姥姥家,别说篮筐了,可是连篮板都没碰到。早就注意到花道连姿势都没摆出来的清田当即噗嗤出声,哈哈哈地拍着他的肩膀嘲笑他。
他必然在心里美滋滋地计划着如何继续呛花道,可他张口,刚准备发出声音之际,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红毛猴子居然没有别的反应,明明自己笑得这么大声,可他唯有的反应也只是闷着声前去捡球。
清田即刻收回了笑声,眨了眨眼。他确定在花道离去时,自己听到了小小一声“啧”。
他的表情很不对劲。
至此,清田才意识到,或许今天这家伙居然起得这么早,跟自己单纯只是突然醒了又睡不着、于是干脆起床的概率情况完全不同。他看向花道,朝着他前去捡球的背影沉默两秒,眼珠子转了半圈,这才冷不丁地开口:“喂,红毛猴子。”
听见清田在叫自己,花道的反应自然是转身。他自然而然地“啊?”了一声,但没想到篮球居然会迎面飞来,连同被划开的风声一并化作狡猾的刺客企图偷袭他个措手不及,转眼就已经飞到了眼前。
可是轻轻一抬手,喜剧就结束了。
花道甚至连表情都动也不动,纯靠肌肉记忆就完美地接住了篮球。
他这下终于火了:“偷袭是吧你这只不要脸的野猴子???你突然偷袭我是在跟我下战书吗,是瞧不起我吗?想打架吗,是想打架吗!好啊打就打我真的看你一点都不爽,我们出去打!我——”
“哟,还能接住球,看来还没到「失魂落魄」的程度。倘若你不经我们的同意就擅自「失魂落魄」,还一副完全不打算说出来的样子,我要做第一个揍你的人。”
四两拨千斤,这意料之外的话让欲盖弥彰的满口胡话直接消失。花道的脸也不自控地收住了那副上火的表情,转而嘴唇似是有些迷惘地蠕动:“什……”
清田直戳了当:“发生什么事了?”
花道的手指无声地抓紧了篮球。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别脸、撇嘴、耸肩,完全没有正面回复清田的打算;在转身的同时将球砸向地板,传回了他的手上:“没事。突然这么严肃干嘛,问这些东西,野猴子你不要恶心我……笨蛋猴子,切。”
明确他是想躲了,但清田才不惯着这家伙呢。即便花道逞强的话里有放在平常两人早就干起来的部分,但清田此刻并没有耍宝的心情,而是紧追不舍:“你才是笨蛋!如果你明明不能从你现在的状态中走出来,却硬是要干巴巴地继续练球的话,那你活该今天要被五十岚前辈骂一整天。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球场上来啊,混蛋猴子!”
一听到前辈大名,花道浑身就爬过了一阵电流,汗毛竖起。
被残暴猩猩支配着的恐惧不可控地溢上心头,就算是不可一世的樱木花道也会被拿捏软肋,不知不觉就动摇了。他阴阴抖抖地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混蛋……”
他终于捡回了球,报复般很用力地朝清田扔过去。
花道的力量可是与生俱来的强大,加上如今还有强大的技术做加成,若是故意下了狠劲,那清田还真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能硬接下他的传球。
清田呲呲牙,心里怒骂着樱木这混蛋还真不手下留情,表面上则是把玩着篮球,理所当然地坏笑:“我怕他,你当然也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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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红毛猴子?说实话,你这样让我也很不爽。”说到这里,清田忽然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就,就算不从高一算起,作为同一队的国手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年了。咳,咳,所以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听你讲讲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花道:……
他皱眉:“果然好恶心,你不会带着什么别的目的吧?”
清田:“那你就别说了你就憋着吧憋一整天憋一辈子憋烂在你棺材里被骂的时候也憋着,好,好,好!”
