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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四臣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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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猎户找上门的时候,贺乙刚好从牛棚吃过粥回来,只见徐猎户往窗台上放了个竹筒,侧头跟贺乙说道:“我做了药膳,四臣汤,给你带了一份。”
贺乙微诧,等徐猎户走开后,便上前将竹筒拿到手上。低头一看,竹筒内盛着浅灰色的汤水,很浑,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料。
这竟是药膳,真是费心了。贺乙瞅了瞅抱臂倚墙看着很酷的徐猎户,想道谢,但琢磨按以往那样称呼对方似是有些太疏离了。思来,这算他欠对方的第三个人情,或许是债多不压身,心里少了两份拘谨,贺乙便自然地改口道,“多谢表哥挂心。”
徐猎户面不改色,只道:“还温着。”
贺乙觉着对方是让他赶紧喝,于是拿起竹筒便往嘴里倒。
汤水入口丝滑,能感觉到里头有数颗小的圆粒,嚼起来糯糯的,数颗大些的方粒,则是粉粉的。初尝时,喝这汤水尤似在喝稀释了许多倍的药汁,有着淡淡的笼统的中草药味,算不得苦,但喝下去后会迅速回甘,结合汤里些许的咸味,尝起来味道是蛮独特的。
贺乙从未喝过这样的汤,稍稍被惊艳到了。汤料汤渣拢共也没多少,他四五六口便饮尽了。
“好喝。这是用什么做的汤?”贺乙放下竹筒问道。
他本以为向来寡言的徐猎户会懒得解释,岂料他如此一问,仿佛摁下了对方的什么开关似的,徐猎户竟详尽地阐述了起来。
总结来说,这四臣汤是用莲子、薏仁、淮山、茯苓熬制而成,另外还放了猪骨下去,不过为了竹筒里能多放点汤,便隔渣隔去了。此汤主要有养颜润肤、健脾之功效,适合给虚弱之人补一补。
思来徐猎户或许是专门为他煲的药膳,即便不是,也足以令他心下一阵熨贴,只因除了阿嬷,还能有如此一位亲人对原身表露关心,若原身还在,应该会感到高兴吧。
虽然接受这份好意的人已换成了他……
记忆中,原身与徐猎户基本没有接触过,估摸着徐猎户应该看不出他的表弟已换了芯子。
贺乙按捺住复杂的心绪,对徐猎户问道:“表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昨日里长带郎中来给我看过,说我身子已然大好,后日便可下山去了。”
徐猎户只道:“这汤顺带的。”意为他无须贺乙回报什么,说罢他忽又想起了什么,便道,“昨晚你听见大虫的声音没?谨记,傍晚和夜里皆不可出门,我等下就去跟里长通报一声。”
“听见了。”贺乙回道。
可昨晚不仅有老虎叫,还有雪豹……贺乙有所忧虑,但不好表现出来,便旁敲侧击道:“里长会找人来围猎大虫吗?”
徐猎户沉吟片刻,道:“这我不清楚。里长知道后,应当会去找监镇官反映。但会不会组织围猎,不好说。大虫这级别的猛兽,即便要组织围猎,也与咱无关。”
监镇官多半会再往上报,让县城的大人物来组织,参与围猎的人定然身份不凡,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是不可能被允许参进去的。况且大虫,真是几条命都不够填的,无需掺和其实是再好不过了。徐猎户如是想。
贺乙见徐猎户全然没提起雪豹,不知对方是否不清楚,昨晚的另一嚎叫声是由雪豹发出来的。不过既然围猎一事不是他们所能置喙的,贺乙便只能点头以示知晓了。
“锄头先放你这,我回来自会拿走。”徐猎户下巴往小屋前头的位置点了点,贺乙顺着方向朝那边看去,便见到一把锄头正斜靠在墙边上。
徐猎户将锄头一并带过来,也不知原先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贺乙也没多问。反而徐猎户见他盯着锄头看了片刻,便多解释了句,“那是挖竹鼠的洞穴用的。”
竟然是竹鼠,这他是真没见过,只看过一些养殖相关的视频,吃更是没吃过。
徐猎户瞧了眼日头,知道时间耽误不得,打了个招呼便转身下山去了。
然而待徐猎户离去好一会儿,贺乙才想起来又忘了将镰刀还回去。罢了,下次再给。
……
犽猡山好山好水,生态丰富,景致宜人,光是呼吸这山间空气,便使人心旷神怡。
如此自然风光,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他只能在屋里感受。
山里有大虫,他没法随意出去,至多就是走去牛棚煮点粥水喝喝。而经徐猎户提醒后,他不打算傍晚再往那边去了,特意在中午多煮了一锅粥,留到晚上吃。现下是四月中旬,几个时辰,粥不至于放馊掉,这天气吃一顿冷粥也不会如何。
至于去丛里下陷阱诱捕野鸡野雀,好打个牙祭之类的念头,当是没了。
贺乙只在屋里走动,但屋里着实太小,几步便到头了,没什么好走的,干脆坐在床沿撑着下颌发呆。
方才徐猎户已从村里回来,他便问了一嘴跟里长通报的情况如何,徐猎户说里长让他俩明日趁着大白天回村,不要逗留山上。
贺乙很诧异,便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明日也和我一同下山吗?”
