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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世间万物皆有缺憾 ...

  •   【一段乱码】
      我们仍在须弥,工厂仍在修建,阳光依旧灼热,多托雷一时兴起。
      或许不能说是一时兴起,以他这般缜密的性子,应该是早有预谋。总之,他在一声略显随意的下令后,拖着我和一群下属考察当地的古代遗迹去了。
      成为一个组织的头号人物之一,总是免不了下属们的碎言碎语。即便那人再怎么残暴,凭借一张好脸,下属们也能够竭尽全力地挖出他曾经的黑历史(八卦),流传在口头间、藏匿在黯影里。
      他在成为至冬的执行官之前,是一名学者,曾经是,现在当然也会是。他执妄的念想不可能被所谓教令院的规则所所束缚。而身为学者的他,以探究知识为乐,自然会喜欢亲自上阵,实地考察这些前人留下的惊世之作。
      尤其是坎瑞亚古代遗迹这样禁忌而神秘的,他喜欢那种揭开事物面纱的感觉。
      我们正往阿陀河谷的降诸魔山行进,估计要通过水天丛林去往茶诃之座,然后去往沙漠,从下风蚀地走到上风蚀地的茶诃落谷,再原路返回坐船回至冬。
      我看了多托雷手上的须弥地图,差点眼前一黑——这路途也太长了点!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多托雷,得到了他肯定这趟旅程的表情。
      “我是说……时间真的不会不够吗?我们要走这么长的路?”
      我缓了几秒,仍然没有什么效果,还是和几秒前一样惊异,激烈心情只增不减。我试图扒拉着多托雷的地图以使他改变主意。
      “这是一个实验品需要操心的么?你只需要跟着我,这就够了。”
      他隔着一层面具凉飕飕地瞥了我一眼,拿走我手上不小心撕下来的的地图右下角,掏出一个小瓶子,用神奇的至冬科技粘了回去。这个笃定的表情,大概是冰之女皇下令了什么「此次行动一切费用由北国银行报销」的指示。正因如此,多托雷才要在九席身上狠狠地薅一把羊毛。
      他心情颇好地想着和我脑子里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的事情——好不容易没有被经费限制,他怎么能放过这次大好机会呢。那个九席经常为了一点经费就要跟他口舌之争半天,让他不得不拿出一点实在的——比如实验品来证明他的经费并非打水漂。这下是冰之女皇的指示,就算是潘塔罗涅也无法违抗。
      哈,这下那只老谋深算的黑狐狸终于吃瘪了。
      我们并没有带很多东西,大多是一些备用衣物和大部分的实验用品。多托雷倒是乐得清闲自在,可是苦了一众毫无准备的下属们,它们还需要临时找几只驮兽来负担行李呢。
      天色渐晚,我们已经赶了大半天的路,路上还碰到了不少的蕈兽和古代遗迹。我短时间内的记性很好,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是遗迹空兽。
      它看起来明明残破极了,没人料到它会突然启动。愚人众的下属们被那突然激活的古代遗迹吓了一跳,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
      多托雷当时看那群人的神色就像在看一帮废物——用他的话来比喻,应该是光改造了没有派上用场只能在仓库里积灰最后被低价卖出最后在买家手上也发挥不了什么优势的无用的产品……好像事实上也是这样的,我不否认这个说法,他们确实不怎么能打。
      我都能一拳一个,真是太弱了,原来多托雷也有量产劣质产品的一天。
      他最终还是派出了我——这个相对有用一些暂时还在仓库里但是可以供他娱乐的产品——来对付它,我也很尽责地打败了它,任由它彻底不动开始冒出火星后多托雷在它身上拆解出来一些零件和能量块。
      他研究着遗迹空兽残缺不全的机体,左捣鼓一下右捣鼓一下,时而停下动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这个时候我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反正也看不懂,就望着远方某一棵格外高大树木的顶尖,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忽然,他抬起头,扶了一下面具,看到我明显不走心的神色后不怀好意地发出了一声哼笑:「艾尔特莉,仔细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同类。」
      我可听不得这话,顿时感觉自己还像是路边上的狗,走得好好的,然后被经过的多托雷踢了一脚。
      这就是他长时间的思考后出来的结论吗?我必须要怀疑一下多托雷们那些充满智慧知识的脑袋是否还灵光,还是说本体在对这个切片进行更新的过程中出现了某种事故,导致他的思维变得如此抽象了?
