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203、一见钟情的启元（1）

　　林中的雾散了，所有的痕迹都已被清理干净——如果曾有潜藏的敌人在这里留下痕迹的话——包括可能存在的同族的痕迹，不过受害者的血迹倒是被清清楚楚的标记保护了起来，她的车架也留在原地。
　　那些已经完全凝固的靛蓝星点在营帐中落座的鲛人们眼中燃起火焰，将他们的眸子烧的通红发亮。
　　莱纳多特坐在最深处的中央，从他的角度向营帐外望去，绵密的雨丝已经不甚清晰，雨幕覆上帐前燃起的魔力火焰，形成一团茸茸的雾气，将看不清楚的景物又模糊了几分。
　　“休息一下吧，哥哥。”塔里莎掀开帘幕，从更深处走来，将一杯水放在对雨枯坐的鲛人面前。
　　应梅德欧兰特之邀，他们来到陆上，一同查证太主之死的疑案。
　　既然是疑案，当然没那么容易了结，金伦加一行近百鲛人，已经在这片林地停留月余。
　　期间，莱纳多特最常做的，就是坐在这方宽而长的案台前，注视着账外晴雨。
　　不仅他们，塔里莎能够感觉到，一筹莫展的氛围在两国之间蔓延。
　　虽说前来袭击太主使团的的确是一位身型利落的精灵无误，而世子西璞也的确出现在凶案现场，那精灵也是为保护世子而死。可这就是疑点，既然要谋杀，怎么还会允许稚子出现露出破绽。
　　另外，太主并不为其所害，而是在侍女与精灵先后被杀，护卫的注意力都被精灵占据的混乱之中，从背后被掏去心肺，死状惨烈。而杀手不过只是视觉模糊之中的一片黑影，用心险恶，行为缜密。
　　太主身上遗留的痕迹只有纯粹的魔力留存，而不带有任何属性。是这片大陆上的任何生灵都可能会采取的攻击方法，即使精灵们更善于运用各类与种族相呼应的元素攻击，这个理由也不能排除金伦加的怀疑，除非他们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这攻击出自惯于直接采用纯粹魔力甚至肢体力量的龙族或是兽人。
　　怀疑的火焰将从海底，燃至天边。
　　他们细细排查过，当时负责护卫的鲛人供词一致，逻辑通顺。
　　只有一点，那就是凶器。
　　精灵手中的短刀，被他舞得飞快，没有人看清这把短刀的模样，在向侍女花花投掷穿胸而过后，或是落在车架中，或是周遭人群中，草丛中，不管在哪里，这都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现在，仿佛从未出现过那样，它消失了。
　　每一个亲临现场的目击者都说有这样一把武器，甚至拿出了他们被这把武器削断的剑戟，盔甲上的豁口，可又没有人说得出，这把武器究竟遗落在什么地方。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是否有这样一柄脱手飞过大半战场，还能将人一举洞穿的刀。
　　于是案件的查探一时僵持。
　　“谢谢，还好你在身边。”莱茵多特举起水杯，简单的向她致礼。“我本不愿意你也参与进来，但这毕竟是……”
　　“是太主大人，哥哥，太主大人原谅犯下大错的莉妮和我，我，也想为太主大人做些什么。”塔里莎与莱茵多轻轻碰杯，磬音在雨中散开，不留一丝痕迹。“这是北边的雪水，尝起来比一般的水要清爽，很适合在这样闷热的天气喝。”
　　莱纳多特点头：“嗯，记得刚发现这水的时候，应该还没几个人喜欢喝，太主大人说着不在意，但是又回到海沫宫里生了几天闷气。”
　　“是太主大人带回来的水源么？”塔里莎双手捧起杯子，看着逐渐弯起唇角的莱纳多特，心中的忧虑也散去了些许。
　　“是……三千年前，神主们刚刚降下封印格兰德尔的恩赐，为了庆贺她不必再往返陆海奔波，寻求封印之法，鲛绡宫的宴饮整整持续了7个日夜。她正因为带回了雪水却不受欢迎而发脾气，把我赶了出来，正好碰上王主大人，还是他把太主大人哄好的。”莱纳多特打开了话匣子，他太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
　　塔里莎微张着嘴：“咦？我还以为他们……”
　　“以为他们关系并不好么？”莱纳多特婆娑着手中的水杯，陷入久远的回忆：“除了先王，似乎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也一直这么以为。第一次见到太主大人，我甚至比莉妮还要年幼吧。我打碎了海沫宫殿里的珠台，那是她第一次去陆上旅行带回来的工艺品，我被她养在宫殿里的宠物吓了一跳，甩尾把珠台摔在地上，碎的不成样子。”
　　想到洛洛萌那张冷冽逼人的脸，塔里莎不禁皱眉担忧起来。“那怎么办，哥哥一定，呃，太主大人一定很生气。”
