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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野花 ...


  •   你被提着衣领往前走了几步。

      拎着你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你的不适,又换了个姿势。你闭着眼睛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姿势,但确实比提后衣领勒脖子强。

      你的全身上下都很痛。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你家里遭邪祟了。

      充满着黑气的野兽冲进了家门,只是两三下,就把在屋内玩耍的弟弟吃掉了。父亲举起锄头向那怪物砸去,竟然没有伤到它分毫。

      后来,后来母亲拉着你让你躲在地窖里。

      你呆滞地蹲在地窖里,听着上面发出的惨叫和哭号。你很害怕,世间的妖魔那么多,像你们这样的普通人根本就没有办法独自生存下去。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们不是在仙人的庇护下吗?为什么邪祟还敢来犯?

      那邪祟似乎是有灵智的,被生的气息吸引,尖锐的爪子在地面上摩擦,一步一步朝你藏身的地窖走来。

      你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浑身颤抖。骨头仿佛是被冻住了,每一次颤抖都会发出咯哒咯哒,你不知道外面的邪祟听不听得到,你只知道这咯哒声非常响,和你如鼓擂的心跳一样响。

      你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地窖的门被推开,石头与地板摩擦的声音钻心刺耳。你怔怔地看着对着你流出涎水的野兽,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你无法呼吸,然后就是伸向你的利爪。

      血肉被撕开的感觉,就像布匹被硬生生扯开时发出的沉闷声响。你还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身体会像布一样,一点一点,被撕开,然后把连接血肉的皮肤彻底破坏。你只是痛了一小会儿,就被痛晕了过去,完全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你恢复了意识。

      还是很痛。

      你知道血从身体里滴下的感觉,温度逐渐离开你。然后一双手轻轻挽住了你差一点就被邪祟分开的身体。

      你被救了。

      对生的感激让你睁开了眼睛,一抹绿色在眼中模糊闪过。是仙人救了你。你如此确认。

      你伤得不重。

      谢天谢地,哪怕差点被邪祟撕成两半,你的伤势仍然在可以治疗的范围内。你被安置在了望舒客栈,这是璃月与蒙德交界处不远的驿站,如今大多数被救下来的人都被安置在了这里养伤。

      来照顾你的是不卜庐的医师,是一位很温柔的女性。她是神之眼拥有者,对于疗愈外伤这方面颇有成就,所以才会被璃月管事七星派到这里来照顾病人。你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姐姐,因为家住荻花洲附近,去一趟璃月港十分困难,所以直到现在你十岁了你也从未去过璃月港。

      生活用品全都是依靠路过的商队,对于普通人来说,比起面对可能遭到魔物袭击丧命的凶险,还不如安静等待商队路过,交换粮食和生活用品。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向安宁的璃月突然又出现了很多邪祟。不止是你家遭了邪祟,看着客栈里那么多人痛苦的模样,你就知道绝对是爆发大灾难了。

      岩王帝君在上,只希望这个灾难可以快点结束吧。

      你并不是自己活下去了就可以遗忘自己的家人,客栈里并没有他们的身影。再迟顿你也明白,你是最后一个,而你能等到仙人相救靠的就是他们用血肉为你争取的时间。

      虽然明白仙人相救是自己的幸运,但有些时候你还是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仙人不能来早一些呢?或者干脆不来救你,这样你也可以和家人一起离开。

      这种思想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冒出头,然后就很难克制。像是曾经你在田地里处理过的野草那样,雨后疯狂生长,没有人帮你锄掉心里的野草。

      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没有再影响行动。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完完整整地走出望舒客栈。你被烦闷的心情左右,怎么都睡不着,半夜掀开被子披着衣服走出了房间,去到客栈的露天阳台上。

      抬头能看到的就是皎洁明月,玉盘高挂于天,如此完整的月亮让你意识到如今已到月中,而你是月初来到望舒客栈的。

      “已至夜深,还不休息吗?”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你转头看去,是一位少年。他头发的颜色让你想到被救时睁眼望见的那一抹绿,你没有在客栈里见过他。

      但你直觉他就是救了你的那位仙人。

      你摇摇头,只是回答,“有些烦闷,睡不着。抱歉打扰仙人休息了。”

      说完,你就准备低头走回自己房间。

      少年叹着气叫住了你,“你已被邪祟感染,心绪颇不宁静,还是明早去拜托医师熬煮些安神的汤药吧。”