      我仰视着巨大的遗迹空兽又看了看自己,实话说,除了少部分机械设备之外毫不相像,甚至连露在外面的表皮颜色都不一样。它的棕黄如此可怖而冷漠,而我的冷银虽然体表冰冷,可身体里属于人类的心却是热的。
      我顿时疑惑不解,指了指它又指了指自己:「可我是人类呀。」
      多托雷重新站了起来,他的下属们连忙运走那堆拆下来的巧妙又精细的东西。他得闲下来,轻慢地隔着面具打量我,有点审视的意味。
      「不,你已经不配成为人类了。」
      他又发出一声笑来,或许里面夹杂着讽刺和嘲笑,轻缓的言语锐利得像是三根钉子一样牢牢钉住了我:「艾尔特莉,看看你自己吧。」
      「你作为人的记忆和情感还剩多少?在以往的体检中显示,它们一直在消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非我族类的事物。」
      「到那时候,你或许会成为“布提斯”、或许会是个奇美拉、或许会异变为畸形种。你的样貌、你的内芯,哪里会像是一个人类?」
      我顿时不爽起来,除了神明,谁都不能剥夺他人为人的权利、预知他人的未来的。即使是我的实验者,他也不可能是主宰人类的神明。他或许会是天才、会是疯子、会是瘟疫、会是翳医,但他绝不会成为神明。他并不适合那个身份,也并不适合去可怜他人,相比之下,毫不留情地嘲讽他人才是多托雷的正常操作,比如现在。
      秉持着怀疑的态度,我反问道。
      「那么,我应该是什么呢?」
      他好像回到了他极其擅长的领域,顿时自信起来。他慢悠悠地弯下腰来仔细端详着我——或者说,我的右眼。冰冷的橙黄色眼球中的小小十字准星正锁定在他的面具上。可他坚定地认为这只眼球不会伤害自己的创造者,正如相信我不会伤害他。他秉持着有问必答的态度,开口道。
      「你是天生的实验材料、你会是我完美的造物。除此之外,你会是异端、你会是怪物。」
      「你唯独不会是人类,人群不会接纳一个身体中满是机械和魔神残渣的事物。他们会视你为可怖而可憎的存在。」
      「可是我依旧是我。」我不以为然地回答。我对他描述的那个身为「完美造物」、「异端」或是「怪物」的未来并不感兴趣。一只纯粹的鸟儿不会被它的尖利的喙、它的华美鲜艳的羽毛、它在市场卖出的价格定义,它只是一只鸟,在它被捕捉之前。如同我们只是人类,在我们到达黑甜的死亡之前。
      那么再把限制的范围缩小一点吧。我只会是艾尔特莉,独一无二,不论我是否为人。是异端、是怪物都无所谓,无论他人如何云云,我始终堵塞着自己的耳朵,闭着双眼,站在臆想出的理想国中,坚定地告诫自己:我不会成为任何人。我是艾尔特莉,我只会是艾尔特莉。
      于是,我怀着理想国唯一主宰的任性心情,回答道。
      「我只会是艾尔特莉,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
      多托雷,究竟谁在你眼中才算是「人类」呢?
      你的实验品不配被你称为人类,他们只是你的玩物。你的下属不配被你称为人类,他们只是你的奴仆。你的同事不配被你称为人类,他们只是你获取利益的概念合集。
      或是,我们都是人类,除了你……?
