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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上书 ...

  •   【2022.3.30】

      *背景:原作向,萩原殉职之后

      *******

      0.
      “——礼成。”

      1.
      有个关系好的青梅竹马是什么感觉?
      很久以前的记忆里就有对方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对方的出现标志着记忆的开端。做什么事情都要一起,玩耍嬉戏,上下学,出游,背着长辈作妖,闯祸然后被教训,下一次还是会继续。身边不远的范围里一定有对方的身影,除去独处之外的几乎全部时间抬起眼睛就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所有的计划里都要考虑上对方的份,小到今天的午饭买什么馅的面包,大到未来的几十年要去哪里工作。

      失去这样的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
      松田阵平从来没想过要回答这个问题。

      而他现在知道答案了。

      2.
      “——礼成。”
      随着诵经的声音落下,告别式也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漆黑的人群缓慢地动作起来,发出些窸窣的声响。
      松田阵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他从昨天的通夜式到现在一直没睡过,几乎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在礼堂里待了数十个小时,此刻略微一动就感觉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在无声哀嚎。前方的萩原千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憔悴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担忧。他安抚地冲年轻的女人笑了一下,心里也知道没有墨镜遮掩,自己的脸色肯定不会比对方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场仪式的对象是对他们俩而言都相当重要的人。
      松田的位置靠前,很快就轮到了他——幼驯染也就在这种地方有些好处,松田毫无敬意地想着,走上前去,低下头去看灵柩里面。
      空的。没有他看了二十来年的那张熟悉的脸。

      这是当然的事。
      爆炸中心产生的高温能达到上千摄氏度,而人体最耐烧的骨骼的火化温度也只有九百度;更何况导致萩原研二殉职的那场爆炸大得轰平了一整层楼,火光亮得在白昼都刺眼。
      ——而且这个离得最近的混蛋还没穿防爆服。松田面无表情地想道。
      所以别说尸体了,他们去现场后发现那里一地狼藉,连骨灰都拣不出来。爆处班一个小队的人送了命,留下的也只能是几个衣冠冢。

      松田把手里的花放在空荡荡的枕上。按正常流程来讲之后要连人带棺材送去火化,但眼下萩原研二这般情况,只用等仪式结束、过阵子入土为安就好了。
      真省事啊,萩。
      松田直起身来,给后面献花的人让出位置,转身时正好看到礼堂前方立着的照片。相框里年轻的男人神采飞扬,笑容灿烂,作为遗照而言明朗得……伤人。
      他只看了两秒就移开了视线,假装没有发觉自己干涩到发痛的眼眶。

      3.
      “喂、小阵平,你将来的墓志铭要写什么?”
      头发柔顺的男孩拿笔戳前桌的后背,大有对方不回头就戳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他一头卷毛的竹马不耐烦地转过来,同样不耐烦地说:“哈?为什么我要考虑这种问题?”
      “刚才课上老师提到了嘛,那个很有名的诗人的墓志铭,‘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感觉很酷哎。”被反问的人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我也要想一个很酷的墓志铭!”
      松田阵平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你还真闲啊,萩。有这时间想点什么不好啊。”
      “不好吗?”男孩学着他的样子反问,然后笑起来,“这不就要用上了嘛。”
      “……什么?”松田愣了一下,反应不过来似的问道。
      “马上就有用啦。”萩原研二,松田眼前的、离他不过一臂距离的、年轻而鲜活的萩原研二,眨了眨那双被窗外的光映得闪闪发亮的眼睛,声音和笑容一样灿烂地说,“你可要替我报仇哦。”

      ——“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可要替我报仇哦?”

      笑意未变,但更年长、厚重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

      松田阵平倏地睁开眼。

      4.
      「收件人:萩
      千速姐说你的墓整理得差不多了,让我想去的时候去看看。
      真没想到会有给你扫墓的一天啊……明明我才是那个只有油门的人吧。
      有什么想要的吗?不过我已经出发了,到时候随便买点什么好了,反正你也不挑。」

