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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姘头 ...

  •   上房内。

      “我原以为这小子上了趟山就中了邪,性子变了,还让你先察看察看。谁知道,嗐!就是强行装的,怕不是想装得硬气些,好分家的时候跟咱讨价还价呢。可惜骨子里还是贱,还以为起码能撑个一日,谁知这便装不下去了,还不是乖乖洗碗去了,话都没敢吱一声!”曾浅浅边说边给芦橘剥皮,剥好后便递给了旁边的贺永兴。

      贺永兴接过芦橘,没急着吃,他眼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何物。

      曾浅浅已经吃起了新剥的,她用手肘捣了捣贺永兴,“依我看呐,分家的事,应当无大碍罢?要不明日就去寻里长来?”

      贺永兴手里的芦橘汁水一直往下掉,他留意到后,才拿起来吃,“分家的事,容不得他来置喙。日后留村里的人是他,撕破脸皮,吃亏的终究只会是他,区区无能小辈罢了。”

      他又道,“如无意外,明日你就让杰儿去张家村一趟。”

      听丈夫如此回答,曾浅浅无比得意地咧开了嘴角。

      然而顷刻间,房门外突然传来了贺杰痛苦的求救声,生生将她脸上的笑意抹得一干二净。

      贺永兴夫妇二人慌忙夺门而出,循着声音赶了过去。

      待他们到达柴房附近,便看见贺乙将贺杰摁倒在地上,膝盖狠狠抵着他的脊背,同时反拧着他的双臂,使他趴地上动弹不得。

      贺杰颧骨有明显的淤青,一边的眉眼耷拉,瞧着都有些睁不开了。他后腿不断反踢着,但就是够不着贺乙,活像个倒壳王八,挣扎累了之后,便从无能狂怒转变为了苦苦求饶,“疼死了!!快放开我!……放开我吧,求你了……”

      曾浅浅哪受得了这场面,往常她见着的皆是反过来的,是贺杰将贺乙压在地上狂揍,而非现下这样。她一声尖叫,就朝贺乙扑了过去,长长的手指甲刻意朝贺乙眼睛戳去。

      贺乙固然不会傻在原地接下这招,只是一旦他要躲,便不得不松开贺杰。权衡之下,贺乙果断撤开了去,站离他们三尺远。

      “你这丧良心杀千刀的臭下水玩意!哎哟,我的杰儿啊!!”曾浅浅还想去抓贺乙,谁知差点被地上的贺杰绊倒,好不容易站稳后,才矮下|身去将儿子扶起。

      她那尖利的声音比贺杰的喊叫还要突兀,现下正当入夜,村里人多是准备闩门歇息了,但她这么一通喊,引得不少邻里都围了过来。

      不知哪个偷听得太入迷,不小心将贺家大门给推开了,一行人便一步一挪地直往屋里去,最后装作要帮忙的样子直接现场看起了戏。

      贺永兴正想吆曾浅浅作甚这么大声,想让邻里都听见吗,但没来得及开口,便瞧见好些邻里已然跑来了。他面容骤然扭成一团,不甘地将话吞回肚里。

      贺杰被拉起来时,嘴上复又放起了狠话,但其实他越讲越心虚,也不敢再凑上去动手。只因方才贺乙提出单挑,他应了,却连人家衣角都没碰着,便被一拳撂地上压得死死的,一动不能动。他哪想到一向被自己摁着打的贺乙原来还有这样的身手,连瞄向贺乙的眼里都带上了三分惧意。

      贺乙见众人似乎要替大伯一家子声讨自己,便道,“不过是切磋切磋罢了,平素堂弟比我下手狠,总是打得我鼻青脸肿的,我也没跟他计较。总不能我好不容易找回一次场子,就说我丧良心要害他吧?”

      旁观的村民听了,倒觉着是这么一个理,而贺杰一时也狡辩不出来,毕竟以前揍完贺乙到处炫耀奚落的人就是他没错。

      但曾浅浅从不是个讲理的人,只见她胡搅蛮缠道,“怎么有你这般胡说八道的?杰儿何时有打过你?有谁见着了?嘴皮子叭叭两下,你说是就是?!谁知是不是你自己得罪了哪个赖子,给人揍了,讹不到钱就赖杰儿头上!合着咱家养了你这么久,养了头白眼狼出来!诶,乡亲们,你们都瞧见了吧!他将杰儿打成这样,这总没得抵赖吧!”

      其实他们来时贺乙已经松开了贺杰,是以他们并没有直接看到他揍人的画面,但方才贺乙自己承认了他打了贺杰,众人便也只能点点头。

      曾浅浅勾唇一笑,然后瞥到贺杰脸上的伤,又心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恨恨道,“你别以为你打了人能就这么善了,咱杰儿可是要当衙役的,要是报官了,到时你受的杖刑指不定还是杰儿施的呢!”