无厘头的小打小闹结束了,花道用手摸了摸后颈,在开口之前就先微微低下了头。只要得到了——而不是自欺欺人地一直逼自己压下去——去在意那件事的允许,就会发现有关事情主角的一切都会唰唰冲上来,如同细菌繁衍,很快就占据了整颗心的所有地盘。
花道的眼睛不自控地向下垂落,视线胡乱落在地板上:“我——”
干干张了口,可是却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怎的,“洋平要订婚了”这几个字,花道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声带就像是被什么无理取闹的东西给绑住了似的,只粗暴地让他觉得喉咙疼得发酸,却不许他发出一点点声音。
明明清田又不是不认识洋平,那就不用又额外给他解释洋平是谁,所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更何况,洋平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还决定订婚了,这完完全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情。
所以花道就更没有开不了口的理由了。
知道清田在等自己说话,花道更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后颈,时不时抬起眼皮偷偷瞟他一眼,但在看清他表情前,他又赶紧将视线闪到了东京塔去。
在只有两个像是倒时差般早早来到这里的人存在着的体育馆内,此时,片刻宁静。因为门没关,所以会有阵阵微凉晨风吹进来,吹过花道的耳朵与嘴巴,像冰凉的手指揉过,引诱般催促他快点把真相与自己的真心都说出来。
纠结了半晌,终于在清田的耐心被彻底耗光前,花道支支吾吾地开了口:“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好朋友……”
“我的一位好朋友有喜事。”花道放下了手,抬头看向清田,“就这样。”
清田:……
清田:……
他:?
他突然没想明白自己等了半天到底图什么。
好朋友有喜事你这幅表情吗樱木花道???
你这什么表情你自己知道吗???可别突然说你昨晚回家路上一跤摔坏了大脑前庭今天情绪系统完全错乱,本意是想嘻嘻哈哈结果表现出来却是魂不守舍。
喂喂,别……
清田默默吸了口冷气。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听到「朋友是喜欢的人」,「喜事是结婚」这种话。是跟别人结婚。
不过几乎是同时,清田就否决了这个转瞬即逝的猜想。毕竟客观上,自己与红毛猴子朝夕相处了十多年,若是这个一有事就会大声吼出来的笨蛋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自己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毕竟他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单纯王啊。
清田虽然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心细之人,但他至少有信心自己起码比花道好多了。比如在阿雅来体育馆都来了四回后,全宇宙就这只红毛猴子居然还能震惊地大喊出“阿雅小姐居然是野猴子的女朋友”这种话。
当时可给清田气得跳起来就要跟他干架。
清田挑挑眉,艰难地组织出语言:“所以,你是在……困惑自己该给朋友送上什么祝福吗?”
花道直接身体自主地摇起了头:“不是!”
他心不在焉地挠挠脸,有些窘迫:“不,好像也是……不对,好像又不是。不不,好像又真的是。不不不,应该不是……”
“到底是什么?”
“哎呀好烦!”被自己胡搅蛮缠的心情烦透了的单纯王突然狠狠一跺脚,让清田微微瞪了瞪眼睛。
只见他再次烦躁地啧了一声,终于找到了一句稍微符合的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洋平,告诉他自己收到信件了,并且跟他说一句恭喜。
说实话,花道发现自己居然完全高兴不起来。明明当年在车站送他的时候,自己还跟他开玩笑,延续了前一晚高宫他们的坏心眼的话。
而且不仅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总感觉有一股属性不详的郁闷在心里肆虐,由一颗狡猾的火苗擅自烧成了一场火灾。它仿佛在不断不断癫狂痛诉着,「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想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讨厌,好讨厌」……诸如此类的话。
这种说不清却十分奇怪的不正常表现啊,简直就跟,嫉妒一样。
如同被抢走了最心爱的玩具。
「洋平才不是玩具!」
「更不是我的玩具!」
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不受控地出现了一堆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花道猛然睁开蔓着血丝的眼睛,朝着空气喊出声,干脆爬起来,一大早跑来球馆里打球。结果身为日本第一现役国手的他,在这个凌晨居然反被篮球打到好几次。
「洋平才不是我的东西,也不是谁的东西,他是他自己。」
且不说洋平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女是彻头彻尾的好事了,身为这么多年的好友,自己于情于理都该为他送上最诚挚的祝福;更何况,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规则、人们的脑袋里也没有任何一条常识,规定或者默认水户洋平是樱木花道的所有物,就像樱木花道也从不是水户洋平的所有物那样。
那凭什么“不想这样”呢?
所以,花道是真的不明白,自己这种态度与表现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在潜意识中,自己始终——从昨晚看到请柬开始——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因洋平要跟别人在一起了而心神不宁,甚至无法自控地心生烦躁吗?