徐猎户冷淡地瞥了眼贺乙,道:“我不会回村里。”
说罢,提起锄头便要离开。贺乙还记得要归还对方镰刀,便拎着镰刀追了上去,但对方没要,说送他了。
无法,他只得带着镰刀回来了。然后没踱几步便坐下来思考人生。
他没想到里长竟会因老虎的问题竟让他提前下山,从这重视程度可预见,之后组织围捕的可能性并不小,令他不禁担心起了雪豹的处境。
明日便要下山的话,若今日雪豹不出现,他便没机会提醒它小心围猎一事了。
不过雪豹有着超凡脱俗的聪颖与神出鬼没的本事,估摸着不会有太大问题。贺乙不时会回想起雪豹先前将巨蟒一击必杀的画面,对雪豹的力量抱有几近盲目的信心。
雪豹不见影,雪茨亦不见人。
就一个人,啥娱乐都没有,又没什么正经事儿要干,物什那些明日再收拾就行,拢共也没多少东西,不是在这屋里就是在牛棚那边。
贺乙坐着实在无聊得打紧,听着屋外树上清婉灵动的鸟鸣声,想着反正四下无人,便渐渐哼起了年代久远的曲子。不过不是他特别怀旧,仅仅是因为老歌的歌词他比较熟。
这身体的音色与他前世不同,要更为低沉磁性一些,还带有厚度,唱起歌来比之他以前,听上去仿佛是专门学过一样,很有质感。于是贺乙便有点迷上了用这副嗓音哼唱,跟开了伴唱似的,有种自己很会唱的错觉。
哼着哼着,贺乙不免想念起了自己的口琴。他本来也不懂什么音律乐器,但有同事口琴吹得贼溜,而有段时间某游戏的原声音乐广受好评,口琴版本的演绎尤为出色,他就特别喜欢。于是请了那位同事带他入门,只可惜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才学一半,他便因家人出事,永远离开了那个项目组,口琴也再没有拾起来过了……
那段本该被他尘封的记忆,又一次发生了岌岌可危的松动。贺乙的眉宇间凝起了挥之不散的戾气,顿时失去了唱歌的兴致,停下了哼唱。
但奇异的是,声音并没有停下,依然有细微的哼哼声传入耳中。
贺乙不禁抬头一看,那完全没在调上的歌声似乎是从上面传下来的。
似是察觉到贺乙没唱了,那声音很快收住了。
贺乙想了想,又哼唱了一段,边唱边留意,果不其然,那声音又出现了,但因为自己也在唱,听得不如何真切。贺乙及时止住自己的声音,紧接着便清晰地听见了跟在自己尾音后面那小小的、不成调的哼哼。
贺乙轻手轻脚地开门往屋外走,然后朝茅草顶上一看,竟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上头。
屋顶上的雪茨原本还哼得起劲,猛然被人抓个正着,灰蓝的眸子微微睁大,与贺乙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看到是雪茨后,贺乙都没察觉自己眉间霎时舒展了开来,不过下一刻,却又微蹙了起来。
猎户小屋是坡屋顶,斜面内角不小,雪茨这一趴,贺乙都担心他会直接侧滑下来,便道:“……雪茨,下来。”
晒太阳晒得正舒服的雪茨摇了摇头。
“这屋顶不知扎不扎实,还是下来吧。”贺乙不甚赞同地抱臂望着顶上的雪茨。
雪茨眨了眨眼,似是应承了,顺着斜面滑到屋檐边上,然后腾空一个侧翻,平稳落地,把贺乙看愣了。
雪茨依旧没有穿鞋子,踩在泥土上也毫不在意,腰上的衣带倒是没再松开,但打的结转到了身后去,衣领也变得歪歪扭扭的。细看之下,除了那长相依然精致,其全身上下都突显一个糙,或许这就叫作有颜任性吧,贺乙不禁想到。
而他的神出鬼没程度与雪豹有得一拼,贺乙更为好奇的是,跟部落野人般充满着神秘感的雪茨,晚上到底睡在哪里。
贺乙心里这么想,口中便也这么问了,“你昨晚睡哪儿?”
事实上,贺乙有个荒唐的念头,见他方才待屋顶上的姿态是那么的悠然自得,总觉得他很有可能睡的就是屋顶这样的地儿。
雪茨瞅了他一眼,抬手朝着屋子指了指。
贺乙自然而然地以为雪茨指的是屋顶,自己竟没猜错,心下诧异不已,这屋顶的椽子排布不密,其间的茅草承重力有这么高?他竟能睡上头一晚上没掉下来?
涉及到专业知识,贺乙便很难不想入屋对这茅草顶研究研究。然而将人喊下来的是他,若是把人丢这儿不管,又不太合适。
于是贺乙问:“睡这不冷吗?你是不是没地儿去?要不我给你铺个干草席,你晚上睡这儿好了。这山里有大虫,还是待屋里安全。”
对上没多少生活常识的雪茨,贺乙不免絮絮叨叨了起来,又说,“明日我便下山去了,这房子会腾出来,平日应当也没人来这住,你若是想,可以先暂留此处住着。”
雪茨只盯着贺乙看,别的反应都没有。贺乙直觉他是听懂的,便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随他去了。他让雪茨在屋檐下的板凳上坐会儿,自己则先进屋熏艾蒿去了。
无论他是否真的染疫,现下也好了,而熏艾蒿多少能有消毒杀菌之功效,如此一来,他才能放心将人领屋里去。
熏完后,屋里充斥着相当浓郁的馨香味,屋外的雪茨闻到后,跑到远处的树上去了。
贺乙望了眼天上的太阳,现下还未到傍晚,便没管雪茨。趁着这段时间将屋里备着的禾秆草铺成席,然后将阿嬷的薄被放于其上,留予雪茨用。
稍后,贺乙朝外头喊道:“味散去些了,回来吧!”
雪茨便从树上纵身跃下,朝猎户小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