      可她这话未免有些太不讲情面了,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说这不就后生闹着玩么,至于闹这么大嘛?

      毕竟官府这种存在属实太可怕了,多少老百姓一辈子都未必会遇着一次,皆是能避则避。大家惧怕官府的人会怪罪下来,整村儿都得不了好,自然纷纷劝起了曾浅浅。

      贺永兴也没想闹大,分家的事迫在眉睫,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真的逼得贺乙鱼死网破,只怕他打好的算盘得被整个砸烂。

      他上前拉了拉曾浅浅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眼里写着不赞同。

      曾浅浅虽泼辣,但惯是听她男人的话。不过此次不同,她一把甩开了贺永兴的手,眼白爬着红血丝,死死盯着众人替贺乙说话的样子,显然被刺激得不轻。接下来,她更是火力全开,越骂越上头,“别跟我讲什么一家子没隔夜仇,谁跟他一家子了?!没打在你们儿子身上,你们当然不心疼了!”

      “要我放他一马也行,但他得给我儿道歉!跪下来!让杰儿揍回去,揍到他满意为止。如何?”

      贺乙冷笑一声,道:“不如何,我今日就是要了他的命,也是我占理。”

      “你在讲什么疯话!”大伯一家子俱露出了震惊之色。

      “若不是贺杰煽动你们将我和阿嬷逼到山上去,我会病得奄奄一息、在地狱转一回再爬回来吗?阿嬷会禁不住山上的寒凉染上风寒去了吗?!阿嬷死了,我也死过一回了,你们是觉着我还会怕你们威胁是吧。你们有种摸着良心说,这与你们无关,我不该报复你们,不该怪你们头上!”可怜这个世界真正的贺乙并没能从生的另一边回来。

      贺永兴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娘,面上挂上了灰败之色,垂下头去。

      贺杰和曾浅浅听了,不为所动。人的想法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动的呢?他们对阿嬷和贺乙的偏见已深入骨髓,他们将他看作贱命一条,又如何会愧疚、反省呢?

      贺杰看不过自己跟爹娘被贺乙说得那般不堪,正欲辩驳,曾浅浅拦在他身前,对贺乙怒目而视道,“发瘟鬼、讨债鬼!真真没说错你。你以为咱为何要这样做,不这样子做,整个村能给你全传染了!你知道镇上死了多少人吗?!”

      曾浅浅又转向乡亲们杵着的地方,道,“如今坏的全赖咱家,你们一个两个能站在这啥事没有,还不是多得咱家?!”

      乡亲们面面相觑,这事他们好像属实没立场说什么,原本议论纷纷的声音便落了下去。

      “我要有你这么个不肖孙,我一头撞死得了!说不定你阿嬷就是这样,替你被天收了去呢,说咱害死你阿嬷,怎么不能是你害死的?怪咱?”

      贺乙听了这,到底是忍不了了。

      操劳大半辈子,本该享儿孙福的阿嬷,在这家里日日过得如履薄冰。那双粗糙、瘦如干柴的手,搭在他手背上的时候,又是那么柔软、温暖。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老人那带着苦笑的面容,再看看眼前这些个龌蹉卑鄙之徒,贺乙的后槽牙渐渐使劲,直至嵌实了。

      什么来日方长,什么掰扯掰扯,都没有意义了。他的柔道教练说过,学武之人的拳头不该对着没进行过系统练习之人,这是素质问题。

      但他今日,便要当一回没素质的人。

      紧接着,场面变得一片混乱。

      贺乙一个箭步移到贺杰身侧,专挑像软肋这种打着最痛又打不坏的地儿下手,动作又狠又快。贺杰他爹娘愣是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要上去将贺乙拉开,可此时的贺杰已被揍得七荤八素,痛得冷汗直流。

      贺永兴和曾浅浅急了,两手指甲、两片拳头地往贺乙身上招呼,但他们打得越狠,贺乙下手就越毒。既然长辈打不得,那便揍他们的宝贝儿子。

      围观的村民望着壮得跟熊似的村霸贺杰,竟被摁着打得那叫一个惨,且毫无还手。原先想上前劝架的,不由得都退缩了。这时候郎中还被困在镇上,若是受伤了,可就不好办了,加之曾浅浅那脾性邻近几家人谁不清楚,想从他们家讨着看病钱,肯定难于登天。是以竟无一人上前劝阻。

      柴房前的空地上,一个蜷在地上痛苦嚎叫,一个阴沉着脸在揍人,一个抡着拳头砸人,一个挥舞着指甲扯人头发,还有一个抬起腿就要往人屁股上踹。

      且慢,人数似乎对不上?