      「人类」啊,多么高洁的词汇。它似乎注定要带着神圣而庄严的色彩。它代表着平等、自由、爱与善良。它代表着宽恕、怜悯和同情。它使得世界上一切生灵都不配为人,它们在这片无私的名词下是如此丑陋而不可直视。
      ……可是,这样一来,描述的不就是「神明」了么?那么,就再加上一点劣根性吧。比如傲慢、比如无知、比如贪心。多托雷摘走了傲慢的金枝叶片,我便掐去一朵无知的四瓣花,于是,我们分食同一颗贪心的黑红果实。在神明的伊甸园里,我们被他人赶了出去。
      我坚定不移地盯回他的面具,以一句话终止了这一场哲学性的辩论:「我会是人类、他们会是人类、你也会是人类,多托雷。没有人是该被剥夺为人的权利的。」
      这句众生平等的话就算是放在神明以仁慈著称的草之国也是相当炸裂的。艾尔特莉这个机械与魔神残渣的容器会是人类、愚人众下属这些派不上什么用场的量产型产品是人类、多托雷这个血肉苦弱机械飞升的疯子会是人类。
      这便是我的唯心的认知吧,浅薄又深刻地觉得世界为自己而转动。我们都是人类,不管他人是否承认。可怜的多托雷,我宽恕他,既然我们都不配在伊甸园中被当做人类,那么就来到我理想国吧。在这里,我们都是人类,是独一无二的。
      多托雷听闻我类似于哲学领域中贤者一般的发言,一时情绪有些复杂。他略带讶异地拿掉了脸上的面具,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看我更加清楚。他以为他已经被那困于狭隘宫殿中的草神发现了他的痕迹,他试图在我那怜爱的表情里寻找到什么草神附身的痕迹。很可惜,他失败了。
      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兀自笑起来,脸上同时携带着自嘲与阴翳——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他竟然会在某一瞬间在这位实验品的身上看到神明才会有的表情。他果真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回到本体那里进行维修了?
      不过,他的实验品会比现在的智慧之神更像是神明。他的实验品是更好的。智慧之神会露出稚嫩迷茫的表情,被大贤者禁闭于宫中;而艾尔特莉会露出稚嫩迷茫的表情,在大贤者付诸行动前将他切碎。
      那种圣洁的、纯粹的、怜悯的、宽恕的表情啊。是天空遗弃的千手菩萨,是降临在人间的残破神明,是被赶出天堂的虔诚天使。让他想起了一些无用的被爱的记忆,多么令他不快。
      而我在他不知是嘲笑谁人的时候,盯着他露出来的眼睛。它们果然与海勒西斯那位年轻多托雷不似。烈火和寒冰在其中激烈碰撞,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障般难以看清其争斗,它们平静冷酷锋利得像外海的水下漩涡之尖顶。
      那是双尖锐的、深邃的、有着神秘引力的眼睛。
      可我并没有被他蛊惑,像是一位绝对公正的法官,追猎着他的眼,为他判下死刑一般地下达了最终结果:
      「我们生而为人,多托雷。」
      他脸上习惯性的笑顿了一下,嘴角随后缓缓放平,回到了原来的模样。他重新戴上面具,又恢复了平常那种什么都不在意似的神情。
      在最后,多托雷只得低声反驳了一句与这话题并不沾边的事情。或许只是在翻旧帐,或许只是为了保存他那傲慢的金枝叶片。
      「这场辩论或许是你暂时领先,艾尔特莉。或许除了异端和怪物,你还有成为魔神的潜质……呵。」
      【一段乱码】
      我在那只瑟瑟发抖的水蕈兽的小脑袋上拍了拍,问道:“真的不能留下它吗?”
      棕色的拿着法杖的男人无奈极了,他试图劝阻:“大人,这是魔物啊。”
      我眨眼:“可是我想留下它诶。”
      他叹气:“大人,它会攻击您啊。”
      我不满:“可是我想留下它诶。”
      他苦口婆心:“大人,它很想离开啊。”
      我失落:“可是我想留下它诶。”
      他无语:“……大人,别闹了。”
      以上是我和那位棕色男人的对话,在此之前,我们已经重复了许多遍了。只不过次次都是以我的失败告终。而这一次,我绝不放弃。
      我再次摸了摸水蕈兽的伞盖,手指离开后很快回弹。它抖得更加厉害了,一副完全不敢反抗的样子。它就在刚才见证了我带领一众下属消灭了它的同伴,唯独留下了它。我当时俯视着它,捕捉到它简单的眼神,即使愚钝如我都可以看出它的情绪——无非就是恐惧与绝望,一只可怜的蕈兽,你能指望它有「恨」这种高级的情感吗?