那他为什么烦躁?他凭什么烦躁?他有什么资格烦躁?
毕竟从来没有因为朋友有喜事反而倍感郁闷的道理吧。
真心地说,花道是真的把洋平当成朋友,将他当成最重要的朋友,默认会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以至于花道从没有告诉过洋平,他每每一想起自己遇见了他,总会得意地笑出来。
「洋平肯定不会离开我的身边」——即便洋平被调去了大阪不知多久后才会回来,又或者自己为了篮球而满世界飞来飞去,花道也一直如此坚信不疑着。毕竟短暂的离别绝不是离开。
失去老爹后,花道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了没有他在的生活。因为早上不会再有人喊自己起床了,所以在初中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他就迟了个大到,连重要的开学典礼都错过了,狼狼狈狈地拉开教室的门,遭受了同学的嘲笑还要挨老师批。
或许除了亲眼见证了那一段日子的人外,其他人都无法想象,十四岁的樱木花道原来是个寡言内向的人。
新学年、新教室、新同窗,他无论是红色的头发还是高大的体型都过于引人注目,一举一动都足以成为人们视觉的中心。可他却只是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神游,多数时是看着窗外,不说话也不走动,对他人的嬉笑打闹声亦充耳不闻。
等不知是哪个同学最先反应过来了,惊呼一声“他肯定就是那个红头不良”后,其他人也齐刷刷发出惊呼,纷纷往远离他的方向迈出一步,跟着附和“这个樱木不会就是那个樱木吧”。
“红头不良”的名号早已传遍校园,而事实早就在以讹传讹的过程中变得不重要了。同学们所知道的是这个人打架很厉害,也经常打架,连高中生都要矮他几筹,隔三差五就见到他脸上又多了块青或紫,仅此而已。
所以,大家敢一起偷偷议论他,敢忽视他、躲避他,敢鬼鬼祟祟地偷瞄他,却不敢主动去找他。
理所当然地以为,开学第一天就收到同班同学的这种反应根本无关痛痒。那时候的花道也的的确确无所谓他人的七嘴八舌,倒不如说,新开学,他其实什么准备都没做好,自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暗无天日的假期才刚刚结束,就被赶鸭子上架般拽进明亮宽敞的校园中,花道只觉得自己手中空空如也,以至于他连自己可以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绝对没想到的是,同样是在这第一天,就在午休的某一时刻,脚步声忽然轻轻消失在了自己身边。
因为是只对着自己说的,所以他的声音就清晰无比,对比吞裹了四周所有空间的模糊嘈杂的喧闹声,仿佛刻刀刻在心头肉上的字:“要一起吃饭吗,樱木同学?”
像一支利箭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乌云,阳光便顺着那一个小小的缺口倾落而来。
目光落在身上,如同早晨阳光落在孤寂的田野上。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逻辑的指挥下,花道就是能够确定,这个声音是且仅是冲自己而来的。他于是转头,只看见一位从没见过的人,男的。
他当即把头摆回去,一金口不开,二贵手不抬,又自顾自望回窗外。这份忽视无疑是最清晰干脆的回答,而这份沉默也明确警告他不要白费力气。
可是接着却是几声笑声传来。
感觉到他在自己的前桌坐了下来,坐下后就没动静了。花道好歹还是坚持了几秒钟,才装作不在意地把头又掰过来,瞪向前方。
眼前,那个人跟自己一样,同样用手托着脸、手肘撑在桌子上。只是他是笑着的,同时还微微偏着头,定定看着前方,像是在享受此刻的时光。
花道的位置就贴着窗户,而春日向来是个热衷于赠送阳光的家伙,所以太阳的朦胧光线顺着风飞进来,落在他黑色的头发上,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有光。
他的脸上都是笑。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知原因。
喂喂,不要一副好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情的表情啊,讨厌死了!
花道这下心生不满,嘴一撇、眉头一皱,故意摆出不良少年的架势,可因为太久没说话了,开口第一句就有些结巴,显得他有点好笑:“看——咳……”
“看什么看!我可不认识你,少跟我装熟。”
“哈哈哈,是是。”料想对面的家伙居然立即服软,赶紧顺着花道的话开口,脸上在哈哈赔笑,可姿势却没有半分改变或者退让,更别提那双很爱盯紧眼前人的眼睛了。
显然,他只是口头上敷衍人,实际上还是我行我素:“不过我没有在装熟。你不认识我,我也的确不能算是认识你。”
花道:?
