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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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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里没有光芒,世界本没有温度,一切就像沉在水里,如死一般冰冷。月亮也是一样。
樱木在跟洋平一起去居酒屋时,曾听他在半醉半醒间这样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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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后的第十二年,水户洋平向樱木花道发去了订婚邀请函。这是他们这四年里,第一次用除了电话与电子邮件以外的方式进行联络。
樱木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在国家体育馆里蹦跶了一整天,很晚才回到家。
他习惯性地先在信箱前停下,借屋外柔弱的银色月芒将里面乱成一团的广告和报纸都捞出来,边在心里吐槽着“一天下来,又塞了这么多”,边把那些纸都揉成一团,打算朝楼下的垃圾箱来个精准投篮。可正是在收拾中,他突然摸到了一封与众不同的东西,拿出来歪头照着月光使劲儿看,才看清信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樱木花道收”。
是洋平的字迹。
樱木直接就认出来了。
抬头朝眼前空无一人的昏暗眨了眨眼,樱木在头脑里经过计算,十分确定今年是洋平离开的第四年。
四年前,他因工作被调去大阪,离开了自己所在的东京,此后却再也没回到东京过。而该说是各种各样的巧合的错吗,总之单论结果,四年里,二人没有再见过一次面。
樱木跟洋平是在初中就认识了的。从相遇起便形影不离的二人,肯定不会因为身处异地而断了联系,至少刚开始是这样。
与十年前的少年心性不同,樱木最后没有去NBA,而是决定跟安西教练一样,成为日本国家篮球队的一员,并且指着即将坐飞机飞往美国的流川的鼻子放出豪言壮语,说他一定会打败有流川这个臭狐狸在的NBA。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流川鸟都不想鸟他,落下一句淡淡的大白痴,捡起球后就忘了还有个红毛猴子的存在,气得樱木直跺脚,还是洋平捂着肚子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与呆瓜三人说等今天的训练结束后,他们请他吃饭。
再然后,樱木便成为了日本首屈一指的篮球运动员,成为了国家篮球队的主心骨,也成为了众多怀揣着篮球梦的人的太阳。
樱木早已不仅仅只是个天才。在洋平离开东京后,他依旧将白天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他所真心热爱的篮球上,晚上也得人家球队经理亲自来撵人,一边念叨着必须保持充足的休息一边把他赶出球馆,又絮絮叨叨督促了一大堆后才离开。
每当此时,四下无人,樱木总会抬起头,望向室外澄净宁静的黑夜,看到星星,也看到了每一天都不一样的月亮。而后他深深呼口气,一路小跑回家,在自己的呼吸声中无数次地切身感受到自己身边没有其他人在。
所以往往,都是等晚上训练结束后,回到家、洗完澡,樱木才巨石入海般倒在床上,翻开手机找到洋平的邮件名。
在电子信件里其实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大事,不外乎是他今天跟清田他们又拌了什么嘴、吐对方球队哪个人的槽,或者是自己又被漂亮的女孩子搭话夸奖了,便高兴得飞上了天。正因为是日常生活中的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樱木自己都完全没意识到,他反而有更强烈的分享给洋平的欲望。
樱木总是大段大段说着自己的事,身在大阪的洋平当然会回复他。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二人依旧保持着高频的联系,其实跟分开前没有太大差别。
但这种情况也没能持续特别特别久。
嗯,大概是从……啊,应该是,哪一天——唉,算了,可放过樱木吧,且不说他了,真要揪出这种巨大变化的细微开端,相信无论谁都会觉得很苦恼。
也就是说,樱木是渐渐意识到自己跟洋平的联系越来越少了。等他终于迟迟回过神来,摆在他眼前的只有洋平越来越短、越来越被动的回复。他依旧在大段大段地对洋平说着、分享着,可对方却与之前大相庭径,有时候,等第二天晚上他又发消息后,对面才迟迟补上对前一晚的回复。
对此,在手机的这一边的樱木挠挠头,沉默几分钟后,他天才的脑袋瓜就得出了答案:洋平必然是要升职加薪了!
