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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苦海歌尘的乞援(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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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磅礴的光雨中,巨鸟嘶吼着,身影流沙一般溃散。
原本应该因处于山石崩塌的巨大噪音中失去听力,可他又分明听得怀中男人的道别。
他的躯体已然残缺破败,兽角零落断裂,浑身的肌骨都在灰化剥落,剥落之中就碎成干枯的残骸。齐格弗里德不得不将男人放在地上,此时的玛尔斯已经不再能被揽入怀中,他每一寸皮肤都在开裂,每一寸筋骨都在崩塌。
“找到她,齐格飞,找到她。告诉她,我们,我们,一直以来,我……”
他迅速的枯萎下去,黢黑的枝干瞬时裂解,归于无形无序。手中断裂的长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留下藏在怀中的便签,已经被揉捻研究过太久,历经战事的纸张变得极为柔软易碎,可就是这张看似不堪一击的便签,几乎将每一次一击必杀的攻击都抵挡下来,配合着能预警魔力攻势的格兰德尔之眼,把走投无路的他们一再拉回正轨。如果没有这张便签,早在第一次冲锋时,他们就会在整个雪峰倾塌的龙卷中殒命。而此后被特雾尔萨图斯操纵的那些死去的骑士,也根本不会辨识出玛尔斯的身份,凭借死前的意志,用遗体抵挡那些翻飞的鸮群。
这一定是她留下的东西,齐格弗里德伸手去抓,入手一片冰雪。
便签飞散为无色的流光,转瞬即逝。
它已经消耗了仅有的一切魔力。
他不知道上面的那些文字来自哪里,如何发音,但他却立刻记下了笔画。
一定还能见到她,一定还能告诉她。这些文字,这句话,他要牢牢记住,要她念给自己,念给所有归去的人们。
他用手中布满裂纹的长刀支起身体,半跪着,将目光投向神陨地,光热激化已经结束,那里什么都没能留下。
高山一般的龙骨已经缩小为地平线上的灰白影子,他的背后是在冬日里闪着光的马卡斯湖泊。
神与人的战争从大陆东端几乎蔓延至人类城邦脚下,他们接下了不知多少必死无疑的冲击与凌虐,一退再退,总是靠着一方不惜同归于尽的攻势为另一方赢得靠近神座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往往不过拨开神明的华丽羽饰而已。
然而在无穷无尽的连绵攻势中,他们最终剥尽了祂的所有羽毛,祂和他们一样遍体鳞伤,大片的皮肉被削去,露出骨骼与搏动的脏器。
直到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团纯粹的魔力能量呼啸而至,带着不可阻挡的绝对权柄,将祂钉死,而后凌厉处决。或许她就是这样沦为弑神的凶手,就和现在的他一样。
在最后一刻,祂望向奄奄一息的人类,已经失去近乎一半皮肉的面孔上,似乎竟然露出笑容。
那笑容令齐格弗里德甚至觉得,在这团魔力被瞄准发射的那一刻,特雾尔萨图斯就已经死去。这位以杀戮为使命与权能的神,就这样平淡至极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仿佛祂自始至终追求的,苦苦等待的,就是这样的终末。
多想无益,他扶着身后的枯木起身,扯下褴褛衣衫的前襟包裹住玛尔斯的残剑,打了个呼哨。
伊米尔从山坳处的尸堆间奔出,浴血的银白毛发在风中飘荡,高亢的鸣叫着,停在他面前卧倒。他翻身骑上去,轻拍灵兽的脖侧。
图林捷会意,向着北方呼啸而去。
暗绿色的光晕横贯夜幕,翻滚流动,如同整个世界沸腾的血液,在星光之间激荡,昭示着魔女的陨灭。火红的落日在他们背后坠入漆黑的丛林,燎原大火从此刻燃起,烧尽一切罪与罚。
无论多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找到你。
连日的奔袭中,他靠着反应敏锐的海妖之眼几次与整队前行的精灵隔着密不透风的林地擦肩而过,齐格弗里德很清楚,蒙尔森已经背负了杀死特雾尔萨图斯的罪名,不仅梅德欧兰特,很快,幽梦泽,金伦加,阿斯加德,甚至莫昂斯特都会集结至此,对其展开联合讨伐。
另两位魔女会作何打算,他不敢去妄加猜测,为今之局,只有那个女人有机会力挽狂澜。
即使因为接连有神明逝去,丛林中显然暗流涌动,不过和杀死神明相比,一切困难都不再算是困难。接下来的一切都还算顺利,海岸线边的篝火非常显眼,还没完全靠近,就已经听到了医生的呼喊。
“有救了有救了!我的英雄爱人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怎么样,这份思念有没有带给你力量!”