什么啊,原来这家伙不是没听说过自己“不良”名声的笨蛋啊——嘛,虽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但客观上凡是听说过“红头不良”的人,也的确不能算是不认识自己了。
那他还凑过来做什么?明明其他人都避之不及。
想做小弟?
但是算他倒霉,现在没那个心情。
于是乎,花道飘了飘眼神,将视线从这个奇怪的家伙脸上移开后,毫无方向地随机落在窗台上。
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兴趣或者安排,让和光中学除了人,最不缺的就是樱花树。
每当四月开学季,樱花树遇春开花、遇风落英,像是下了一场别致的春雨。风吹沙沙,一场暴雨裹挟着日光钻过学生们的裤腿与裙摆,以自己的欢迎方式逗弄着兴致勃勃的少年少女们,在一阵阵雀跃的呼声中铺满地面。
樱花树一直都是很美丽的,而美丽的事物永远拥有让人心甘情愿地因其着迷、为其驻足的魔力。因此在新入学的时候,学生们心照不宣,纷纷在那两侧皆为春樱所覆的主道上停留,仰头数着根本不可能数清的花。
太阳是刺眼的。
而等花道迟迟登场时,他却是一路狂奔,急匆匆的,只惊起了身后一层又一层的落地瓣樱,根本不可能有赏花的闲情逸致。
其实,花道说不上来自己对樱花有什么感觉——虽然他是土生土长的最以母国的樱花为傲的日本人。嗯,也许可以说,他压根就没什么感觉吧。
只是他本人却跟樱花一样,都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在逐渐温暖起来的春季四月。
他记得老爹说过,自己出生的那天,全神奈川的樱花都开了。所有人——小孩、大人、老人;学生、上班族、无业人员;南的,北的,东的,西的……总之所有人都发出了赞叹,为花的开放送出美好的祝福。
其中,最美丽灿烂的那片樱花瓣则化作了人,哭嚎着来到老爹与妈妈的身边,平安诞生。
「所以,你的降临是美丽而灿烂的,花道。」
老爹还说,他的降临还是伟大的。他和妈妈都这样说过。
可即便如此花道也依旧说不上有多喜欢花。或许比起花,他更在意的是冬日的雪。因为在他诞生之前,妈妈最喜欢的就是雪。
“原来,你叫樱木啊。”
怔怔回神,迟迟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神游了好久。花道眨眨眼,被轻轻的一点打破了水面的平静,恍惚中,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总之他姑且先转头看向那个还没走开的家伙,可那人的声音却先一步飘过来,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总体上轻得像一片难以捉摸的羽毛:“那不正好,既然不认识,那就先从好好认识开始吧。”
花道一愣,微微瞪了瞪眼睛,不客气地扭起五官:“哈?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笑出来,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却没让花道感到反感,“就是说,我想跟你认识一下,起码,交换名字总没问题吧。”
他勾起唇角,看着花道的脸说:“水户洋平,这是我的名字。我是你的同班同学,正好也坐在你附近。”
他说完便笑着眯上眼睛,故意忽视花道表情中愈发强烈的不理解,终于将另一只一直藏在桌下的手伸出来,把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三明治递给了他:“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花道这下彻底愕住了,脑子半晌都没从“自己突然多认识了一个人”的震惊中缓过神。
可眨眨眼,他表情一变,瞬间又想通了,盘算着这人要是这么抗拒不了自己的魅力,拼死都想投靠自己,那勉为其难地同意让他做自己的小弟也不是不行。
毕竟就算对这个家伙毫无了解,但花道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至少毫无恶意。跟那些走在路上突然就围过来的不良们不一样,他的身上没有专程来找自己麻烦的气息。也许是有初次见面的加成吧,总之,花道没觉得自己讨厌他。
想到这一步,都不需要水户洋平还磨什么嘴皮子,樱木花道的自我攻略就百分百了。
“哼……”看了看他手中的三明治,花道倔强地撇了撇嘴,最后再装两秒矜持,“真是没办法,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下一秒他一把抓来三明治,撕开包装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自称水户洋平的少年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他起身道:“好吧,那我也去找我的朋友们了。先走了,樱木同学。”
他毫无预兆地来,走也是说走就走,做事不拖泥带水,绝不沾半点犹豫。
可樱木花道却突然急忙地“唔唔”两声,朝着他的背影胡乱挥了挥手,怕他真就这样走了,急忙把口中食物咽下去,噎得食管生疼:“咳……喂,喂!”