哈哈哈哈哈所以他才忙得连回复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不然他还会有什么理由不理自己呢!
只会一根筋地往一个方向想的樱木顿时只觉得一切都通了,还想着那自己就不要总是打扰洋平,于是又傻哈哈地大笑出来,发去一封“加油哦洋平!”的信件,倒头便钻进被窝里呼呼睡去。此时,他心里所想的是,既然洋平也在为自己的事情而奔波忙碌,那他就更要加倍加倍地努力。
毕竟相较于自己这个天才虽然还是略有不足,但“这个跟自己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的男人一直都很优秀”,却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樱木一直都心知肚明,洋平是个很优秀的人,甚至能称得上是太过优秀了。
他走到哪里都能跟人打成一片,在哪里都可以得到人们的赏识,去哪里都可以活下来,圆滑得像个月亮,平等地俯视大地,平等地散发温柔,平等地离所有人都那么远。因为从没有什么人真正了解过他,也鲜少有人真正猜中他接下来的想法,更别提走进他的内心摸摸他心脏的温度。他总是独善其身,好像无论失去谁都没关系。
而这也是樱木在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后才愈发清晰的感受,他不由有些震惊,高中时总是一股脑往前冲的自己居然毫无察觉。有次他无意识地将这件事说出了口,可面对喝醉了的洋平,他也只是嘴一闭,装作自己什么都没问。
可是“不要总是打扰洋平”的决定才做出连一周都不到,樱木看着远投失败、在地上打滚的篮球,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他终于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早就养成了有事没事都要去找洋平的习惯。这种习惯跟他当年前脚刚来东京、后脚就听说洋平也要来东京工作时,那一刻,心中所出现的“理所当然”一模一样。
看着终于静止的篮球,樱木突然想起了洋平出发前的场景。
那时候正好是冬天,日本到处都下了雪,雪积得很厚,很冷。
洋平拉着行李一个人来到车站,最外面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也没戴帽子,也没戴围巾,看起来,比普通人穿得要少一点。可更过分的是樱木这个缺根筋的混蛋居然只穿了两件,戴着一顶针织帽,早早就来到了车站。
他是一路跑过来的,待会儿也会直接跑去国家体育馆。在尚且没有拥挤起来的车站里他一眼就找到了洋平,却没抓住他表情里转瞬即逝的意外,手一举就冲他来了个早晨大大的笑。
与洋平在高中毕业后就成为普通上班族不同,樱木还在湘北时就成为了全国闻名的篮球明星,之后进入日本国家队,也依旧是最张扬的佼佼者。而流川、清田等人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跟樱木一样,照旧一副完全没长大的傻样,同年级的几位难得再聚首,却嚷嚷吵翻了天,硬是让一场国际友谊赛变成了动物园开会。
流川去了美国,樱木和清田都进入国家队,这就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猴猴为奸的理由,心照不宣地勾肩搭背一致“排外”,然后果不其然地被球队前辈无差别踹屁股。
依旧活宝撒泼是真的,但能为篮球付出一切也是真的。所以对于这场送别,樱木也只跟教练说自己今天会稍微来晚点,连正式的请假都算不上。而在神奈川的高宫他们则在前一晚来了个电话,现在估计还在跟起床铃打架。
洋平不由无奈地笑出声,走到他面前,停下,举起手,但好像稍微顿了顿,接着将手握成一个拳头,对着樱木的胸口轻轻碰了碰。
樱木也嘿嘿笑出来,一身肌肉,又是跑过来的,还真不觉得冷。但是却反过来扯了扯洋平的大衣,问他今年天气比往年还要冷,怎么还是只穿这么多,真的不冷吗。
洋平笑着耸耸肩,说不冷,你不是每年都见我只穿这么多。
樱木问他,洋平你说这次是直接被安排去大阪的分公司工作,嘛,虽然不是很懂,但还会回来吗。
洋平笑着说,不一定,但是应该会吧。
樱木又问,哦,那大概多久能回来。
洋平笑着答,这个就真的说不准了。
樱木再问:话说神奈川跟东京明明那么近,洋平的家人却都没有来呢。洋平在大阪没有亲人也没有熟人吧,我是去那里打过比赛啦,但生活就真的没有了。哦对了,说起来,洋平这次去了大阪……嘿嘿嘿,有打算趁机找女朋友吗!高宫他们昨晚问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承认啊!
