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为剑》艾右

6、第 6 章

　　“哎呀！”
　　叶菱差点摔了个跟头，辜负了她多年的下盘功夫。她站稳后马上道：“我才要问你来干什么呢！”

　　她怕叶之复看见了二人告别的场面，只是瞟着他的表情。
　　“我来谈大生意啊，倒是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坏事了吧？”
　　“我怎么会做坏事？我来找朋友玩的。”
　　叶之复把她头上的帽子往下一按：“走吧。玩也玩够了，咱们正好一起回家。”

　　他不再多问，只是哼着歌，看起来心情极好。
　　叶菱也不再提，二人一路往四条巷走。她时不时侧头，看见那件灰西装的精良料子，问：“哥，你这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啊？”
　　叶之复理了理领子：“好看吧？”
　　“你也舍得花这钱？”
　　“有你的一块银元，不花白不花。”

　　一进家门，正听得叶家父母说话。
　　“这人也太老了……我看不行。”叶母语气不满，忧愁地叹了口气。
　　“三十二岁，正是壮年，也算不得老。”
　　“你怎么不想，等小菱三十岁了，这人可就……”叶母掰着手指头，“可就快五十的老头子了！”

　　叶菱进了门：“什么快五十的老头子？又要给我认干爹了吗？”
　　两年前，小蝶的爹祝老二开的米店有流氓闹事，是叶屹承帮忙出面，才终于打跑了那伙人。祝老二为了感谢她爹，非要认叶菱做干女儿。
　　原本爹都快同意了，她哥却偷偷叫她不答应，于是拦住了。
　　只是不知道，认干爹有什么老不老的，祝老二现在都快五十了，之前爹爹也没嫌他老啊。

　　叶父叶母听了这话，脸上不免尴尬，叶之复忍着笑意说：“哪里有这么多干爹等你认？”
　　叶屹承接话道：“是啊，我和你娘只是随口聊聊，你不要乱想。”
　　“可我也没听错啊……”

　　叶菱想不通，转而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爹，过几天多来一个人学点拳脚！只是练练基础，我来教他，行吗？”
　　拜师学艺，原本是要行礼拜师父的，但不败是个洋人，爹不知道能不能答应不说，他自己估计也不懂这些礼仪。反正只是些基础，倒是没必要论这些虚的。不过，若能让不败来，肯定是自己来教他，那倒是好玩呢。

　　叶屹承叹气摇头：“你自己喊打喊杀，现在还要教别人。那你的名声——”岂不就更差了。可他怕叶菱听了心中难受，没说出口，但“名声”二字刺耳，依旧清清楚楚。
　　“我怎么就喊打喊杀了……我出门之后，那些地痞流氓都怕我，他们见了我可害怕了！名声……我的名声难道不好吗？”
　　叶屹承愣了愣，说：“没有不好。”
　　叶菱低着头不说话。

　　她又哪里知道，流氓怕自己了，坏人怕自己了，所以更多的人也怕自己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自己是什么德行，他们知道有一日，他们或许也会变成坏人。
　　只有她不怕自己是坏人，她没想过做坏人，所以她什么都不怕。

　　“算了，您这样说，那我就当您同意了！”
　　叶菱跑回房间里，对着空地比划，想着明天不败来了，要从哪里开始教他。

　　叶之复也要回房，却被叶屹承叫住：“上次赵乡绅说过的事，你可记住了？”
　　“什么事？”
　　“商会的事，你就别再插手了。”
　　“我本就从未插手过。”

　　叶屹承知道他向来如此，爱在话上绕弯子，便耐心劝解道：“你说你从未插手，那为何你一去，商贩们都改变决定，不愿加入了？”
　　叶之复果然说：“我只是借了他们一个木头算盘，教他们算账而已。帐是他们自己算的，他们自己的决定，我一句话也没多说——而且，商户并没说不加入，只说必须要开个大会，看过了商户什么规矩，才肯加入。”
　　叶屹承沉默良久，终于道：“其实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这商会由官府兴办，说是促进交流，联合商户，但是朝廷的人在，到了最后，谁又知道是怎样？若是只有我自己，倒是不怕，但你们还年轻，小菱还没嫁人，这你总要考虑吧？”
　　“为了这事避讳的人，倒也没必要嫁。”
　　“但我们总要为她张罗。”

　　叶之复倒是不走了，坐下倒了杯茶，慢悠悠道：“您不必为她张罗，她的主意可大着呢！”
　　“好，她主意大，”叶屹承转而道，“那我也得为你张罗吧？你十七了，正是娶妻的时候了。”
　　“我？我就更不用了。”
　　叶之复笑了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嘀咕了一句：“这茶的味道怎么这样浓？”
　　还是淡的，喝得习惯一点。