      5.
      直到站在那块灰黑色的墓碑面前,松田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话。
      这实在是很不像他——虽然“松田阵平”这个人在亲朋同事之间公认的脸臭话少,但他在和萩原研二相处时却从来不会无话可说。除去两人性情相合之外,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亲友非常善于理解他的想法:眼神、动作、语气词,不需要完整的话语,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表达都能被对方准确地接收和解读。
      大概是有点被这样惯坏了吧,才会在青春期将将结束的年纪还被评价为“过于旁若无人,毫无协调性”;而且这一点由于两个人毕业后的工作地点都相同、未来的人生也必将继续紧密相连而肉眼可见地毫无改善可能。

      ……但是萩死了。松田冷静地想。

      浅井区公寓楼二十层的爆炸在他眼前和电话里同时发生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哪怕萩穿了防爆服、在炸弹回秒的第一刻就往外逃,他也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这是爆处班剩下的唯一王牌的判断。

      所以他才会穿着一身不太习惯的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地从萩原研二的葬礼站到萩原研二的墓前。
      松田从兜里摸出烟盒,点燃了一根,想起这是他和萩都喜欢抽的牌子,又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上司还是同事看到他的着装、习惯性发短信的动作和增大的吸烟量都欲言又止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吐了个烟圈。
      从葬礼到墓成有四十九天;而最开始不到七天,松田就把所有的慰问语听了个遍,听得他从客气回复变成敷衍再变成面无表情,要不是实在不合适,他早就墨镜一戴去躲清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或直截了当或拐弯抹角地跟他说“务必节哀”和“活着的人要朝前看”,好像他会像肥皂剧主角一样接受不了重要之人的死亡而悲痛欲绝似的——他当然接受了,还接受得很痛快,按时间算都不会超过爆炸后十分钟。
      他知道萩死了。他只是想不分时间穿一身黑色、想给萩发短信、想不作出表情、想抽烟,想做就那么做了而已。
      就像他现在,没有什么话好讲却还是想到萩的墓前看一看,所以就来了。

      不过也没什么意义。
      松田站得腿酸,索性蹲下来,好奇宝宝似的伸出手去摸墓碑。修长的手指从平整的石碑上慢悠悠地划过,指腹摩挲过凹陷下去的刻痕。“萩原家之墓”。
      没什么意义。葬礼也好、坟墓也好,痛哭也罢、面无表情也罢,穿什么衣服、发什么短信、带什么祭品,都没有意义。

      就像是葬礼上的灵柩是空的,坟墓下面是衣冠冢,痛哭还是面无表情只能取悦自己,而衣服、短信、祭品更是——反正萩原研二也不会知道。

      有什么用呢?
      萩原研二不在这里。
      萩原研二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松田垂下目光,搓了搓收回的手,感到指尖和掌心都像刚摸过的墓碑一样冰冷。他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而渐入深冬的天气已经不允许人不穿厚衣服就在室外站一下午了。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掏出抽了一大半的烟盒放在墓前。
      无所谓。有的抽就不错了,擅自去死的家伙。松田理直气壮地想着,拍了拍墓碑,含糊地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走了。”
      然后他就离开了。

      6.
      「收件人:萩
      中午在食堂试吃了新菜。我感觉还可以,不过你应该不喜欢。」

      「收件人:萩
      佐野警官又来找我谈话了。啧,明明说了很多遍没事了,机动队长官这么闲吗?还有山中他们,有空操心我不如多练练自己的技术,现在爆处班缺口这么大,我忙得要死,这些家伙再不努努力搞不好哪天外勤回来就发现又有人不在了。」

      「收件人:萩
      PS:现在大家都记得好好穿防爆服了。你看看你,呵。」

      「收件人:萩
      去超市又顺手买成了两人份的量。真麻烦。再来几次说不定都够我用到退休了,本来也是你打理得比较勤。」

      「收件人:萩
      来了新人。希望能有几个聪明点的赶紧独当一面。东京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炸弹,烦死了。」

      「收件人:萩
      ……」

      「收件人:萩
      没有你之后我多了好多外勤和加班。
      萩原研二你个混球。」

      「收件人:萩
      被叫联谊,我拒绝了。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啊,没有你在就更无聊了。」

      「收件人:萩
      和伊达班长去喝酒了。他可能也想说什么吧,不过想也知道没什么说的必要。我问他和娜塔莉小姐到底什么时候结婚,结果被反问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
      什么人啊这是。」

      「收件人:萩
      ……完全没见到那两个家伙啊。啧。到底去哪里了啊。」

      「收件人:萩
      又被新人好奇在给谁发短信,这么害怕为什么还来问啊。是该说人类的好奇心永远能胜过恐惧吗?
      不过他们一脸纠结的样子还真有意思。」