洋平回复——
他迟疑了半秒,随后笑着挥挥手: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花道。比起这个,你可要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比赛啊,你不是说,终于要跟流川那家伙正面较量了所以绝对要他败得狗血淋头么。既然如此,就拿出全部的干劲来。
一听此话,樱木双目一亮,当即叉腰,猴子尾巴翘上天,扯嗓高呼:这是当然!这次我绝对要让那只臭狐狸有来无回!哈哈哈哈哈……
二人说说笑笑,轻飘飘地做着告别,聊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只是笑容则自始至终没有从他们的脸上消失过。
而后出发的时间如期而至,二人挥手道别,一个上车前往大阪,一个转身跑出车站,各自出发,一并沉默,越行越远。
樱木关上家门,鞋也没脱、包也没放、衣服也没换,甚至没走到房间里,打开玄关处的灯,借家里的灯光再次确认信封的字迹与内容,这才打开了它。
里面除了一封信外,还有一张崭新的卡片。卡片是粉色的,很好看,显然是一张请柬,折了一折。
“洋平会突然给我寄什么啊,明明现在手机都这么发达了,直接联系我不就好了吗。”樱木在心中这样想着,手却在轻微地颤抖。
他或许能意识到,在跟洋平差不多两年没好好联系的现在,自己突然收到他的信件,竟会兴奋得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乃至又傻傻傻傻地笑出来,心里猜,这八成是洋平升职加薪后给自己的请柬吧。请他这个篮球明星吃大餐,绝对超有排面!
哎呀呀,嘿嘿,嘿嘿嘿嘿嘿,这可有点难办了,万一时间对不上怎么办呢~不知道庆宴举办的日子会不会跟自己的行程冲——
「水户先生与樱木小姐的订婚邀请函」。
“啊?”
樱木眨眨眼,反复看着卡片上最醒目的一行字。
他打了一天的球,晚上回到家,突然看到洋平寄来了信,什么都没做,刚进到家里就打开来看了。
「水户先生与樱木小姐的订婚邀请函」。
樱木怀疑自己可能是今天也训练得太多了,所以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大腿发有些软,连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完全咧不开嘴。
「水户先生与樱木小姐的订婚邀请函」。
“……”
他想起还有一封信。
信也是洋平写的。除了普通且平常的慰问外,他在这封信里最想表达的无疑是,再过两个月,他和他的女朋友就会从大阪回到——因为洋平是神奈川人——神奈川。届时,他们会举办一场小小的订婚宴,只邀请家人和一些最重要的朋友来参加。
显然,樱木是作为最重要的朋友而收到了这份邀请。
突然,一阵巨响炸在脚边。
樱木被吓了一跳,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忙往身边看,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包莫名从肩上滑掉了,而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他有些愣,喃喃自语:“干什么啊,我……”
“话、话说洋平这是……找,找到女朋友了?”
