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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故友重逢的契怨(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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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坐回桌前,盘中的点心金黄明亮,看得出每一个中耗费的心力,与满满的真情。男孩还贴心的为他们准备了麦茶,这种发酵麦芽制成的饮料一如既往的散发着香气,只需要小小的抿一口,就能够让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你怎么皱着眉呀,是因为爸爸妈妈吗?真是不好意思,他们总是太累,需要休息。不要不高兴啦,吃好东西,我带你去高高的山上堆雪人好吗?别看现在天气热,可到了山里面,全部都是雪,就连最厉害的猎人叔叔,也要穿上长长的兽皮大袄才行呢。不过……姐姐,你怕冷吗?怕冷的话,我们就不去了,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就去前面的山洞里玩捉迷藏好不好?”
“好。你来决定。”
她主动拿起酥饼掰开,咔嚓声中,麦粒碎屑雪般落在盘里。
“我们一人一半。”
男孩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嘴角沾着饼屑,还一刻不停的说着话,留在这里对他来说,应当是很孤单的一件事。
“嘿嘿,那我还是喜欢堆雪人。太好啦,可以和姐姐一起吃好吃的东西。我学做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做给姐姐吃,真不敢相信,真的实现了,姐姐,每次遇到你的时候,都有好事发生呢,姐姐真好!和枭神大人一样好!”
“枭神?你依然很喜欢他,是么?”
男孩连忙放下酥饼,不住的摆手:“不能这么说的姐姐,枭神大人是守护我们的神明,我们不能议论祂的。”
“好,那么我们就只说接下来去玩些什么。”
“嗯嗯!”
她浅浅勾起唇角,下意识伸出手来,却又立刻觉得不妥,可对方已经主动将脑袋放在她掌下,轻轻蹭了蹭,还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
留念无法触碰,仍只是一片虚无。
“米纳西想去蒙尔森城看看吗?那里有许多你会喜欢的东西,有甜甜的糖果,有草莓蛋糕,或许。”
但将他保存带走,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出乎意料的,男孩没有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是望着甬道的方向,久久沉默。
她知道,他小小的身体,就在其中沉睡着。
不过他既然没有那段记忆,想要这样存在下去,她很愿意成人之美。
但他却摇头拒绝了,男孩放下酥饼,重新拿起花朵抱在怀中,平静的看着她。
“姐姐,我知道我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也吃不到酥饼了。所以,姐姐送花给我,我把酥饼送给姐姐。希望姐姐能一直吃到这样好吃的食物,和朋友们在一起,在以后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那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愿望。”
瓶中的水面泛起涟漪,周遭景色亦在这片波纹中复归原样,除去他们所在的这方桌椅碗盏以外,天光烂漫,芳草萋萋。
不知这春光无限,多少枯骨在此深埋数久。
“你在难过吗?姐姐,为什么呢?是我害你难过了吗?”
米纳西手忙脚乱站起来,双眼闪闪发亮。
“那,那我跟姐姐走就好了,不要难过了。你看这里有彩色的小花和彩色的云朵,我还看到了彩色的雨呢,我们现在就一起出去玩,这样,姐姐就会忘记那些难过的事了。我也是这样做的,你看看我,我现在很快乐呀。”
是的,最为难以忍受的痛苦,都源于我们不能选择遗忘。
“不用了。”她伸出手,婆娑男孩毛茸茸的脑袋。“留在令你感到快乐的地方吧,这是……最难得的好事了。”
“不过,我也想要能每天都见到姐姐。姐姐,你会常常来看我的,对吗?”
