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神明》却话长安

53、终幕

　　那棵猩红的巨树在第七天彻底失去了活力，神的安息日到来时所有人终于得以喘息安宁。

　　内城现在一团乱麻，克拉尔接二连三地爆出了德维森与希伯恩秘密进行的勾当，给这个不怎么看中伦理道德的上层世界带来新的娱乐节目——布伦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愧是操纵着媒体话语权的大老板，黑锅全都丢给了死无全尸的玛菲莉亚和狄斯去背。

　　狄斯，玛菲莉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一部分已经融入了圣母里，至于是否得到了他们所渴求的永生……那就没人知道了。

　　司忱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善后工作没有兴趣，他在重症监护室里带了五天五夜，身上被插满各种样式的管子，眼睛一闭就睡得天昏地暗。他少见地没有做梦，只是在一片漆黑中沉浮，再睁开眼时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医疗仿生人对他说，他半边身子都被生物机械骇入了个七七八八，要想彻底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估计要费上几年的康复疗养，不过布伦朗有最好的医疗设备，他不用担心时间的问题。

　　司忱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估量了一下能接手的雇佣兵工作，然后打算让奥莉加给自己发一笔高额的赔偿金。

　　D和尤娜他们来探望过他，几个人感叹司忱命大，那种情况下都能留条小命真的是得了老天的赏赐。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尤娜把两张《雀斑女》的票传到司忱的终端上，说原先那家剧院已经倒闭了，唯一一家还在上演这出剧目的是K区一家有点年头的老剧院，等加百列醒了他们可以去看。

　　司忱表示可惜，到头来还是没保住那家地下剧院。

　　而克拉尔分身乏术，在混乱的内城中应酬里外，只在闲暇的五分钟里给司忱发过简短的视频通讯——布伦朗家精明的女主人看上去神气极了，她如今被捧在高高的金字塔顶上，坐拥内城半壁江山，过往三足鼎立的局面一夜之间被改写，她便是翻开命运下一页的主宰者。

　　司忱靠在床头，身后是柔软舒适的靠枕，说：“您可是坐收渔翁之利啊，大老板。可怜我们这些卖命跑腿的小喽啰，到头来差点把命都丢了——加百列现在还躺着呢。所以有关报酬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可以详谈一下？”

　　克拉尔：“哈，你们当时天不怕地不怕地向里面冲进去，我还以为早就将金钱欲望置之度外了呢。”

　　司忱：“话不能这么说。人生除了天然的需要之外，要是没有其他的享受，那和畜类的生活有什么分别*。所以有关报酬的事情，您可以适当多给我们加几个零，加百列需要定制一款义肢，他的胳膊，您应该知道，圣母那玩意差点吞了他。”

　　克拉尔：“我明白，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我手上有几条来大钱的路子，你们要不要过个手，来我这里干活？薪资待遇保证比审判塔要高。”

　　司忱透过蓝色的虚拟屏看向她的脸，似乎要从电子单元板中抽丝剥茧出这个女人话中的真假，然后缓缓露出了他那副虚假且阳光的微笑：“您开玩笑的吧——叫我去内城，还不如叫我去上吊舒坦。”

　　克拉尔：“偏见很大嘛，雇佣兵不该是唯利是图的吗？”

　　司忱：“您这句话才是彻彻底底的偏见，女士。”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微笑，都没有把话说尽，掺杂着复杂利益关系的丝线还环绕在他们脖颈上，这不是个分道扬镳的好时机。

　　“我会把钱汇到你的账户里。”克拉尔说，“放心，会比你预想的多不少，足够你们快活几年。至于之后的合作，希望我们还能保持联系，您二位可是布伦朗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

　　司忱勾了勾唇角：“如您所愿。”

　　*

　　加百列是在第十天的夜里醒的，他宛如从酣甜的睡梦中醒来一般，安静地看了会儿天花板，然后察觉到身边坐着的司忱。

　　雇佣兵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这种本该激动人心的时刻显得格格不入地冷静。

　　他们对视了几秒，都没说话。窗外皎白冰冷的月色倾洒入整洁的病房，给司忱绘制了一圈虚虚实实的白光。司忱静静地看着加百列，堪称执拗地观察着他的神态，然后终于叹了口气，慢腾腾地把上半身靠近过去，头抵在对方肩膀上：“……你要不要去我家住？”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加百列眨了两下眼睛，低垂下眉眼去看司忱松松圈在一处的长发，答道：“好。”

　　司忱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在想。”他慢条斯理——反正现在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地说：“当时是不是应该由你来干掉狄斯，毕竟说要降下最终审判的是你，我这样倒是越俎代庖了。不过狄斯烦得很，说起话来和上了发条一样，你当时都是怎么忍过来的？我巴不得给他嘴缝上个六七层。”