      「收件人:萩
      回答了之后对面总是很抱歉。啧。
      要不我下次干脆承认是给女朋友发好了?」

      「收件人:萩
      算了,你肯定想笑话我。上一条撤回。」

      7.
      松田放下手机,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

      很多人对他说过“节哀顺变”“要向前看”“活着的人更要坚强”“萩原君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副样子”,听得他耳朵起茧——况且“这副样子”是哪副样子?如果是说他冷着张脸满不在乎地敷衍着“谢谢关心”、对必需限度以外的人际往来缺乏热情,那明明是松田阵平一贯的态度,只是现在没有萩原研二在旁边周旋和解围,才暴露得更明显了而已;而如果是说他所有的、琐碎的、无谓的坚持——

      伤口不再流血和伤口依然疼痛,这是两回事。
      何况他的伤口大得能塞下迄今为止一半的人生。

      何况那个害死萩的人还没被抓到。

      ——“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可要替我报仇哦?”

      萩原研二死得匆忙,算不上遗言的遗言只有那半通电话。松田把那些没营养的闲聊分毫不差地交代给了萩原的家人,只有这句在他嘴边停顿一下又被咽了回去。
      没必要的。玩笑话罢了。任何听到这句话的知情人都会这样安慰被留下来的生者,更别说是和萩原一起长大的松田。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他不着调的幼驯染又在说诨话。
      他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就像他的西装、短信,所有没有意义却被他坚持下来的坚持。

      为什么呢。
      因为萩原研二是松田阵平的友人吗?
      因为萩原研二是松田阵平重要的人吗?
      因为萩原研二是松田阵平……喜欢的人吗?

      松田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在哪个凝视伤口的瞬间发现了最后一个问题的。
      他们自幼相识,一起长大,人生轨迹重叠交错的时间几乎要和岁数等同,身边的空间里有对方存在是和空气一样理所当然的事——亲密到这种程度,感情深厚得具象出来能把人溺死,是从何时起了变化呢。
      ——反正也不重要了。萩原研二本人都已经不在了,对怀抱这份感情的松田来说,连追究其中的缘由、纠结如何面对和处理的工夫都省了。

      都没有意义。
      ……最多也不过是,给他莫名的坚持增添几分而已。
      松田把手举到眼前——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操作时的敏锐和灵活并没有受到影响,还能坦荡地承起“爆处班王牌”的名头——指间空无一物。
      但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植物枝条的触感。柔软,微凉,过了夜、沾了些许的露水而潮湿,花朵垂下来有种生命的饱满。
      然后他把花束放在灵柩里空荡荡的枕上,抬起头来看见相框里萩原研二明朗到伤人的笑脸。

      ——“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可要替我报仇哦?”

      松田阵平还在穿着那身黑色的西服。
      他还身处那场葬礼上。棺椁空无一物,他就不会感到安全。

      8.
      松田闭上眼,感觉漆黑的夜里有回忆和时间从他身上无声淌过,他在水上剖开自己仍在疼痛的伤口,所有未竟的话语和愿望都被倾倒在河里。已失去的人涉水而来冲他张开手臂,笑容被不知是月光还是火光照亮。

      “…小…阵平……”

      他睡着了。

      9.
      「收件人:萩
      今天局里收到了个奇怪的传真,写的“3”。大家都觉得是恶作剧或者发错了。……我怎么感觉不对劲。」

      ……

      「收件人:萩
      今年也有传真。还是今天。“2”……啧,是倒计时吧?想干什么?」

      ……

      「收件人:萩
      今年的是“1”。数到0才可以吗?总之明年就有结果了吧。」

      ……

      「收件人:萩
      果然是这样……不过谜面意外的简单啊。
      我可没失约啊,马上就能给你报仇了。开心吗,萩?」

      END

      *******

      一点埋梗:题目的“水上书”,既是济慈那句话本意的“死亡消除一切,声名事迹都如同写在水上一样随时间而消逝”,也有“在水上书写”“写在水上的书信”的意思——萩原死后,松田在墓前或者短信里或者任何地方对他说的话,其实都是传达不到、保存不住的,他自己知道都是无用功,也没想过要留下来,只是想说就说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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