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洲》青椒ros

18、第18章

　　已入深夜，白日里看上去巍峨庄严的皇宫被一片寂静和漆黑笼罩着，一座座深院高墙，直挺挺地立在黑夜中，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猛兽蛰伏着。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娥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在黑夜的后宫中穿梭着，最后停在琼华宫的宫门前，敲响了紧闭的宫门。
　　正轮到今日值夜的杨柳听着响声走来开了宫门，听两个小宫女你一言我一语，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听了个大概意思，皱着眉将人带进了院子里，赶忙到寝殿去叫醒卿音。
　　杨柳轻手轻脚地掀了几道纱幔走进内殿，点上了床榻旁的一盏烛灯，烛光昏暗，将寝殿映的也不算明亮。
　　“公主，公主，醒醒。”杨柳轻声唤着还在睡梦中的卿音。
　　卿音睡得浅，被杨柳这一唤，醒了一半，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杨柳伏在床榻前同卿音低声说着：“归鹤轩那边出事了，刚刚几个小宫女来报，说沈修仪失足落了水，就前一时的功夫。”
　　卿音闻言睡意全无，秀眉微蹙，坐起身来招呼杨柳拿衣裙：“沈修仪？这个时辰落了水？”
　　“是，那小宫女吓得不轻，话也说不利落，我只大概问了问，是在采莲台落的水，万幸巡守的侍卫正巧路过，赶紧救了上来，要是再晚个一时三刻的，恐怕人就没了。”杨柳侍候着卿音穿好衣裙，拿来梳子刚想绾个发髻，被卿音抬手制止了：“不用了”，接着又问：“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杨柳摇头，赶忙去柜子里拿雀金裘的斗篷：“应该只知会了皇上和您，外面风冷，公主多穿些再过去。”
　　卿音颔首，任由杨柳把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太医可过去了？人还没醒？”
　　“是，人还昏迷着呢，听那两个小宫女的意思，说是巡守的侍卫把人救上来就赶紧去请了太医和皇上，又被竹叶姑姑差过来请您过去，没再让别人知道。”
　　卿音若有所思地理了理额发，幸亏是竹叶这样在深宫待了多年的老人，才知道把事情压住。
　　而眼下，卿音怀着满腹疑问向归鹤轩走去，杨柳和红蔷陪在她身边。一路上又问了两个小宫娥些详细的事情，只可惜，沈修仪是独自一人去的采莲台，身边没跟着任何婢女，要说些细节还真没人说得清。
　　只是想着沈修仪那弱柳扶风，风吹上一下都要抖三抖的身子，怎么能经得起这冬夜落水的折腾。自己以前是装病偏安一隅图个清静，但沈思思可是真的常年身体欠安，甚至皇上都格外体恤几乎不会召她侍寝的。
　　不知走了多久，走得卿音都有些乏了，才到归鹤轩。卿音暗自叹气，这琼华宫清净归清净，当真是远了些。
　　院墙外是冬夜的寂静，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宫门都是紧闭的。直到推门进去才看到与深夜不相衬的灯火通明的主殿。
　　祁言已在殿内待了有一会儿了，卿音刚踏进归鹤轩的寝殿，就看到沈修仪床榻前负手而立的祁言，站在一旁的还有一个她没想到的人——俞御女。
　　“臣妾参见皇上”卿音解了斗篷递到一旁，福身行了礼。
　　祁言闻声转过身来，看到卿音有片刻诧异：“皇后？这么晚了皇后怎么还过来了？”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皇后怎么得知的这事。
　　卿音应了俞御女那声略显局促不安地问安，回道：“臣妾刚得知沈修仪落了水，不知是何情况，心下着急，想着还是要来看看才放心的。”
　　竹叶听着皇上的问话忙跪下说：“是奴婢擅作主张请皇后娘娘过来的，还请皇上责罚。”
　　祁言没理会竹叶，只是看着眼前的卿音，未施粉黛，乌发垂垂，只簪了一只木簪，再无其他发饰，显然是已经睡下又被人扰起来的。大约是来的时候走得急了，脸上还带了些柔软的红晕。
　　“管理后宫本就是臣妾的分内之事，沈修仪深夜落水，惊扰到陛下，也是臣妾失职。”卿音开口替竹叶挡了挡责，虽口中说着失职，但心下却不那么想，后宫从上到下，少说也有几百人了，她是皇后，又不是暗探，怎么可能每时每刻盯着每个人的来来去去啊。
　　祁言这才开口道：“皇后多虑了，朕只是担心深夜露寒霜重，皇后病才好，不要染上寒疾。”
　　卿音谢了祁言这虚假的情意，看向床榻上毫无生气的沈修仪，不免有些担心：“沈修仪如何？”
　　傅太医很合时宜的开口回道：“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微臣把过脉，刚施了针灸，修仪已无大碍，只是深夜水寒，要多喝一阵子汤药，以免日后落下病根。”
　　卿音又问道：“有劳太医了，沈修仪何时才能醒？”
　　“回娘娘，修仪身体一向欠安，要醒过来还需要些时辰。臣这就回太医署为修仪娘娘配药。”说罢竹叶差了两个小宫娥随着太医出了寝殿。

