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为剑》艾右

4、第 4 章

　　屏幕上，黑白的光影来回变幻，比皮电影更逼真，更吸引人。
　　一群样貌怪异的洋人，一会儿说话，一会儿跳舞，不知怎么又开始打架。
　　叶菱看得目不转睛，想学点洋人的武功手段来，却发现他们只是单纯地上拳头乱打。二人很快分出胜负，其中一人输了，负伤在床。
　　之前跳舞的女子却独独来看他。

　　音乐慢慢淡去了，她的手在他的伤口处游离，一抬眼，便对上目光。
　　安静。
　　男人逼近女人，女人的睫毛颤抖着。二人的嘴唇重叠在一起，发出啧啧的水声

　　亲吻……
　　叶菱蓦然羞得面红耳赤，她不敢去看身边的海兹，却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于是慢慢地转过了头。

　　海兹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淡金色的睫毛闪着隐隐光泽。
　　她的目光，落在海兹那两片浅粉色的，薄薄的嘴唇上。
　　那对她来讲，像是一种无言的诱导。

　　再往后的电影，她都没有看进去。脑中一直是那个吻，回放，再回放。
　　直到电影谢幕，人群稀稀拉拉地往外走，海兹打了一个柔软的长哈欠，问她：“已经结束了？”
　　“是的。”
　　海兹感觉，她的声音比往常小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在气自己睡着了。
　　于是他轻声问：“电影讲了什么？”

　　讲了什么？
　　那个吻忽地出现在脑海里，滚烫炽热，叶菱猛然起身：“几时了？我、我该走了！”

　　“等等！”
　　她埋下头，匆匆地往出口那里看，不知在逃些什么。
　　海兹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回家，还是快些回家吧！
　　二人并肩离开，叶菱明显有心事，脚步越走越快，像是喝醉了酒。她没喝过酒，现在偏偏知道了什么是醉意。
　　“哎哟！小心点！”
　　路上不知撞上了谁的肩膀，她没注意，只是一路跑到了七怀河边。

　　从喜鹊大街回家，渡河是最快的方式。
　　她跳上一条旧船，不用划桨，被柔柔的水波推着离开。也是站在船头时，她才看到今天的月亮。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岸边喊她，语气急促，但说的是外国话，一句也听不懂。
　　晚风吹飞了他的帽子，叶菱看见一头金发飘摇，如梦初醒：“你家也住这边吗？”
　　他似乎辨认了下自己的话，才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往这边走？”
　　海兹毫不犹豫：“因为我还不想和你分开！”

　　叶菱愣了愣：“我，我也是……”
　　她紧接着道：“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我去哪里找你？”
　　“临水公馆，你可以来这里找我！说我的名字。”

　　名字？
　　叶菱马上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她离他已经越来越远。

　　“海兹·琼斯！”
　　“穷死？”
　　“是！”
　　“我叫叶菱，我一定会去找你！”
　　“我会等着！”
　　叶菱最后道：“再见！”
　　他的回复却已经听不到了。

　　一转头，叶菱的脸耷拉下来。
　　为什么叫穷死呢。

　　“这名字可不好。”
　　你看，我哥哥，就叫“之富”。每次都能凭借坑我富起来。
　　她忽的懊悔，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自己怎么就走得这么快呢。电影里的事，又不是真的……古人说，事不过三，如果再见了第三次，一定就能经常见到。等见到了，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就可以接着说了。
　　“话说，事不过三，是这个意思来着吗……”

　　-

　　小茶楼一层。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食客，是早上吃了饭还没走的，还在侃着大山。

　　叶之复便坐在其中一桌，穿着件藏青色的旧袍子。明明所有的瓜子都只剩下皮，他还是唾沫横飞，喋喋不休。他身边原本坐着一个捧场的小孩儿，现在也走了。
　　对面只剩下店里的帮佣祝蝶，托着脸，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那个十年的商人，刚开始死活不答应这生意，最后还得是我，上去说了那么几句话，不就成了？”
　　“行，知道你神通广大了！家财万贯，天生的大商人！”

　　祝蝶说着，往叶之复的茶壶里加热水。叶之复懒懒吹了吹，抿上一口，咂嘴道，“诶，这怎么都没味道了？”
　　“因为你每次来，都点最便宜的茶喝一天啊。早就泡没味道了。”
　　叶之复点点头：“这样啊。”又喝了一口。
　　祝蝶道：“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换壶新的？”
　　“当然不换。”
　　花钱买的，干嘛要换。

　　小报童跑了进来，进来就是一句：“老叶，你妹妹和别人跑了！”
　　他身上歇挂着个小布包，一头杂毛儿乱糟糟的，兴奋得满脸通红。
　　“乱说。”叶之复喝了口茶，不急不缓道，“我妹妹从来都跑得比别人快，怎么会和别人跑呢？”
　　简直是低估了他妹妹的体力。