      生命真奇妙啊,它柔软而舒适,用来作抱枕或是玩偶都恰到好处,不知道多托雷是否能制作出这种质感?如果那这种材料做床的话再好不过,我可以玩上一整天。
      我抱着这只水蕈兽,赶上了大部队的末尾。多托雷走在最前面,他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只是仗着自己是机械产物而一直走着,累得下属们直喘气也强撑着不曾停下。对于他们来说,要么跟上,要么死,在执行官——尤其是多托雷手下,就是如此简单。
      我早已经过多托雷的改造,同样不会因为这点路程而疲累,这段路对我来说就像是观光一般。我顶着烈日却不曾出汗,边跑边跳地左看看右看看,时间和路程就这么过去了。
      而那位棕色的男人,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屡次三番脱离了大部队,最后还是我拉他起来拖了一段路跟上的。看,他背上衣服的泥沙与水的痕迹就是证明。正因如此,他与我的距离会比其他愚人众下属们更加近。这是什么,吊桥效应?或是感恩之心作祟?
      末尾还有几位下属,他们要么身体稍弱,要么重情重义有同伴情,相互扶持着往前走。我抱着水蕈兽跟在他们后面,棕色的男人在我身边。我愉快地哼着歌,就像在冬宫那样,一只轻盈活泼而不曾疲惫的小鸟。
      很快,前面又有了拦路的动物,这次是几只棘冠鳄,我小跑到前面,不费力气地消灭了它们,得到了几块兽肉。水蕈兽在我怀里动了动,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正要逃跑,然后被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多托雷看着我怀里那只水蕈兽,不出几秒便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他淡淡地说:“把它丢了吧。”
      他面具下的眼睛一定是波澜不惊的,一只蕈兽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如同一滴眼泪不能颠覆大海。
      我虽然有点不爽,但还是照做了。非要我在多托雷和水蕈兽之间选其一的话——这便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答案了吧。这就是我的选择,对我来说,蕈兽有很多很多,而多托雷——我的实验者可是独一无二的。他的信任与宽容也仅仅是一次性用品,会随着我的错误选项而不断消耗直到亏空。我没有理由不选择他,这是我的感性和理性共同作出的选择。
      一只小小的、柔软的蕈兽在黄白色激光中颤抖着消失了,得到一些蕈兽孢子。我将它们随意地洒在浅水里。
      这样的话,很久之后就会有更多的水蕈兽了吧?它们会留下被伤害的记忆,然后来找我复仇吗?那么我便来者不拒,几只小小的蕈兽并不能引起我的危机感,如同一粒黄沙不能颠覆大漠。
      我在大部队旁边踩了踩水,把那块浅水下的泥土踩实了,直到看不见孢子的踪影。然后我便轻易地将其抛在脑后,给自己寻找新的乐子去了。
      【一段乱码】
      回到现在,天色已经晚了。我们在须弥的野外安营扎寨。下属们生起一堆篝火,在我的不远处围成一圈烤兽肉。
      篝火的橙红与明黄在深绿深蓝的画布上晕染开,好似要将遥远的淡蓝色月亮也要烤熟了。作为整块风景中最明亮的色彩,它深深地吸引了我的眼球。
      现在也是我的用餐时间了,我望着不远处的篝火烤鱼,闻着烤肉那诱人的香味,喝着……多托雷带来的营养液。
      多绚丽的风景,多美味的烤肉……多下头的晚餐。
      多托雷同样是靠这种物质维生的,但是他的食谱在不久前被本体更新过一次,跟正常人有共通之处(我很怀疑是不是本体专门更新出这个功能来膈应我的)。不过平日里除了一些必需的物质(如咖啡),多托雷对于口腹之欲的解决方法一般是忽视。所以现在他和我一起苦兮兮地喝营养液——好吧,实际上只有我是苦兮兮地喝,多托雷根本就是面无表情,干脆利落地解决完就去摆弄零件了。
      也难为之前那位锲而不舍来实验室送一日三餐的冰萤术士了,敲了半天的门,发现实验室是隔音的,这门还是双层。辛苦了半天,人家根本就没有听到。
      我也想要去下属那边悄咪咪地要一块兽肉,被多托雷提前以「贸然变换食谱会导致新陈代谢紊乱」为理由而无情地阻止了。这就是所谓的「不能只有我一人苦逼地喝寡淡无味的营养液,还要拉一个人下水」的多托雷式思维吗,我见识到了。