“会的,还有你记得的伙伴,他们也很想念你。”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确定,米纳西扬起笑脸来,却还是摇头。
“不用啦,姐姐。见到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这就是我最快乐的事。今天,就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微风轻拂,吹散了他的笑靥,怀中的鲜花落在草丛中,那样鲜红的颜色,甚至能够灼伤她的眼睛。
于是她在桌边久坐不起,直到日薄西山,往事如烟消散。
男孩没再出现,大概是耗尽了长年累月积蓄的魔力,需要更久的时日才能重新凝聚,那时对现在的他来说,才能算做明日。
夕阳的光辉为横卧的龙骨披上金黄的薄纱,光线昏暗下来,脚边,不知何处而来的生物散发着平和稳定的月白的光辉,深深浅浅,为她照亮前路。
回望这片氤氲浮光的幽谷,白雪皑皑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而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则确凿无疑的结束了。
是了,欢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她转回身,行入横卧的巨大龙骨中,光与影交错着滑过眼帘,她的面容模糊不清,神色莫测。
即使腐朽的身体已经全部重生,四肢五感都更甚从前,无匹的魔力可令山海动摇天地变色,可在这一切之下,在最深处跳动着的,却仍是从前的心脏,崭新的身体,也依然不过是陈旧回忆的躯壳。
因为这颗无法厌弃的人之心,她不得不用一层层的武装来拼凑所谓神明的权柄。
但这没关系,再柔弱的心,只要掌握可撼动命运的权力,都将所向披靡。那手中所握的权柄,是变革的刀与枪炮,即将完全斩断当下,并将不被认可的未来,统统粉碎。
可即便是最为浩瀚的魔力,最为睿智的头脑,唯一不可更改的,就是过去。
倚靠在墓碑边的遗骨被幽光照耀着,荧荧绰绰,仿佛月下雪塑成的雕像,其中所蕴含的魔力已经全部流失,自然也没有任何可供追忆的留念。残留的衣料早已朽坏零散,辨别不出任何讯息,唯有颈间的挂饰分外熟悉。
说来奇怪,这条银色短链古朴粗糙,被她拿在手里都要嫌弃万分,最是应当一转头便忘记的东西,可当它再次出现在眼前时,那些记忆便如霎那燃起的篝火,劈啪作响,炙烤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
格兰德尔之眼的挂链。
尸骸的身份虽仍不能确定,但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留在这里,结局亦不言而喻。
垂眸细细分辨,这里受龙骨荫庇免去了日晒雨淋,可墓碑上的铭文也已然模糊不清。她疑惑地靠近了些,可无论是铭文的内容还是落款,都只有刻痕较深的笔画还有留存,只能确定这并非一块无字碑,而确有其所缅怀的英烈罢了。
结合骸骨的身份,或许是那位容易害羞的大盗宝家罢,以他那快意恩仇正邪难分的性格,选择留在这里,并不意外。
伸手拂去墓碑表面细细的沙土,石材的质感确实来源于蒙尔森,伙伴们最终选择站在一起,是比逐一结识他们更为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她在清理干净的墓碑下端刻画,细嫩的手指在砖石表面留下魔力不断流转的深邃印迹,仿佛红热的刻刀切割坚冰。
到最后低下头才发现,与先前经过的道路不同,墓碑前那片小小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墨绿色,像是被某种草木的汁液浸透。
翻开这片泥土,无边的寂静中,夕阳终于完全沉没了。
石青色的匕首,乌洛波洛斯之牙。
时间的脚步声震耳欲聋,但他带来的死亡,却是那样寂静。
她捂住双眼,在剧痛中颤抖。
“法芙尼尔。”
“嗯,我在呢!”
“别留下我太久了。”
“明白!”
那竟然,竟然在冥冥之中,成为了她们永别前的最后一眼。
可是究竟有多久呢,时间过去了多久呢。我还这样年轻,你也同样,年轻的我们,在匆忙中草草告别。
玩笑似的告别,却真切的成为了永别。
那时的你与此刻的你,给了我一份相同的礼物,我从未回应过你的热忱,于是时间惩戒我,永远不再有这样的机会。
永远。
不,不对。
龙族会用一生的时间编织用以复生的茧,即使法芙尼尔好动贪玩,但法夫纳必然会替他们兄妹有所打算,更何况,还有哈迪达斯在。
对方几次都未回应她的呼唤,必然是有要事处理。他们面对的敌人是气息与自己相近的使魔,两国联合也难阻止这里的悲剧,如今一定处于战后休养生息的忙乱时期。
法芙尼尔这样重要的族人,她的龙茧一定已经被带回了阿斯加德。
再次用深长的呼吸平复心情,她立刻启程,林中四处荧光点点,长夜无月,但这些破碎月光般的存在却随时间推移愈发莹亮,从中能够感知到与珀洛菲特拉十分相似的气息,但却又不尽相同。
奇异的预感在心头浮现,蒙尔森将会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穿过山麓的林地,朝暮与天中犀的芬芳,以及马卡斯浆果的甜香夹杂在湖泊的水气与森森血意中一同荡漾。
纷争或许还未结束,但既然魔女莅临,一切冲突都理应为庆典退让,在绝对的权柄面前,权柄下的万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曾经并不理解,为什么许多伙伴能够辨认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也有许多伙伴会听信自己那些明显蹩脚的谎言。
一切都来源于意志的权柄,能够让魔力足够强大的存在识别魔女的独特气息,也能够让靠近她的一切生灵天然臣服,在她有意无意的影响下,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如果选择不使用这份力量,她将与常人无异。除去完全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懂得如何使用外,无论是想要全然展露自己的身份,还是将气息隐藏的滴水不漏,都应当在她已完全掌握神明的权柄之后。
也就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