除了信和邀请函,樱木还从信封里摸出了一张照片。必然是因为是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才会得到这张东西。
照片里只有两个人,两张脸,一张陌生,一张熟悉。但仅仅只有这两个人却也完全足够了。
那张熟悉的脸当然是洋平的。四年不见,年过三十的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完全褪去了曾经的稚气,愈发帅气了。
明明五官都跟原来差不多,能让樱木一眼就脱口而出“是洋平”,可同时却又让他说不清楚,好像在别的什么看不见的地方,有一股强大到可怕的魅力,在他周身不顾后果地散发着。
这种魅力如同搅拌机里的粘着剂,让人一旦碰到——无论有心无意,无论何种程度,都会再也无法逃脱,直至最后深陷搅拌机中,害自己五脏六腑血液骨头都完全为这种粘着剂所吞噬。
就算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也会让看着照片的人颤抖地觉得——他正在勾引自己,而自己已然中计。在不知不觉中坠入泥潭,就像月亮掉入了水里,出不来。
樱木不自觉用牙齿碰了碰唇。
而全然不必怀疑,另一张陌生的脸来自那位依偎在他身边的女性。她肯定就是洋平订婚的对象了。
是一位特别特别漂亮的女性。眼睛又大又亮、秋波四起,五官精致,却又生得大方,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气质,可眉眼间却带着股淡淡的英气,让人觉得她会是一位坚强的人。
而最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她拥有一头红色的大波浪卷,张扬如火。
她真的很漂亮。
当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红色……”樱木看着她的头发,嘴巴擅自呢喃出声。
毋庸置疑,这位就是樱木小姐了。
“樱、木……”
樱木——樱木花道突然咳了两声,恢复自己近乎停滞的呼吸。又突然在只有他一人独居的家里哈哈大笑出来,边笑边蹲下,想拿起自己的包回房间:“什么啊什么啊,原来是要订婚了啊,两个月后,那不就是冬天了吗!”
他笑得有些刻意,所以就显得有些奇怪:“哼哼哼,原来是婚宴邀请函呐,没想到啊没想到啊,那也很了不起啊洋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咚!
笑声戛然而止。
比刚才包掉落更吓人的一阵响结束后,樱木看着自己撑在玄关地板的双手,愣住了。
他刚刚只是想捡起自己的包而已,可不知怎的,居然摔了一跤。
此时在樱木脑内一闪而过的画面是,自己人生的第一场练习赛结束后,他不愿相信输了的事实,想去抓回什么,结果人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连鞋子都掉了。
——很狼狈。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怎么回事……”樱木搞不懂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他觉得很操蛋,很烦躁,莫名其妙就很烦,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对谁感到烦躁,对什么事情感到烦躁。
他于是用力敲敲自己发胀的脑袋,自言自语:“怎么回事啊樱木花道!你可是天才啊,天才怎么可以这么混乱!”
难道是因为太突然了吗?——突然就知道了洋平要订婚的消息,而此前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在大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以就有些生气?
——不不不,好像也不对。突然知道好兄弟要订婚了,就算想生气也不可能真的被气到吧,还不如趁此机会敲他一笔,不吃空他的钱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高天原八百万神明啊。
等等等等等等等!
难不成还是自己嫉妒了吗?毕竟他突然找到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上来就说要订婚了,而自己还是单身一个,这真的很过分啊!
不也不对……
啧所以说啊!为什么会感到这么烦躁呢???
很奇怪的感觉啊。
胸口,就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很奇怪……
有点难以呼吸。
“好烦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走开,走开!不准再待在我的脑袋里!”樱木大吼一声,干脆贴着墙一屁股坐下,仰头望着灯,手里抓着那封信,信纸已经被揉皱了。
家里很安静,灯其实也不算特别亮。他沉默着,没几秒,又低头在地上找来找去,直到看到那张照片后,伸手扒过来,却趁此机会注意到原来照片背后也有字。
是两个名字。
“「樱木美都」。”
「Sakuragi Mito」。
樱木照着上面的字念了出来。另一个名字是「水户洋平」。
这一刻,他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只觉得眼睛突然好疼,疼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原来,在这里。”
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看见,紧紧跟在“水户先生”后面的,是“樱木小姐”。
她也姓樱木。她也有一头红发。
像吗?
不,完全不像。虽然不了解她的为人,但单从外表上看,跟自己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只是说,恰好,有「重合」的地方。
樱木终于彻底攥紧了手中的信纸,手背青筋暴起。
他弯曲双臂搭在膝盖上,而后将头埋入臂弯中,看着,仿佛陷落的太阳。模糊呢喃中,他好像说了一句“我不要意识到”,又好像说了什么“都是洋平的错”……只是这些都不清晰,所以无法确定。
而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在最后沙哑地说了一句:
“东京离神奈川,真的很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