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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雏神恩泽的启元(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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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萌无疑在梅德欧兰特小公主的苏生祈礼前,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阿塔佳提斯很清楚这一点。
数千年前陆上的神陨战争中,金伦加始终维持着千年如一日的谨慎,唯恐被战火波及,如今却不可避免的陷入角逐的漩涡,这实在不是举重若轻的末节。
可他们和梅德欧兰特从无龃龉,数万年相安无事,陆海相接,无论是精灵还是妖怪,梅德欧兰特与幽梦泽任何一国与金伦加产生矛盾,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就连对面双方发生争斗,都不见的是一件好事。
可如果是更远地域与金伦加不相邻的政权迫害,那么是哪一方有这样的动机与能力,能够隐藏气息,甚至教唆精灵为其所用。
丧仪仍为结束,来往吊唁的鲛人神色无一不怨怼难平。而冷静下来之后,阿塔佳提斯是最早抛却愤怒的掌权者。
愤怒只会令思维停滞,会令头脑变得简单而愚蠢。
设下这个圈套的刽子手阴险却又狡猾,它不在乎参加苏生祈礼的代表是谁,因为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遭遇不测,金伦加与梅德欧兰特都一定不死不休。对于他即使知道这其中还有疑点,但必然立即强势回应的做法,也计算的十分准确。
在那个未明的敌手看来,金伦加的诅咒,梅德欧兰特的疑虑,包括商陆的殉死,都不会影响它的计划。
它究竟还有什么计划,下一步,还会牵扯到哪一方,金伦加在它的设计中,又是什么下场。
唯一可能推断到这些的洛洛萌,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不在了。
阿塔佳提斯躺在宽大的蚌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他们经常在这张床上滚来滚去,他随手摸到的床边匣屉中,总是藏着姐姐从陆上带回来的玩意。被一个个气泡包裹着,一打开匣屉就浮出来排在眼前。
有腌渍的果子和肉,也有手掌大小的人偶与亮晶晶的矿石粒,有些繁目的花朵,总是被那个小侍女挑了戴在头上。
现在则空空荡荡。
她总捧在手中思索着翻阅的书籍,也被安排着,给了那个被无端牵连出的精灵孩童。
他直起身,匆匆往海沫宫后殿掠去。
那本书,必定和这些有关。
从疯长的葵林中拎出舔着触角的旎旎罗,阿塔佳提斯有些头疼,姐姐有耐心跟她你来我往的从零学说话,他却没有那样育花成材的天赋,更何况……
“什么时候,回来。”旎旎罗刚刚吃饱,她学着洛洛萌用鱼鳍根部的肉筋蘸着海葵花蕊研磨的酱汁,吃得满嘴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蜜黄色果酱,此时也是一根根触角舔个没完。“大人。”
她还不知道,那个从全世界带来山珍海味给她又吃又玩,教她说话化形,用她来恐吓其他鲛人的“大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她最经常恐吓的那个鲛人侍女,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无声的叹息。
她还并不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也似乎不能完全意识到,旎旎罗对自己的意义。
“去觅食,好!好吃的,喜欢。”她以为这场别离,是一段漫长的觅食之旅,主人带回来的任何东西,都是对她的嘉奖。
她此生的意义,就是等待着她的嘉奖。
“姐姐带回来了什么给你呢?”他们原来这么相像,阿塔佳提斯勾起浅浅的笑容,随手捉来远方游曳的银鱼逗弄。
洛洛萌转向他,铺开触角,其上的环状花纹呼吸般微微缩放,血液涌向每一根细小的触须,仔细的滤过四周的每一寸海水。
“气味,没有了。”
他一窒,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过,困,不喜欢(〝▼皿▼)!”