闻声,水户洋平于是转身,正好看见他拧着脸捶打胸口的模样,两颊憋得通红,该说不说样子确实有些好笑。
没等他开口,坐在位置上的樱木花道便腾出手指向自己,大声说:“不完整!”
水户洋平:?
樱木花道仰着头,掷地有声:“不完整!”
“樱木不是我的名字。”
站着的少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欸?”
这下,樱木花道放下了手。
接着又用手挠挠头,又抓抓袖子,随后又低低头,又仰仰脖子,左看看、右看看,捏捏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再用自己的上牙跟下牙互相打了两回合之后,心里的烦躁终于累积到峰值,助他一臂之力:“不完整,我的名字。”
“记住,我的名字是樱木花道!”
他一字一顿地说。
“樱、木、花、道,这才是我的名字!”
“噗——”
花道看见,这家伙捂着脸转过了身。
靠不要太过分了!他可是很认……很认真地在自我介绍好不好!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啊!你,你,这有什么好笑的,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喂,别太过分了,你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见我笑你了吗!啊?!你这个水户……”
啊……
“……啊,啊水,水户……”
“户、户,户……呃,水,水户……户,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混蛋!”花道羞愤得满面通红,将手中的三明治紧紧捏成了一团,却偏偏一句憋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明明确定人家就是在笑自己,却不感到愤怒,也不感到不公,更不可能感到悲伤,更更不会去责怪他。反而是自己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最窘迫的死胡同里,进退两难,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想不到出去的办法。
可转变又在下一个瞬间不期而至。
“是「水户洋平」哟,樱木花道。”
笑声停止,洋平再次转过身,笑着看向花道的眼睛。
眼瞳里染开了一晕红色,如同高大的晨曦融满了壮阔的海面,高唱着歌。世界的巨人变小了,他摘下了自己浩瀚的面具,小得只存于一双黑色眼瞳里。
花道见到洋平的第二面,依旧看到了满脸的笑容。
总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呛了一下,花道不说话,遂开始吃吃吃。
“我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舒服过了。”
花道:唔?
“唔昂昂豁热唔挪吗?”
“嗯,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洋平居然听懂了花道在问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却是无辜着反问到,“哦对,我说了接下来要去找朋友们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把他们都介绍给你。”
“还说了我叫水户洋平。”
他最后挥挥手,往后门走去。
“下次,不要再忘了哟,樱木同学。”
不要再忘记,这个「初次见面」的人。
>>
“我……”狠狠跺一脚后,想再说点什么,可支吾了半天也没能憋出第二个字。
至此,清田其实心中也有数了。他用自己额头上的发带想都知道,这件事要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么,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两种极端情况都是对花道而言的。
即便提前听说对方也被选入了国家青年队,但等真正在球馆里面碰面时,两只猴子还是不约而同地返祖了,指着对方的鼻子互喷垃圾话。只是可惜在战书下到一半时,就齐齐被前辈抓去一顿收拾,最后缩着尾巴写了检讨,到了第二天他们又恢复了原样。
但一码归一码,打打闹闹也仅是二人相处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正如清田所说,就算不加上高中三年,时至今日,他们也是十年的冤家了。
这是十分漫长的相处过程。而且年龄也在不断增长,平日里总是各种嬉笑打闹,清田才能对花道的情绪捕捉得那么准确,立即就察觉出他的异常。更何况在孩子出生后,他离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又更远了一步,努力去成为一位成熟稳重的父亲。
既然横竖都说不出话来,那干脆不说了。
在花道不知还在纠结着什么的时候,清田突然将球重重砸向地面。震耳欲聋的扔球声打断了花道的犹豫。
他抬起头,看见清田正在热身:“算了吧,我不问了,你也别想了。我一点都不适应你动脑子的样子,看着难受,红毛猴子。”
花道怒喷:“臭野猴子!”