　　-

　　转天一早，天灰扑扑的，鸡还没叫，抻着脑袋正打算开嗓，对上叶菱一双亮得惊人的双眼，愣是硬生生把叫声卡了回去，抖了抖脖子走了。
　　叶菱回了房间，长长打了个哈欠，一闭眼，倒头就睡。

　　梦乡深沉。
　　再睁眼的时候，她看到日头高挂，天光大亮。怕不是到中午了！
　　她赶忙爬起来，换好衣服，跑去正厅问母亲：“娘，有人来找我吗？”
　　“没有。”叶母帮她抚平衣角，“你说的那位朋友原本约好了今天要来？”
　　“我没和他说哪天……”
　　叶母笑道：“你不约哪天，他可不就忘了来了。”
　　“忘了？不会的吧。”叶菱摇头，又怕他确实忘了。

　　其实平常人约着见面，哪有昨天说完，今天就来的。
　　但是叶菱以为她转天就登门，所以对方也会转天就来，对方这一不来，倒是显得只有自己着急一样。

　　那也没必要再等了。
　　叶菱转念一想，往小茶楼走去。

　　一进门，看到里面冷冷清清，小蝶在给位老客人上茶，侧头笑着对她说：“坐那边吧。我一会儿过来。”
　　叶菱正托腮坐着，对面坐下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把卖报的斜挎包往旁边一捋，和她打招呼：“叶菱，你又来啦。”
　　“是啊，我没事干。过来坐会儿。”

　　“你上次说见朋友，见的怕不是那个金头发的朋友吧！”
　　小报纸嘻嘻笑着，他昨天又追问了祝蝶好几句，才明白过来，自己看到的洋人和叶菱说的“朋友”，怕不是同一个人。心里后悔没抓住机会逗她，现在叫他撞到叶菱，当然想着当面揶揄她一番。其实他一个小孩子，也不懂这些东西，学着大人的样子装相罢了。
　　叶菱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对啊，我见的是个洋人。”

　　开人玩笑，要人怕羞才好玩，叶菱这样神态自若，他倒没什么可打趣的了。
　　小报纸只好问：“那你们去哪儿玩了啊？”
　　“邻水公馆。”
　　“什么？”
　　小报纸声调猛地拔高，惹得祝蝶看来几眼，把食指放在嘴边，叫他小点声。

　　“那地方也让你进？”
　　“不让进，那我怎么进去的？”
　　小报纸有些不信：“那你说说，里面什么样子？”
　　“就是有沙发，电话什么的，从窗户能看到七怀河……”
　　小报纸见她说话不像编的，一脸讳莫如深：“啧啧，看来你这个朋友不一般啊。”

　　叶菱没搭话，只是继续回忆道：“不过，文家点心铺的绿豆糕倒确实好吃……”
　　“那可是真的好东西！点心吃完了，丢了的纸上连一点渣子都不剩的！”小报纸不满道，“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吃啊？我给你出的点子，你不犒劳我下？”
　　叶菱倒也爽快：“等我下次再去买，就分给你。”
　　“那下次是哪天？”

　　嗯？
　　叶菱一皱眉。
　　果然，大家都会问下次是哪天的！
　　只有自己和不败没有问。自己也没问，他就也没问……

　　叶菱盯着他：“你为什么要知道是哪天？”
　　小报纸一脸了然：“你不说哪天，不就是不想买了吗？”
　　叶菱啧了一声：“不是不想买。可能就是忘了问啊。”
　　“是故意忘的吧！”
　　叶菱生气：“不是故意的！”

　　“怎么？又吵架啦？”
　　祝蝶走过来，给二人倒了两杯茶，坐在他们身边。

　　小报纸抢先道：“叶菱唬我呢！”
　　“我没唬你。”
　　“那是什么时候？”
　　“嗯……就等你忘了这事。”
　　“我都忘了，你还记得住？”
　　“当然记得住。”
　　口中说的是自己，还是别人，心里已经乱了套了。

　　叶菱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声：“唉……回家了。”
　　小报纸抱怨道：“你们兄妹俩怎么都这么忙啊，老叶今天也没来。”
　　“谁知道，他又欠茶钱了？”
　　祝蝶抿嘴笑了笑道：“暂且没有。”
　　这个“暂且”逗得叶菱一笑，说：“他要是真不给钱，我帮你们打他。走了！”
　　“好啊。”祝蝶笑着和叶菱道别。

　　叶菱走回家里，迟迟不进门，直到门自己开开了，叶乔跑到她面前，兴奋道：“叶姐姐！你快去看看，外面来了个新学徒要学艺呢！”
　　“什么！”叶菱两步飞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