　　加百列想去摸他的头发，动了下肩膀才想起来半条胳膊已经没了。司忱露出一个眼睛看他，瞳孔在夜里亮得有些吓人。

　　他问道：“疼吗？”

　　这种问题以前司忱绝不会问，答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没有多费口舌的必要，而且显得有些矫情。可现在他乐得干这些白费功夫的事情，幼稚得和自己的本性叫嚣对峙。加百列换了只手去勾他的发尾，答道：“没有痛觉，不过这感受有些奇妙。”

　　然后司忱朝他笑，那是个有点孩子气的笑容，不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他有点腻歪地凑近加百列，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义肢设计。”他的声音带着点兴奋，仿佛在谈论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我请你，看上什么随便拿……哦，‘爆裂残躯’系列的最好别拿，我和那东西的设计师八字不合，上回有个带着那款义眼的家伙卸了我一只手，上上次是个假腿的家伙踹了我一脚……”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头挨在加百列的颈侧，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聊着自己无足轻重的过去，而加百列也只是听着，时不时给这个演讲者恰到好处的反应。

　　然后在某一时刻，司忱突然不说话了——他撑起身子罩在加百列上方，长长的黑发从肩膀滑落，发尾在后者裸露的皮肤上扫来扫去。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加百列，说：“你的故事结束了，已经没事了。”

　　加百列回望着他：“嗯，没事了。”

　　司忱：“克拉尔想要发展长期合作，不过我认为那都是些顺手的小活，来的钱也不少。”

　　加百列：“是的，她不会那么轻易放走我们。”

　　司忱：“还有审判塔，我找奥莉加申请了赔偿金，可以重新把房子装修一遍。”

　　加百列：“我可以帮忙，你需要一套完整的安保系统。”

　　司忱没应声，然后突然问：“这样就可以吗，加百列？”

　　加百列仿佛早就看透了他的想法，琥珀色的瞳孔中少有地流露出几分柔和的玩味：“当然不够，司忱先生。”

　　于是司忱笑了，说：“你分明可以去找克拉尔，或者别的什么少爷老爷，他们绝对会给你一个更精彩非凡的人生，而不是我这个有今天没明天的雇佣兵。”

　　加百列抬起他唯一一条手臂，微凉的手掌贴在司忱脸颊上，指尖滑过他的眼角眉梢：“他们远在天边，而你近在眼前。”

　　他们都不是安居一隅的家伙，血管里奔腾的都是不安因子，那些乏味庸俗的生活只会磋磨他们的生命。

　　内外城的纷争远远不会因为这次的革新而改写，这将会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灰暗地带，理想中的乌托邦永远不会降临在这片疮痍的土地。

　　不过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

　　夏花的寿命很短，短到朝夕须臾之间。可它们汲取了这片废墟中微乎其微的养料和水源，在满是悲剧与腐朽的泥泞中开出绚烂至极的白花。

　　那是绝无仅有的，完美无瑕的珍宝。

　　加百列微微抬起上半身，他们在温柔的夜色中亲昵的接吻，仿佛这该是恋人做的事情。陷入爱情的人永远是第一个完蛋的，不过两个人都不介意向地狱深处再走一步，他们会把那地方也炸个大洞，再向下一同坠落。

　　司忱分开些距离，眉眼间是熟悉的兴奋与快活，他说：

　　“我想去炸开圣乔治，三天之后。”

　　“你之前说过要再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我改主意了，拜托——炸开那堵该死的墙是我打小的梦想。”

　　“我明天可以安装义肢吗？安装完成后我们可以商量下计划。”

　　“什么？当然，我现在就联系他们，只需要几个小时，保证给你一副完美如初的手臂。”

　　“我想在上面定制些东西。”

　　司忱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问：“要定制什么？我的先生？”

　　加百列：“你的名字，还有……”

　　他浅浅微笑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仿佛是缓缓流淌的蜂蜜：“angelum meum。”

　　司忱愣了一下：“什么？”

　　于是加百列再度把他压向自己，轻柔而愉快地吻着他，期间司忱还不满地嘟哝着要加百列给他个说法，不过渐渐也就没了叫嚷的声响。两个杀人如麻的家伙在月光倾洒的地方相互依偎，微风献上祝福一般的轻吻。

　　而那夜风还未停歇，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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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除了天然的需要之外，要是没有其他的享受，那和畜类的生活有什么分别。”出自《李尔王》。
正文结束啦！=v=
之后还会有几篇番外，十分感谢读到这里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