“先来十组折返跑吧,”清田忽然话锋一转,用手比了个一,“看看这次谁是第一。哼哼哈哈哈哈,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我赢啊!”
花道喜形于色:“我凭什么听你的,凭什么跟你比?”
清田:“呀,你又在害怕会输给我了啊。”
花道火冒三丈:“来就来啊!”
单纯王的劲儿头一上来可就再也收不住了。花道彻底着了清田的道,怒气冲冲地拔腿开跑,嘴里还咆哮着:“等着吧,我现在就让你一败涂地,胜利只会属于本篮球巨星樱木花道!”
清田刚准备笑——
“欸欸欸等——混蛋你作弊!”
“给我停下啊红毛猴子我还没开始呢!!”
于是两人一边对骂一边冲刺,把肚子里所有能用来骂人的话都翻了底朝天,可骂来骂去也就那几句。折返跑不出几组,他们就实在说不出话了,纷纷憋着一口气,犯规、作弊、冲撞、干扰,争第一。
鞋底在球馆地板上咬出尖锐的摩擦声,以响彻球馆的阵仗迎接室外逐渐耀眼的晨光。
时间总是在不断流逝,使得昼夜也不能停下或者放慢脚步。隶属于破晓前夕的宁静消失了,世界开始苏醒,空气逐渐嘈杂,一切又即将进入此起彼伏的喧嚣中。
清田两巴掌都重重拍在地上,用手臂撑着身体,累得像条狗。实在撑不住,干脆身体一扭一屁股坐下,用衣服狂擦着脸上的暴雨。
花道就坐在他身边,抽抽嘴角勉强扯出笑脸,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像得了帕金森:“嘿,嘿,我、我赢了。”
“放、放屁!明明,明明是、你作弊!你作弊……不但抢跑而且……而且,还故意撞我……”
“哼,你难道、就,就没有撞我吗……哼,哼哼,但是,但是,先跑完二……二十组的可是、是,本天才啊……!”
“你个混蛋……明明说了是十组……怎么没跑死你呢……”
“嘿嘿……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厉害……”
一次性二十组自杀式折返跑,教练来了都要骂句变态。
花道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呼吸了几轮。
再睁开眼后,看着高高的天花板,他这才后知后觉天原来已经这么亮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体育馆就会变得热闹起来。
在刚才与清田的较量中,他其实发现自己真的忘了,忘了有关洋平的事。疯狂消耗体力之后,身体会累得他暂时没有余力去胡思乱想;同样的,极度劳累过后的休息,亦给了他心灵放松休息的机会。
至少在喘息的此刻是这样的。
“喂,樱木。”
应声看过去,花道知道清田又喊了自己樱木,而不是红毛猴子。
清田笑了笑,朝他扬扬下巴:“今天晚上,去我家里吃饭吧。”
花道:……喘息,喘息,喘息。
“哈?!”
他反应过来,五官当即疑惑地扭在一起,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打量着清田的表情。可又实在没从他脸上找到任何耍人的意味,所以花道在此时真的陷入了苦恼:“你真的,没有被什么奇怪的家伙给威胁吗——”
“靠!不会吧野猴子,你终于要因为嫉妒心而决定对我这个日本第一下手了吗?!你还是没有战胜邪恶的自己吗!”
清田强行拖起毫无力气的腿恨不能踹死他:“你去死吧!”
他嫌弃地摇摇头,手撑着膝盖扶自己起来,折去拿水:“可别浪费我一片好心,我认真的。”
花道用眼神跟随着他,也起身去补水。他忽然想起,清田也是地地道道的神奈川人,而在他正式成为国手后,他一家子也都专门搬来了东京,跟他一起生活。
“下个月,清子就满一周岁了。”
一听此言,花道斜看了眼清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沉默着继续喝水。
“到时候我肯定要请假,跟家里人一起庆祝。哼,哼哼,这可是清子的生日啊!是这个世界最光荣、最辉煌的一天!”他双目放光,笑得很大方,像是掉进了蜜罐子。
明明都是笑,但他此刻的笑容跟花道平常所见到的笑容绝对不是一回事。
为家人而展露的笑容,从里至外、角角落落,都洋溢着蜜糖的甜。
花道:“……哼!那我就清子送上篮球巨星·日本第一·全世界最伟大的天才的祝福。我强调一点,这是给你女儿的,跟野猴子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喔,不关你的事喔!是给清子的,你不要臭不要脸地凑过来。”
清田表情骤变:“谁要你的祝福了啊红毛猴子!你别恶心我我可一直都嫌弃得很啊,你求我我都不要。你乖乖地给我可爱的女儿送去就可以了,我才不稀罕!”