　　“是啊，我吓坏了。”莱纳多特笑着安抚妹妹。“她气得把在碎片中瑟瑟发抖的我一把揪到面前，提着我的头发，从早晨骂到了下午。整个海沫宫，或者我感觉半个金伦加都听得见吧，听见的人都躲的又快又远。”
　　塔里莎哭笑不得：“啊？需要……这么久吗……”
　　“嗯。”莱纳多特点头，眼中闪烁着沉醉的辉光。“她把看管我的仆人们骂的缩在一团小声哭泣，骂了我的父母说他们不知礼数，也骂了她自己的侍女，但是是因为没有给她倒些润口的水来，当然了，吓唬我的宠物，和先王，也都没有逃过她的嘴。”
　　“把他们放在一起说，是不是不太好……”塔里莎面露难色。
　　莱纳多特却自顾自地继续讲述：“不过提到邀请我的父母带我赴宴让我溜到了海沫宫的王主大人，她只是沉着脸，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而是冷冷的哼了一声，接着伸手，把另一只珠台也打碎了，然后把我丢给那些照看我的仆人，说‘如果阿塔佳提斯没有亲自滚过来跟本宫解释，那就去跟本宫的宠物解释吧！’”
　　塔里莎大惊失色：“听起来关系真的非常不好啊……”
　　比想象和传闻中还要不好，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莱纳多特失笑，感慨一般：“她骂了所有，围绕着她围绕着我们的一切，却说要等着王主大人来向她解释，他们的关系，怎么会不好呢。塔里莎，王主大人一定非常，非常难过。”
　　可是我的哥哥，你看起来，难过的简直几乎要融化了。
　　塔里莎没有说话，她知道，王主命令卫兵们分食那位精灵王子的事情传遍了金伦加传遍了弗拉瑞，哥哥这是在为他的暴行解释，他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多么和善慈怀的领袖。
　　或许太主大人严苛之名曾震慑过王国内外，可数千年过去，她从未大肆杀伐，也从未鱼肉子民。塔里莎也曾亲身体会过她的冷言厉色与转头忘却，连尚不记事的莉妮萝拉，也总念叨着她缤纷的尾鳍，央求大人们带自己再见一次她，弥补仓促别过的遗憾。
　　“哎，难得来一次陆上，我们虽然有事脱不开身，但也不是一点闲暇都容不下。这里和海下不同，有些奇趣的花草生物，我们都从没见过，机会难得，如果你想要去散散心，我让人带着你在这附近好好转一转吧。”莱纳多特从回忆中解脱，笑意与来不及收拢的泪光一同绽放，像是吸纳了他所有的情绪一般。“难过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别被大人们之间的古怪影响。”
　　塔里莎知道他的好意，他们兄妹的好奇心是如出一辙的。莉妮萝拉好奇着金伦加的一切，而年岁更长的她好奇着陆地上的一切。
　　隔着水幕看到的星光足以点燃一个孩童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而探出水面第一次体验用肺部呼吸的感受也令她毕生难忘。她曾以为，陆地上的夜晚总是晴天，总有星光照射在她前行的路上。
　　如果他们不是因为这件事造访陆地，如果他们的生活没有被任何突发情况打乱，那么，今夜该是多美的一夜，手中这杯水，又该是多么甘甜。
　　“不用了，外面在下雨，时间也不早了，我……有些怕黑。”天色渐晚，灯台烛火愈燃愈烈，但塔里莎也是现在才知道，陆上的天空并非永远晴朗，雨光掩映，天上的星星原来也会如此黯淡，而哥哥的眼眸，更要黯淡千百倍，原来她所行走的这条路，根本不存在和平安稳。
　　而金伦加，也从来没有独善其身。
　　“……”莱纳多特没有坚持。“好吧，那么就呆在我身边，在我身边，你和莉妮，永远不需要害怕。”
　　他所要守护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王国故土，血亲朋友，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和欧尼斯家族站在一起的。
　　在懵懂无知的时候，阿塔佳提斯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为洛洛萌的坏脾气解释，轻声细语，带领着他向洛洛萌道歉，哄着她原谅他们。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很想要轻轻的拥抱他们共同的姐姐，想要试着喜欢她的宠物，喜欢她的一切。
　　他喜欢关于她的一切，但拥抱的机会，却从来没有过。
　　也不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