      夜幕低垂,可视范围缩小,旁观的众人也是看得稀里糊涂,模模糊糊。

      “嗷啊!!别踢了别打了,痛死我了!!我认输了、我认输还不行吗!!娘、娘救我!”夜空下贺杰的求饶声尤为响亮。

      贺乙也隐隐察觉到不对,其余光里竟见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侧,似要踢贺杰,他便立刻去拦住了那人。

      那人反应极快,瞧着脚下突然横出来贺乙的手臂,一瞬便收住了力度,仅轻轻踩了上去,没弄伤贺乙,如同碰见亲近之人便会将爪子的尖甲统统收起的猫儿一般。

      贺乙抬起头,便与身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要参与进来的雪茨对上了视线。

      还真是他。贺乙虽不知雪茨为何跑到山下来了,但对方在这村里连身份都没有,如同无根浮萍,他没想让对方掺进来。

      旁观的乡亲们也不知打着打着何时多了个人,不过他们之中有人点了油灯来,火光一照,大家才看清那是谁。

      ……没人知道那是谁。

      曾浅浅也不认识,但她认出了雪茨身上穿的短褐是贺乙的衣服,因为上衣后头的补丁还是扯的她的棉布,是以她记得非常清楚。

      她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连忙嚷道,“你个哪来的贱货竟敢打我儿子?!哦!我晓得喽!你是他姘头呐,是不?衣服都穿贺乙的,真是没脸没皮,不知羞耻。”

      雪茨听不懂“姘头”一词,但能察觉到对方冲着自己明晃晃的恶意,顿时要炸起毛来。就在此时,贺乙往前两步,将他护在了身后。

      “有事说事,别扯无辜的人进来。”贺乙道。说完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是了,只是穿个衣服为何能扯到有奸情上去,又不是男女有别,且为何在场的人没觉着她这一说法匪夷所思、惊世骇俗,反而轻易接受了,还用八卦的眼神来回瞅他们俩。

      贺乙粗略搜罗了下记忆,才后知后觉到,本朝竟是个盛行男风的朝代,虽不入流,但着实不罕见,如此偏僻的舂子村里便有那么一两个。难怪大家听见大伯娘如此诬陷雪茨跟他的关系时,如这般反应了。

      贺乙稍稍回过脸去,对雪茨小声说道,“别待这了,快走。”

      雪茨本来混在围观群众里面,以为有什么热闹好看,谁知见到贺乙在揍人,觉着好玩,跃跃欲试,便上前来了。

      他听贺乙要赶自己,有些不解和扫兴,但还是乖乖往正门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雪茨身后蓦地袭来一阵强风,他无须转过身去,便知有重物要朝他的后背攻击。然谁也没看清雪茨的动作,只见下一瞬,贺永兴抡起的砍柴刀柄劈了个空。

      贺乙觉着自己心跳险些要停掉了,看雪茨利落地避开那把长刀后,心脏是会跳了,只是又变得如擂鼓般狂跳不止。他脑子一片空白,干瞪着眼,片刻后,才发现那砍柴刀是刀柄朝前的,终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贺永兴眼神怨毒,一时脑热,挑了个看似最好拿捏的下手,在他们这儿,苟且之人可打可杀。但他以前从未试过砍人,也没胆子真砍,便使了刀柄子。总之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真出手了,顿时后怕不已。

      曾浅浅更是看傻了,怕场面不可收拾,便先下手为强,呼喊着要找里长主持公道,然后夺门而出。

      贺杰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他此次是真的被打怕了,拉着捂着脸的父亲,相互掺着一同回房里去了。

      头脸也挂了不少彩的贺乙在他们后头冷眼看着,拳头紧了紧,又松了开去,最后叹了口气,去将雪茨和一干闲杂人等都送到门外。

      不过不用他送,乡亲们便跟有鬼在后头追着似的,头也不回地一哄而散。见状,贺乙愈发烦闷,想今日这事定然会影响他在村里的名声,之后的日子怕是不易。

      雪茨走在前,贺乙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那翘着两撮毛发的脑袋,没忍住抬手给他顺了一下。

      顺完雪茨才侧过脸来睨了贺乙一眼,眸光微微闪烁,然而天色太暗,贺乙虽也凝望着他,但并没看清他眼里的情绪,二人对视须臾,雪茨率先转身离开。

      贺乙直觉自己应该喊住他,心里有很多想说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俄顷,对方的身影已没入黑夜之中,贺乙便不再看,也转身回屋里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姘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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