      你回头,露天阳台早已没有那位大人的身影。

      第二天清晨,你还没有去找医师,那位医师姐姐就端着碗黑苦的药递给你。你没有拒绝,只是道了声谢,就将这碗药喝下。

      黑色的苦汁在舌面上一晃而过就被你咽下,可是残余的苦味一直在嘴里回荡,太苦了,太苦了。

      你拒绝了医师姐姐要喂给你的蜜饯。

      你想要记住这份苦。

      你想要记住这份痛。

      苦痛并非可以遗忘,你恨透了那些闯入家门的邪祟,你看着从客栈匆匆离去的大家,那些伤好后的青年人,奔赴去了另一个战场。

      “我也想,我也想做点什么。”你靠在栅栏旁,呢喃着,而后那位仙人出现在你身后,他总是与你保持距离。

      “仙人,可否教授我一两招仙术?”你望向那位于你有救命之恩的仙人,明明看起来他只是比你大一点而已,但就是这样的人是璃月的仙人,守护着璃月一方土地。

      “凡人无法与妖魔对抗。”他拒绝了你。

      “可是,全凭仙人庇佑,就算是仙人也忙不过来吧。”你不清楚璃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有人叫嚷着地底爬出来了很多怪物,现在望舒客栈这边已经十分安全,可是在那些人前往的前线有多可怖你都不敢想。

      你想做点什么。

      “我听说,有方士一族,可以依靠符箓等法宝对抗妖邪,说不定有了那种能力,我也可以帮忙。”你怀着对力量的渴望解释道,“如果,我可以猎杀妖魔,如果我可以……”

      “你依旧没能从魔障中走出来。”仙人靠近,指尖轻轻点在了你的额头,想要吸走你身体里还未彻底消失的怨念,“杀戮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夺走谁的生命,都会很痛苦。”

      你能够闻到些许檀香,从仙人腰间悬挂的香炉中静静飘出,然后就是向你伸手时,指尖冰凉的温度,这双手拿着绿色长枪猎杀了无数妖邪,沾满了血腥。

      “可是,可是,我已经……”你双眼朦胧,也没有想过抬手拉住那只向你伸过来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能够感受到他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最后还是轻轻贴在了你的脸上。带着对家人的思念,你下意识想从这只手上寻得安全感,就像曾经你也拉着家人的手,轻轻贴在脸庞上,幼兽一般的动作,表达着亲昵与喜爱。

      仙人脱去了手套后,贴上后就是无比清晰的柔软触感,以及稍微痒的眼泪划过皮肤的心悸。

      他听到你说,“……我已经,把这件事当做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了。我做不到忘记这苦痛,仙人,我做不到。”

      “请原谅小人的偏执,请原谅小人的无知。”

      若是心中执念不消,很容易就会变成吸引邪祟的食粮。而在战乱时期,最难消除的就是人的执念。

      爱恋,仇恨,思慕,绝望。

      在战火的燃烧下变得更加浓郁,魔神怨念会一口一口吞下这些食粮,壮大自己,而后带来更大的灾难。

      仙人看着早已陷入魔障的你,最终同意了你的要求。

      但是仙人并不会教授什么符箓,他的一身本领本就是种族特性,完全不适合人类,也不适合守护。

      你疑惑地问他,“明明就是仙人救了我们,为什么仙人还会觉得自己不适合守护呢?”

      他没有解释。

      当你的伤彻底养好,方士在仙人的请求下来接走你的时候,你回望着这一棵巨大的大树,金色的叶子随风飘落,仙人站在高处远远看着,然后消失不见。

      这场战争持续了很久。

      你的天赋幸运的还算可以。

      不管是符箓还是功夫,在执念的催促下,你总是可以逼迫自己做到最好。

      而长时间的高效锻炼中,你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很久都没有见过那位仙人了,也很少会想起他。

      收养你的方士说那是降魔大圣,是璃月的守护神,是夜叉仙人。

      但在你心中,他更是夜晚轻轻抚摸着你脸庞的少年。

      妖魔并不好对付。

      在你再次见到那团黑色的魔物时,从胸腔里涌现出来的仇恨和痛苦一瞬间充斥着你的大脑。你浑身战栗,要把双手穿进魔物的身体,要撕扯魔物的血肉,要像曾经它们对待你的家人,对待你的手段来还给它们。

      浑身的血。

      有你的,有魔物的。

      你跪在满地的遗骸上,痛哭到失声。

      不是。

      不是那个魔物。

      你杀的不是那个魔物。

      你救不了你的过去。

      你已经完全魔障了。

      仙人从天而降,打晕了你。

      再次咽下苦涩,轻轻放下装着汤药的碗,你望见了月色下的仙人。

      “你还是入了魔。”他的声音清冷,但对你如今的状态也并非责怪,只是陈述。

      你点点头,“是啊,我还是入了魔障。也许我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谢谢仙人出手相救。”你向他道谢,“也感谢仙人当初的帮助。”

      他低头看着你,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是你全然不了解的神色,许久,他叹了一口气,“罢了,如果执意想要除魔,也要遵守规则。月中之时,必须回到望舒客栈喝药清除怨念。”

      “凡人之躯终究抵挡不住血障。”

      你不懂,“凡人之躯无法承受,难道仙人就可以无所忌惮了吗?”