　　人一走，屋子里便只还剩祁言，卿音和俞御女三人。
　　卿音看着那一副心思只在病榻上的沈修仪身上的俞御女，出声问道：“俞御女怎么也过来了？”归鹤轩并没差人去通告她，况且这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俞御女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回娘娘，臣妾在琴秀阁听见了归鹤轩这边的动静，担心有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沈修仪出了事。”琴秀阁离归鹤轩只隔了一条□□两道院墙，确实是很近。
　　卿音又问道：“俞御女这么晚还没睡下？”
　　“臣妾有些失眠的毛病，经常卧榻辗转而不能入睡。”
　　卿音看着面前温顺地低着头的俞御女，没再问什么。
　　倒是祁言说道：“朕知道你同沈修仪关系亲近，难免更担心些，今夜便留在归鹤轩吧。”说罢转头看向卿音：“朕同皇后先走了。”

　　卿音随着祁言出了主殿，杨柳忙将斗篷给卿音披上，就退下同卢千跟在后面。
　　果然是更冷了些，卿音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余光瞟到身边的祁言，仅着了一身看上去就不怎么暖和的雾山色常服，束发玉冠，夜色蒙蒙更衬得他长身如玉，身上仿佛还散着些寒气，看得人想躲得远远的。
　　“陛下是……还未休息？”卿音看着祁言一身穿戴齐整，丝毫不像她这般从睡梦中被人扰起来的状态。
　　“嗯，还有些公文未处理完。”
　　啧啧啧，离天亮估摸着也就两个时辰了，难怪皇上都不召幸嫔妃的，三更半夜的还在忙朝堂之事，哪还剩什么心思在后宫上。这皇上当得真是辛苦，不过皇上勤政，倒也是百姓之福。卿音瞥见祁言眼下一丝淡淡的乌青，似乎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才是社稷之福。后宫之事，臣妾会处理妥当的。”
　　祁言停住脚步，偏头看向身边的卿音时带了些探究的意味，这话听上去同她往日里爱说的那些阴阳怪气、希旨承颜的虚情假意的言语不大相同，好像还真多了那么一丝关心在。
　　“劳烦皇后挂心了，那今日之事，皇后可是有些眉目了？”
　　“陛下也觉得沈修仪落水一事蹊跷？”卿音听出了祁言话里的深意。
　　“皇后不是都将俞御女审了一遍了吗？可理出什么头绪？”祁言问道。
　　很显然祁言也觉得俞御女和今日之事是必然有些关系的。卿音回身去看身后的归鹤轩和它不远处的琴秀阁，从她刚进归鹤轩就知道，从外面看来，一片平静，同往日毫无差别，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今天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离得格外近的琴秀阁，也断不能听得到什么动静。
　　“陛下有意压下此事，是以归鹤轩根本没闹出什么动静，况且俞御女珠钗步摇，衣服平整无皱，面上还有脂粉，根本不像是卧榻辗转难眠的样子。”卿音自顾自的分析着，却也有些不解：“只是我看她那焦急担心的神色不假，也找不出什么动机，应该不会是她推人入水的。若她今日害人未遂，沈修仪明日醒后肯定要指认她的，那不就……呀，坏了，只留了她一人在屋子里。”
　　卿音忽然想到什么，忙转身要往回走，只是刚迈出两步又忽然停住，看得在不远处跟着的卢千等人不知所措。
　　卿音稳了身子又转回来，再看向祁言时语气就带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不善：“陛下圣明，既然早就知道了，还问臣妾做什么？”
　　祁言望着卿音看着他的眸子里，那双眸子倒映着天上的弯弯新月，刚刚还带着自信也藏着疑惑，眼波流转间熠熠生辉，眼下却只剩点冷冰冰的漆黑。
　　已经很少有人会这样直视着他了，已经没有人会这样生动的在他面前表达不满了，她表面顺从藏拙的伪装下偶尔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乖觉违拗的真实情绪，叫人很想知道她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也很想撕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还藏了什么。
　　祁言慢慢踱步到卿音面前，低头与她对视着，神色晦暗不明：“皇后不去看看吗，万一俞御女想趁屋内无人之时再补上一刀呢？”
　　“屋内怎么会无人呢，只是臣妾看不到，但不知哪里早就藏着陛下安排的人了吧。”卿音笑的从容，祁言怎么可能让沈修仪横死，那沈白不得闹翻了天？本来前朝就够不安宁的了。她大概也能猜到，祁言不过是想借这件略显诡异的事探探俞御女的底，俞御女毕竟是外邦进贡的舞女，即使在云渊安分待了一年有余，也很难说不是他国细作，毕竟韬光养晦，扮猪吃老虎这事儿他闻昭帝最擅长不过了，自然也要提防着点别人。
　　“皇后倒是很懂朕心啊。”祁言笑笑：“既然如此，三日为期，朕相信皇后定能给朕一个答案，嗯？”
　　三日？事情一筹莫展，人都还没醒，他开口就是三日？有本事就自己查去啊。卿音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嘴角，还是应下了这差事，毕竟事在后宫，属于她的管辖范围，推脱不得。
　　祁言颔首，只留下句“夜深露浓，皇后路上小心”便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了。
　　卿音也听不出祁言话中的情绪，刚刚的揣测圣意，是否又惹得他龙颜不悦了，但好像也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不愉快。
　　做皇上的人都是这样喜怒难测吗？可父皇也不是如此，那如果当初自己做了女皇呢，大概也不会这样啊。说到底，还是祁言之人自己有问题。卿音看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冷哼一声，转头朝琼华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