      要是多托雷能够把自己搞那些机械时间的十分之一放在改良营养液上,它们也不至于比白水还要寡淡。
      我怨念地咬了一口试管壁,感到有什么东西扎到了嘴,连忙吐出来。那是一小块玻璃碎片。
      一抬头,多托雷盯着我——手里还带血的玻璃碎片。一时间我们相顾无言。
      “玻璃碎片好吃吗?”他在之前和我的对话后就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拿走了我手上的玻璃碎片和缺了一块的试管,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我的机会,仿佛我是什么低等而愚蠢的物种一般,“迁怒试管是无用的行为。研究表明,只有在长期处于食物缺乏状态时,人体才会改变食谱。一道小小的伤口并不能影响什么。”
      好吧,好吧,至少我没有反驳他的机会,确实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即使多托雷刚才莫名像吃了炸药一样,我做错一件事他能搬出许多不知哪儿来的「研究表明」,然后数落我好几句。我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尝到了腥甜的味道,而它很快就止血了。
      我望着不远处的下属们烤着兽肉的快活身影,第一次萌生了同样的「淋了雨就要拿走别人的伞」的多托雷式想法……果然,破坏欲是不可避免的吗?我最终也会变成多托雷那样的大人吗?那种事情不要啊,我可不想成为一心沉迷于科研的疯子。
      我最终收回了视线,自欺欺人地转过身去虚虚地捂住眼,不去看那些快活的身影,趋步移到了多托雷身边。
      “多托雷,”我叫了他的名字,他摇试管的动作停下来,等待我的下文,我继续说着,“我好像有点理解你的想法了。”
      “我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吃烤肉、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自由?”
      他毫无同情心地“哦”了一声,继续摇他的试管去了。那试管缺了一角,装着的仍然是紫色的液体,里面还残留着透明固体和点点红色……等等那里面不会是我之前吐出来的玻璃碎片吧??
      我的表情惊诧起来——我的实验者还真会废物利用啊,我吐出来的东西放到我将要喝的东西里……什么贯彻环保理念的行为?多托雷倒是莫名其妙,他不用转头都能感到我的惊诧。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把那试管递给了我,“不然我在你身上再抽一管血么?”
      我反应过来,感激不尽地喝下了,然后再次吐出那块玻璃碎片。这一次它并没有伤害到我,多托雷的废物利用行为可以终止了。
      多托雷收回了那支试管,把它随意丢到了行李的某一处。我听到玻璃碎片在试管里碰壁的“叮当”声。
      他忽然无厘头地来了一句,大概是在回答我很久以前我因为得不到回答而早早放弃的问题。
      “因为你只是个实验品,艾尔特莉。”
      【一段乱码】
      夜晚,他们吃的是棘冠鳄的兽肉,在我们白天走的那一段路上有许多。但是都被我们尤其是我消灭了。
      多托雷一头钻进他的研究里去了,随意几管营养液后捧着几块古代遗迹的零件反复拆开又组合。我得到空闲在下属里窜来窜去,最终找到了那位棕色的男人。实际上,队伍里的棕色男人有许多,但是外套背面有拖拽痕迹需要洗洗的只有一位。我凭借着这个醒目标示轻松地找到了他。
      棕色的男人正在和红白相间和红黑相间的男人聊天,他的外套被水洗了一通,正挂在篝火不远处。
      我挤到了旁边的一位蓝色女人身边坐下,望着他们吃兽肉,却也很自觉地没有去拿烤架上串着的散发着香味的肉。即使我很想吃,但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放弃了。
      他们正在互相小声抱怨着自己顶头上司那无情压榨劳动力的行径,但是害怕多托雷听到,所以显得畏畏缩缩。其中一位悄咪咪看了我一眼,确认我并没有打小报告的兴趣后放开了一点声音。
      篝火发着“噼啪”声,靠的过于近的烤肉发出了一声“滋”,然后不负众望地烤焦了。红紫带橙的颜色正炙烤下变为了黑色,原本滴着的油轻微浑浊。