　　祝蝶倒是起了兴趣，给他倒了杯白水，问：“小报纸，你说，小菱怎么了？”
　　“我昨儿晚上看见她和一个洋人在一起，手挽着手走呢！”
　　“是吗，什么样的洋人啊？”
　　“金头发蓝眼睛，怪模怪样的，倒是不丑！”
　　“有多大？”
　　“和小菱差不多大吧。”小报纸想了想那场面，其实也就是两个小孩，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话都说出来了，怎么也得继续编下去，“叶之复，你不管管？”
　　叶之复道：“我管什么？我不怕挨打？”
　　“你妹妹敢打你，你更得管啊！”他个子不高，双手高举成拳，说得倒想一发威就要把人吃了一样。
　　“你管吧。受了伤可以来我这里买药。”叶之复起身，向二人拱拳，“我最近有笔大生意，就不奉陪啦！”

　　祝蝶叉腰：“付账！”
　　“没说不给。”
　　叶之复从口袋里找出两枚铜板来，动作之拖沓，就好像那铜板实际上是两只老鼠，在他口袋里跑来跑去的抓不住。

　　“你能有什么大生意。赚点钱，下次点壶好点的茶！”
　　“钱花在喝茶上，俗了。走啦！”
　　叶之复大摇大摆地离开茶楼。

　　他一走，小报纸马上问道：“洪友田最近没来？”
　　祝蝶背过身去收拾柜台：“他来干什么？”
　　“他不是……对你不错吗？”小报纸讪讪道。

　　他看着祝蝶的背影，不仅感叹，祝蝶确实很美。眼睛很大，里面盈满了水，下颌尖尖，常年在茶楼里待着，染了一身的茶香。

　　这样的祝蝶，自然追求者不少。
　　洪友田是其中最丑的一位，也是最富的一位。
　　他人如其名，家里果然有数不清的田地，时不时就来这茶楼里，点一壶最贵的碧螺春，只喝一两口，一双眼睛一直黏在祝蝶的身上，直到祝蝶收桌子，把他壶里上好的茶喂给地里的泥土喝。

　　“他家是不是愿意出五块地当聘礼啊？倒是也真够大方……”
　　“我哪知道。”
　　“可你要是答应了他，老叶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祝蝶声音语调明显与刚刚不同。

　　“他喜欢你啊。”
　　祝蝶脸上显出某种害羞混合着骄傲的神色，嗔怪道：“他喜欢我，每天抠抠搜搜的点一壶破茶，来我这里出洋相？”
　　小报纸想了想，一拍大腿：“他肯花一壶破茶的钱，就已经是爱极了！”
　　自己之前和他说，一文钱看一年的报，他说他宁愿自己到街上偷看别人的报，也决不会花这钱。
　　祝蝶哼哼道：“什么爱不爱的，不嫌丢人！”

　　此时一个绿衣少女进了门，迷迷糊糊的，撞到桌子上：“哎呦！”
　　“小菱！”祝蝶迎上去，“你怎么不看路的啊？”
　　“我，我是……我没睡好。”

　　叶菱一抬头，果然眼底乌青。
　　祝蝶“呀”了一声，说：“你晚上干什么不睡觉？”
　　“我没干什么啊……”

　　她就是躺在炕上，然后，然后……
　　总之，她怀疑自己是中邪了。
　　听人说，照相机可以摄取人的三魂七魄，那么人的眼睛说不定也行。
　　她昨晚每次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那一幕亲吻的画面，倒映在一片蓝色的湖泊里。脑海中的那个吻，仿佛也是蓝色的。

　　小报纸嚷道：“你是不是发烧了啊！脸这么红。”
　　“我没……”
　　祝蝶摸了摸她的脸，说：“这还不烧！”说话都不利索了，该快点去医馆才是。
　　“不，这些都无所谓……我是说，小蝶，看朋友该买什么东西啊？”
　　“你要看朋友，谁呀？”
　　叶菱忸怩道：“就是一个朋友。叫……穷死。”
　　“穷死？”祝蝶一皱眉。
　　就是有人给孩子起名叫狗子，也不会叫穷死啊。

　　小报纸问：“你这朋友是男的女的啊？”
　　“男的。”
　　“那好办！你买些好吃的，他肯定高兴！如果这个朋友是我就最好啦！”
　　“不是你。”叶菱仍然忧心，“只买吃的？”
　　祝蝶一听，倒是比小报纸先明白过来，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你要是心里担心……就去洗把脸，买身新衣服换上。”
　　叶菱没听懂：“可我这衣服挺好的，为什么要买身新的啊？”
　　一身粗布绿衣服，上面带着好几个补丁，缝得乱七八糟，这就是她口中挺好的衣服。

　　祝蝶想了想：“你要是没钱，姐姐这里还有些。”
　　叶菱摇头：“我有钱……我做生意赚的。”
　　小报纸笑道：“现在你们一家都是生意人啦！”

　　叶菱张开手，里面四枚闪亮的银元。
　　小报纸眼一直：“你做生意可比你哥成功！”
　　祝蝶吃了一惊：“那你既然有钱，看街上什么好，就买些什么好了！”

　　看什么好就买什么啊。
　　叶菱点了点头，又转头走出了门。

　　“她真没发烧？”
　　小报纸喝了口水，看着叶菱明明往左走了五六步，又转过头往右走。
　　祝蝶笑吟吟道：“你还说你的消息灵通，可是消息到了你的手里，你半点不懂，也是没用。”
　　小报纸摇摇头：“唉，你现在说的这话我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