她舞动着触角,花纹之间的光芒黯淡下去,发出隐隐的啼哭声,庞大的身躯隐入葵林深处幽暗的海水中,不见了踪影。
只是不通礼数的宠物,他当然不会计较,宠物有无数主人无法满足的心愿,无法回答的问题。
光线昏暗,海潮轻吟,葵林发出微弱的呜咽。看着旎旎罗消失的方向,一直望到鲛绡宫外,那是深不见底的海渊,他的视野有些模糊。
他清楚她曾造访过那里,而后意志魔女与格兰德尔一同陨灭,庆典魔女沐浴东方的朝阳升起。她的实力虽然是鲛人族乃至整个弗拉瑞顶尖的存在,但要说促成前面那个玉碎瓦全的结果,也有些困难。
但这对他来说都是未知,只有掌握所有的未知,才可能突破眼下的谜题。
他隐没周身的辉光,扎入凶猛的暗流,避开所有巡逻,在幽暗的海底穿梭,没有任何犹豫,潜入渊海的狭缝中。
这段路程奇异的顺利,被海水填满的渊海,寂寥无物,格兰德尔的陨灭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这里的生机并未复苏,四壁满是魔力冲撞切割出的伤痕,纵横交错,仿佛一张从渊底洒向天空的巨网。
可以想象当时的战况有多么激烈,想要逃出生天的巨兽拼命向上挣扎,他鼓动着全身的肌肉排出巨量的海水,飞速上浮,掀起的波涛令整个金伦加颤抖。
可身后的万丈深渊中,对它的禁锢与审判如影随形。
堕神张开猎杀的网络扑向他,穷追不舍,以劈裂山海的力量,将它的躯体、力量连同荒谬可笑的侥幸之心、反抗之心全部打碎。
猎人与猎物最终同归于尽,只留下天罗地网的余悸。
他不断地深入,直到两侧伤痕累累的海崖消失,眼前豁然开朗。说实话,这段旅程远没有其所背负怨恨的时间那样漫长。
鲛人的视力足以保证他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行动自如,因此他非常确定,自己所看到的这片空阔水域中,除了悬浮其中的石棺以外,别无他物。
想来可笑,封印本身与所封印的恶兽都已湮灭,反倒是禁锢封印的囚牢,还完好无损。
他不愿涉足神陨之地,然而余光中闪灼的一缕橙红却将他的身躯与注意力全部拉入深渊。
有什么流落在此的遗迹,如同火焰,仍在顽强的燃烧。
一路向下,身后的石棺迅速被抛在身后,唯有其上流淌的的隐隐光辉,仍固执的发出平和的光芒。
但这段水程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唯有几乎快要消失的重力还能令他确信,自己始终在向下摸索。只是这段距离,似乎已经超出了洛洛萌一去不返那样远,也超出了他所设想的他们能够共度的一生那样远。
如果不是那缕橙红仍固执的摇曳着,他几乎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自己连日无心休息产生的幻觉。
如此深远的距离,像是探入了地母的心脏。
或许那抹橙红并不值得探寻,因为那里只是心脏的裂痕,红热的血隐隐渗出,旧伤缠绵反复。被他这样执拗的子民看到,并无慰藉,只是徒增悲怆。
或许是封印降下的杀伐太过严苛,给这片土地留下了永远的疮疤。
就像梅德欧兰特对金伦加的所作所为。
颈腮开合,额边爆出青蓝的血脉,阿塔佳提斯拉长了呼吸的节奏,每挥动一次鱼尾,都如同掠过无尽的山峰与荒原,掠过时空的间隙,要去往那一刻,濒死挣扎的洛洛萌身边。
直到身体中一切的空气全部排净,他头脑发胀,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冲出胸膛,又在一瞬间,变得粘稠冰凉。
那是一把满是豁口的长刀,深深插进海床中,不知过去了多少年,仍执着的鼓动着斩杀的意志,呼唤着它的主人。
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这里是格兰德尔的永眠之地,而它已经永远消亡,是以这里的海潮流动几乎是静止的,也没有任何鱼类生存,阿塔佳提斯轻易便找到了它主人的骸骨。
一位颇为高大的男性人类,褴褛衣衫环绕,恍惚间,他的骨是这渊底的骨,海水成为他的躯干四肢,为他填充血脉,令他成为独守这片旷野的君王。
看来它的主人不会再回应它了。
很难推测他究竟是凭借怎样的毅力抵达了这里,通过衣物与骸骨的腐朽程度可以判断,早在格兰德尔陨灭以前,他就已经长眠在此。
为这个无名人类默哀致意后,阿塔佳提斯拔出那柄刀。
并没有什么刀身激动的震颤或是海床的颤抖与波澜,他仿佛只是摘下了一朵海葵花,或是虚握住穿过海面的一缕光。
也或许,这把刀知道,此刻将它握在手中的君王,将引领它,重回那来时的出发点,也是它命运中的下一程,重新杀入那仍未完结的战场中。
阿塔佳提斯悬停在与石棺平齐的位置,仰头看着只在返途才会注意到石壁。他记起来了,这每一道纹路,每一枚图形,都与洛洛萌留下的那本书中,一模一样。
她拓下这些图形,却还没来得及解释其中的含义,便因此丧命。
难以言表的震撼中,他握紧手中的刀,神色阴晴不定。
它将替它的主人,见证世界的兴衰更迭。
浮出海渊,一波新的震撼。
正炙手可热,并且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美丽与庆典魔女,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