      “唉,毕竟是执行官大人啊……又不能反抗、就只好……”
      毕竟是执行官大人啊,改造他们的人、能够随意决定他们去向、他们生死的人。他们无法反抗的造物主。
      “是啊……比起现在,我宁愿去做多托雷大人实验场里的看守……”
      看守这个职位有什么好的,有时还会被某些实验品削掉手指呢。哪里都没有出路。
      我抬眼盯着那块烧焦的兽肉。他们的话语不加修饰地落进我耳朵里,我听着那抑扬顿挫而断断续续的音符,它们零落着被我从地上捡起,其中碎片被我拼凑起来,然后侧耳聆听。
      他们从工作聊到家庭,说自己作为家中男丁,为了养活一家人而进入愚人众当士兵。可这并非他们的本意。平日里看到出差的执行官大人从至冬的不冻港回来,随从的下属们昂首挺胸,那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这让他们有了“愚人众好像也不太糟糕”的错觉,实际上也仅仅是错觉罢了。在家人的再三要求劝告下来到了这里,他们在厮杀中得闲,认为愚人众士兵的生活要比想象中苦。
      于是他们再从家庭聊到理想。
      那位棕色的男人说——等他的弟弟可以工作、家庭负担小了,他就可以换一个相对轻松自在的工作而离开愚人众了。战斗并非他所擅长,一些清闲且悠适工作才真正适合他。他离开愚人众后,想要去蒙德,在那里当一名小店老板,以卖一些小物件维生。
      他说他家有一个妹妹,他在父亲当士兵还未逝去的时候就跟着母亲一起学习照顾孩子的方法。他一个男孩并没有什么特长,便跟母亲学了编草给妹妹。依稀记得他第一次编出来的正是小鸟,他的妹妹在一旁快活地拍手叫好。
      现在他的手很巧,可以用一根细长的草编出小鸟。我望着他座位边上放着的那只精致的绿色小鸟,仿佛也可以听见孩童的笑声,穿越时间与空间从遥远的冬国传到我身边。
      可是啊,我并不能得知他名字的棕色男人啊,他真的能活到离开的那一刻吗?即便如此,他能在魔龙肆虐的蒙德维持他清闲悠适的生活吗?他能在「仆人」的清剿下苟且偷生吗?他能在这个即将被打响战锣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吗?没有人能轻轻松松地离开,没有人能轻轻松松地从几乎没有边际的荫蔽中踏入角落里揭开小小一角的光明。
      愚人众是一个漩涡,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想要离开,恐怕只存在于遥远的梦中、存在于冰之女皇的寒封下、存在于我们前方不远处的死亡里。
      我听着那逐渐因为空想而充满自欺欺人之希望的声音,忽然怜悯起他来。他的未来早已被无边际的黑暗锁定,可他仍旧做着美好的梦。在飘忽不定的梦中,在蒙德温柔的风中,他编织着小小的愿望,然后将它们卖掉,换取一些钱财。
      我忽然不羡慕这些愚人众下属了,他们都是和我一般的可怜人。世间万物皆有缺憾,我、它们、他们、多托雷……谁又不是可怜的呢?只不过一部分可怜被隐藏在厚重外壳下,层层叠叠,当作秘密;一部分可怜轻飘飘地挂在外面,迎风招展,当作粉饰。
      有些人将可怜的秘密用恶意而长满尖刺的外壳包裹,有些人则用可怜的粉饰当作为了生存的欺诈手段。
      随着一声细微的“滋”,它的声响不大,不过是我靠得比较近而已。我惊觉了什么,抬眼望去。另一块兽肉被烤焦了,大块的兽肉下摇摇欲坠地吊着一颗小小的肉粒。
      然后,那细细的丝被烤得断裂,一颗黑色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周围的人好奇地看了它一眼,但并不能辨认那到底是什么而悠悠转回去了。他们诉苦、享乐、相互鼓励相互扶持,背对着这颗小小的肉粒。
      只有我独自一人,久久地凝望着它。它并没有什么吸引我的地方,不过是一粒平平无奇的烤焦肉粒。
      但是我感到幸运。因为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它曾是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世间万物皆有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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