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为剑》艾右

25、第 25 章

　　她回到大堂，叶乔已经在等着她了。然而却不坐下，只是干站着。
　　如今他的嗓子好了，能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却怪怪的，压低了一般：“馆主，你走吧。我护着你走。”
　　“你护着我？”叶菱摇头，“不行。”
　　“为什么？”
　　“世界上都是强的保护弱的，哪有弱的保护强的呢。要记得，我们比武比了三十七次，你从未赢过我，我可一直比你厉害啊。”
　　他沉默了，而后抬头道：“我们再比一场。”
　　“好啊。”

　　片刻之后，两人自比武场上回来，叶乔黯然道：“你还是赢了。”
　　叶菱只道：“你终于愿意好好说话了。”
　　“馆主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你的声音不同，你总会被发现的。装说不出话也没用。”叶菱笑笑道，“不过声音尖是件好事，尖的东西都是锋利的，就好像剑锋一般。”
　　叶乔只说了一声“嗯。”
　　“我已经决定走了。”
　　叶乔的眼中闪过惊喜。
　　叶菱又道：“我走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她点头：“我知道了。”

　　“明天就走吗？”
　　“嗯，不过我还得见一个人。”
　　“我知道了，我请他过来。”
　　叶菱自言自语：“要见他，我也要准备准备啊。”

　　-

　　转日一早，小老板就来了。
　　他和叶菱对坐着，都没说话。
　　两人就要分别。这样的分别之前似乎发生过一次，但这次僻静得多。可能是因为小老板没再说什么新闻，吵嚷不起来。

　　小老板心生感慨，他今天自己带了一包茶叶来，提起茶壶往杯里倒热水：“来来！今天我也尝尝，这碧螺春是什么味道！”
　　叶菱接过杯子：“之前你没尝过？”
　　“前两年茶田闹虫灾，东西不行，都不能喝了。今年好，今年是相安无事的。”
　　叶菱却道：“喝茶很好，如果有点心就更好了。”
　　小老板把壶放下：“我现在叫人去买？”
　　“不用。”叶菱仰着头闷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她拎出一个食盒，撂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四块很漂亮的方形绿豆糕。
　　小老板问：“这是？”
　　“文家点心铺早就不开了，我找了当年的面点师傅，花了十两银子，重新买的模具、原料，才让他做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今年回来过年，你可就没这机会了。你尝尝，样子，味道应该都和当年一样！”
　　她笑得开心，往日里春风得意的小老板却忽然哭了。

　　“怎么了？”
　　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子吧。

　　他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狼狈得很：“叶菱，我忘了……我忘了这事了！”
　　叶菱得意地一笑：“我不是说了，就要等你忘了这事的吗，现在我、我可就赢……赢了？”

　　说到一半，胸口像被堵住了一般闷痛，脑袋晕眩。
　　她猛地看向肖老板。
　　他不再是小老板，而是个大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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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的西大街，如今变成了行刑场。
　　赵乡绅终于回来了，如今他的风光，已经不是“乡绅”这两个字可以概括。

　　束住双手双脚，人就会软弱无力。等到她被打得鼻青脸肿，人才知道，可以相信的是什么。
　　他不怕人愤怒，因为如果愤怒没有结果，那么愤怒之后，他们只会更怕。
　　愤怒本身便是一种恐惧。

　　叶菱再一次醒来时，看到的不是打她揍她的人，而是鬼和怪。
　　自己依旧躺在床上，在与天花板上的什么不知名的，巨大的东西搏斗。
　　她的手中只拿着一根青梅枝。不过不怕。

　　青梅木削枝可为剑。
　　自己一剑下去，三头六臂的怪兽轰然倒下，悬起的脚不会沉默着压到天空上。

　　但她马上就知道那是错觉。
　　她想起了三年前他哥在西大街开照相馆的时候了。她仿佛听到了烟花爆炸，那时候多热，多响，像是在这地上放了了几千几万倍的大爆竹，人点了爆竹，看着爆竹炸开，脸上都不知道是笑还是哭了，只是红通通的，全跟过年似的。
　　成堆成山的金币被炸上天空，再一枚枚叮啷叮啷掉到地上，一碰地面，即刻化为烟灰。那是他哥存的钱，存了很久，为了离开这里，再回到这里的。

　　哥哥，姐姐。叶菱好想你们。
　　叶菱的眼中流下一滴泪。

　　一根青梅枝滚落到她的脚边。
　　在一片漆黑中，只有这一根青梅枝，是发着光的。
　　她说过什么来着，没错，“踢的位置对了，东西就能飞到手里。”
　　她的手呢？她说过，“我的左手，向来是比右手还好用的。”所以就用左手！

　　她的左手忽然举起，抓住半空中的一根青梅枝，只轻巧的一下，刺穿了面前的人的心脏。

　　一、二、三、四。
　　没人数得清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个弹孔。
　　子弹很快，比眼泪快得多，弹孔已长在她身上时，那滴泪刚刚流到颊边。

　　三年前，游轮靠岸，海风拂面，她对琼斯夫人说“离别使人痛苦。人痛苦的时候是不应该笑的。”
　　——但是，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那么就笑吧。

　　-

　　港口边，海兹等着一个人，他等的人迟迟不来，因此他总背对着海站着。
　　他一回头，却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很美很优雅，像只天鹅，舒展从容地站在那里。
　　“回家吧。”她对着他微笑。

　　身后响起了四声枪响。是熨帖而规律的。
　　他的瞳孔一缩，他身边的所有人却都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地做着手头的事。
　　妈妈为什么知道，应该今天来接他。

　　她还是他能看到的，那鬼呢？
　　那些真正在背后驱使着一切的鬼，随心所欲地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的，挤满了这个世界的鬼，是他和叶菱这辈子都看不见的。

　　“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鬼。”
　　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二人沉默着上了那艘白色的，巨大的邮轮。海浪声平时有这么响么？响得人心里沉闷，胸口压抑，难以说出一句话。
　　她站在海风迎面吹来的地方，向着家和未来驶去。

　　他应该长大了。
　　长大的第一课，正是接受和告别。

　　她忽然听到身后，海兹似乎说了几句话，声音低低的，一句也听不清。
　　但最后一句话，听得很清楚。
　　“妈妈，再见。”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个人在大街上遇见另外一个人，和一个人从母亲的腹中啼哭着出生一样重要。
　　但是那又是哪一天呢。

　　琼斯夫人一瞬间意识到什么，回头找海兹的身影，对着他大喊：“为什么？海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人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那一刻她听到了，海兹站在船尾，回头轻声道：“但人间没有正义。”

　　一顶洁白的帽子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浪花摇摇晃晃。他不见了，他曾经的存在投映在人的脑海里，已经成为了一种错觉。
　　三年前，女人张开双臂，叫他“我的天使”。
　　那一天，女人的天使掉进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