      你指着他腰间挂着的香炉,因为在学习过,所以知道香炉中燃烧的是安神稳心的香料。那浓厚的味道,伴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除了这药香,还有他身上逐渐浓郁的血腥味。

      不用想也知道在带你回来的途中肯定也是经过了几番猎杀才回来的吧。

      “我总算是知道当初我问仙人,为何仙人会觉得自己的力量不适合守护。”你放下手,朝他微笑,“是因为害怕这血腥味吓到别人吧,可是,就是因为这一双双沾满了血的手,将璃月围城了坚城。”

      你拉过他的手,被皮革手套包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干涸凝固的血块,“就连荻花洲的一朵野花都在您的守护下安静地绽放着。”

      “所以,我的执念就是想要成为像仙人一般的守护璃月的英雄。”

      “不行。”他否定了你的观点。

      随后就消失在了你面前。

      你索性就趴在窗边,望着天上高挂的明月。你不明白仙人的痛苦,你不理解仙人的拒绝,但同样,仙人也无法理解你。

      出去除魔带着一身污秽回到望舒客栈后,你还是安安静静地喝碗药,有时会遇见仙人。但也仅仅只是眺望,仙人很忙,你也是。

      只不过留下一封封信,告知他自己在璃月见过的诸多风景。

      你告诉他,你很喜欢路边的野花。

      它们不怎么漂亮,没有芬芳的花瓣,没有艳丽的色彩,就连花茎也长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可是你很喜欢它们。

      因为它们平凡,因为它们普通,因为它们一如既往地活在土地上,颤巍巍地绽放着独属于自己的光华。

      就像你一样。

      你就是在自夸。

      但你不会摘下它们,你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把这些事全都告诉给居住在望舒客栈上的仙人。

      在信封多到仙人的信匣装不下的时候,你收到了一朵生长在山崖顶的花。纸条上写着这是定神的清心,心神不定时可以通过咀嚼花瓣来维持清醒。

      你低头看着这朵新鲜的,还带着晨露的花,轻轻扯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牙齿咀嚼花瓣,咬出花汁,清苦的味道遍布口腔。

      可是,你却觉得这是甜的。

      战事告捷,岩王帝君带着胜利回到了璃月,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你守在望舒客栈,等着仙人归来。

      只是这一天,他迟迟不见踪影。

      暴乱的魔兽像是突然没了禁锢一般,在荻花洲这片区域不停涌现,像是最后的反扑。

      你跳下阳台,焦灼的情绪蔓延全身,总有不好的预感,可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你也做不到细想,奇怪的黑雾笼罩着你,盖住了你的视线。

      那是你绝对反抗不了的存在。

      魔神怨念。

      这股怨气附在了你身上,魔物冲过来撕咬着你的身体。

      可是你已经不怕了。

      你已经受过这样的痛,并且永远铭记。

      仙人也许是出了什么事赶不过来,其实就算是仙人也做不到拯救所有人。

      所以才会有你的出现。

      你就像对他说的那样,开始了自己对一方土地的守护。

      当所有一切的魔物都消弭的时候,你看着自己早已没有皮肤纹路的手,倒在了一边。

      「那么好看的花因为我把它摘下而枯萎的话,太可惜了。」

      这是你在信里写下的话。

      你不愿意摘下野花,临死被痛苦折磨,也不愿意触碰。

      这明明是花朵绽放的春季,是胜利到来的春季,野花却在被魔神怨念污染的血液中,渐渐枯萎。

      即使你从未想过伤害,你也只能看着它在你眼前枯萎。

      因为你。

      因为濒死而无法移动的你。

      承诺守护一方土地的人,连眼前一朵绽放的野花也保护不了。

      很多时候,命运就是无常。

      在你以为一定可以活下去的时候,你做不到。

      你想成为一个活着的人。

      你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你不是仙兽。

      更不是神明。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被命运掌控。

      被命运抛弃。

      生来如此。

      魈被笛声唤醒赶来时,少女眼中的光华早已消散,即便是死亡,你也注视着那一株野花。

      不知名,不显眼,不被命运眷顾,白色的花瓣凋零枯萎,静悄悄地,落入土地。

      野花,枯萎了。

      就像少女,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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