“谁管你稀不稀罕,这么了不得的祝福我是给清子的,谁在乎你啊!”
“谁在乎你在乎谁,你给我把祝福好好地送到清子手上就行了,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哼!”
“哼!”
……他们两个自己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吗?
擦擦嘴巴,清田放好水杯,透过体育馆的窗望了眼明亮的天空。
趁着最后这一点点二人独处的时间,他终于把话说出口:“喂红毛猴子,你正好小我四个月对吧。也就是说,到明年春天你就三十岁——啊,你生日是在四月份吧?哎呀,总之等你下次生日一到,你就三十岁了。”
花道如实回答:“对啊,怎么了?”
见他这种一无所知的态度,清田撇撇嘴,说不上是不是有什么不满,转身回到球场上,弯身捡起球:“三十岁之后,很多篮球运动员的身体素质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就连阿牧先生也是。”
花道闻言,内心停顿了一秒,随后故意重重哼一声:“那是你们凡人才会出现的情况,本天才跟你们可不同,依旧正当年呢!少说能比你们多打十年。就算你们这群家伙一波一波全走了,篮球界里还有本巨星在呢!”
清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个不折不扣的单纯王,到现在了还一口一个天才,不说绝后,但空前他肯定做到了的。
但有一说一,花道的天赋、实力和努力一直都是毋庸置疑的,他从没有辜负“日本现役第一国手”与“明日花道”的美名。只要他还在篮球界里活跃着,那他永远有资格说自己是天才,毕竟一眼就能看出他人的潜力并做出指导的能力,也不是谁都有的。
在此再插一嘴,这个人活在人们的拥簇与盛赞中已经很久了。
每场有樱木花道的比赛都会座无虚席,人们在观众席振臂高呼,此起彼伏地呐喊着“明日花道”的美号。对于赞扬,这个人从不吝啬自己的回应,积极地朝每一位喊出自己名字的人伸出手,大声地说“我看到你们了”。
很多人都说,自己最喜欢「那个跟太阳一样的花道」,这是起码一半日本人都会承认的事实。在现实世界如海难般不断覆压而来的崩溃中,能看到一张总是至纯无邪的笑脸、看到一个总是拼命起跳的人,看着他总是嘻嘻哈哈地说着自己是天才、说着在下一场也要必拿下第一,无疑是件幸运的事。
人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喊着“明日花道”,但明日就是今日,而且明日无穷无尽多。所以,人们是永永远远都会喊着樱木花道的名字。
等花道终于反应过来时,他早已成为他人的「救世主」。
在刚意识到的时候他其实很懵。
可下一秒,他又笑出来,继续奔跑与跳跃。
他没有在盛赞中迷失或者犹豫。但是有时候清田真的会想,总是活在「他人眼中」的花道,对自己的事又在意多少呢。
“你对自己的事情是不是太不上心了。”清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惊讶地瞪瞪眼睛,表情在说不妙。
但好在他是背对着花道的,所以花道不知道他的表情。
一秒后,清田咽口唾沫,顺带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又压了回去,用运球的声音盖过突然凝固的空气,补充到:“多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吧,红毛猴子。职业生涯也好,自己的人生也好,都是经不起挥霍的。十五年前的我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参加自己孩子一岁生日宴会的那天。”
“你还不懂吗”。
“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多做考虑吧”。
“十几年里都独自一人的你,明明早就成为了万人迷,为何现在却还是孤身一人”。
“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难道不是因为,你根本还没察觉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并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
——这些话,清田都没说出口。
「我们到了现在,早就不是十多年前初见时的狂妄少年了」。
“今晚来我家里吃饭吧。”
阳光径直进入馆内,人影出现在门口。
在第三个人到来之前,清田最后跟花道说:“我跟老爸老妈说一声就行了。反正他们都挺喜欢你的,早就想好好跟你见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