他扑上去,扶住从图林捷上跌落的齐格弗里德,吱哩哇啦的乱叫,眉头则越皱越紧。
“拿点水来,鼓舞药剂在我口袋里,粉红色的拿一瓶来。他太虚弱了!”
怀中的残剑已经昭示了玛尔斯的结局,再看濒临休克的他,可见那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役。
他们都看到了跨越万里的斩击与耀眼的霓虹光雨,那对他们来说的确是胜利的象征,但直到与这个男人重逢,他们才完全放下心来。只是,他们一直坚信披拂摩尔希洛凯旋的,会是两个人。
“嘶嘶嘶……”喂下药剂的下一刻,手腕就被攥得生疼。医生表情抽搐,还是杜克掰开齐格弗里德血污的手,将他稳稳控制在自己怀里,才让前者能继续处理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好在特雾尔萨图斯已经完全消弭,残余的力量也在迅速消散。否则,杀戮的权能会令这些伤口反复开裂,直到生机彻底断绝。
“呼呼,我也算是跟神打过架的人了,真了不起。老大?”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医生长出一口气,看着一言不发的杜克,露出不解的表情。
此时的齐格弗里德完全脱力,虽然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包扎完毕,但高强度激战紧接着长途跋涉,此时积压的疲惫倾泻而下,使人无力开口,甚至连眨动眼睛都无比艰难。
“都别出声了,好好歇着,再检查一遍装备,等他恢复,我们就马上出海。”杜克挥手示意围拢的伙伴们各自休息,起身将毯子盖在男人身上,才发现对方赤红的双眼像是猛烈的燃烧着,不断迸发出锋利的刀光。
他立刻理解了眼神之中的含义。
“不行,我不能让你白白送死。”顿了顿,杜克指了指齐格弗里德的怀抱。“还有,也不能辜负他。”
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那双眼睛闪烁片刻后,终于黯淡了。不难想象这一路上,他就是凭借令血脉与魔力沸腾,强行透支身体支持高强度的连续奔袭。
到现在,自然精疲力竭。
“你放心,金伦加这片我们熟悉,格兰德尔那里你熟悉,这趟咱们一定没问题。怎么说,他都是你手下败将。”
齐格弗里德闭了闭眼,看着杜克的一头乱发,扯扯嘴角,想要挣扎出一个笑容。
“别,你不恶心我还恶心,我可不是他。”杜克朝医生努嘴。“只有那种满脑子情情爱爱的男人,会为这种事担心的睡不着觉。”
“老大,你也好几天没睡觉了,我每次被他呼噜吵醒,都看见你面朝蒙尔森叹气呢。”
“去你的!我那是在想她给那群死学究灌了什么迷魂汤……唉,算了,大家半斤八两。”他又看了一眼齐格弗里德,仿佛回到了阿斯加德的那一夜,对方也是这么不声不响,两只眼睛仿佛幽幽的炬火。“金伦加连着庆祝了五天,感觉他们没有结束的打算,也是,这可算是大喜事。我们的人每天都在外围观察,不过没有格兰德尔之眼,没法待太久,明天再看看。我还有些详细的安排,我们过后再商量。现在立马闭上眼睛,睡不着就给我硬睡!”
被这么一凶,齐格弗里德下意识闭上眼,心如乱麻。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而再用尽全力,也只能再睁开一条缝。朦胧的视野中,碧绿的摩尔希洛急速流动,光影笼罩在围拢而坐的男人们身上,每个人都垂着头,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默哀。
斜月沉沉,向漆黑的海面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